旅行随记 | 改变与不变的事情
疫情后的旅行,人变得少了一些,有些事情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面对突发状况,大家之前考虑的或许是「等待恢复正常的那天」,现在则是「接受并适当求变」。
PARTI 司机
在澳门,住在路氹(cotai)的话酒店选择较多,威尼斯人、四季、巴黎人再到对面的康莱德、喜来登和morpheus等,通过内部走廊链接,想要购物的人基本上不出酒店就可以满足需求了。
想去老城区的话有点麻烦,公交车普遍停站太多且绕路,要耗费太多时间,打车是很方便,但司机的态度是一个微妙的话题。
几乎很多人都有澳门计程车服务差的感受,有些不愿送到指定地点,离目的地数百米就扣表停车,还有些时候你想去某间餐厅,司机一定会极力推荐你另自己可以提成的另一间。我还遇到过一定要按照计价器的澳币价格收人民币的司机。
1月下旬,在澳门四季小住了几天,工作期间想去下环吃咖喱,克服了对计程车的心里抵触后出门,司机知道我是过去吃饭时颇为惊讶:「那里不好叫车的,要么到了以后我在路边等你,你出来时我再接上你走就好。」我犹豫了一下没接话,他马上说自己会把表扣上:「等候的时候我不会计费的。」
在澳门被计程车虐过数次后,很难想象有这样的好事,尤其去的地方还是闹市区,马路很窄也没有停车位。司机努力将车放到路边,下来指着对面的老楼:「那边的市场二楼有很多餐厅,嗯?你已经知道去哪儿吃了?那好,我在这里等你。」他甚至没有收我前半程的车费,我们仅仅是订下口头约定,半小时后我再回到这里。
澳门下环来得不算很多,以前喜欢来这里吃情琛咖喱,后来这家关了,就来旁边的「城市美食」。三十年的市井茶餐厅,下午4点就坐满了街坊,菜单长得像国内综艺节目的合作伙伴清单。
店里的咖喱很有水准,这里的老板是巴基斯坦人,曾在澳门警队做过大厨,咖喱下了大量洋葱,非常浓厚的辛口,配上带骨的炸猪扒和品质不俗的白饭,尽管车费已经是餐费数倍,还是时不时想跑一趟。
从店里出来,发现刚才的位置已经空了,在路口站了一会,观察了下四周,似乎也没看到计程车的影子。此时背后突然有人喊我,转头一看司机正在招手,走到巷子拐角,他拉开后排车门,等我上车后仓皇钻进车内,已经是满头大汗。
「警察追得我在巷子里来回转,路边不能停,抓到就罚600。」
这钱赚得也太累了,原本可以直接做下一单生意的。
我没有说出口,回程路上闲聊,经过银河时他说自己过去在这里开过两年劳斯莱斯,我当然相信,毕竟上车他就一直称呼我为老板,会为客人开车门的计程车司机也不算很多。
「过去很多年我都在酒店工作,在威尼斯人还开过6年的商务车,干这行才两个月。」
「你刚才吃得怎么样?很少有人会找到这里,你喜欢吃的话明天可以去金悦轩吃早茶,那里的酱油蒸鸡脚很不错,也不贵,相信我,我以前做过很多年点心。」
我打开手机查了下金悦轩,是陶陶居的原班人马做的,陶陶居在澳门还有些口碑的,这样的店和司机应该没什么利益关系,他甚至都不准备载我去,想起刚才聊起餐厅时的真诚语气,我对于自己曾有过瞬间怀疑感到无地自容。
「您做的工作还蛮多的。」
「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我舅舅来澳门,一起做点心,后来干过很多事,发过点小财,也有两套房子扔进去了。」
他看了一眼旁边华丽的银河,在其他城市,这样的故事对于一个计程车司机来说或许多少有些宏大,在这里就太普通了。
没有问他是否觉得有落差这样的蠢话,去年因为疫情,自己也受到了很多打击,大家都是成年人,遇到事情只要没垮,就转个身继续前进。
下车时付了小费,在澳门碰到一个这样的司机不容易,概率可能也就比阿森纳赢得英超高一点吧。
在酒店转门前扫澳门健康码,背后传来不那么标准的普通话:
「老板,你一定会走运的。」
PARTII 柚子皮
到胜哥家里时,他正在全神贯注地削柚子皮。
「每天泡水,再拿出来削,要反复一周后才能用,能用的最后只有一点。」
胜哥的普通话不太好,他连说带比划希望客人能明白,晚餐时大家一直期待着吃到用柚子皮做的菜,最后似乎没有出现。
次日和胜哥儿子阿荣提起这柚子皮,他笑着说那并不是当天的菜,只是柚子皮每天都要处理:
「即使晚餐再忙,他也要处理柚子皮,他不让别人动他的柚子皮,一定要自己来。」
胜哥花一周打理的柚子皮会和鱼泡之类的食材一起登场,用柚子皮来炆,需要用到大一点的鱼泡,小一点的鱼泡,他那天用来炒了一个凤爪鱼白炒凤肝,一向不吃鸡脚的自己也夹了几块。
因为食材受限,胜哥的一些拿手菜做不了了,比如两年前在这里吃到的玉簪田鸡,这道菜用的是野生田鸡腿,后来随着外界环境影响,一天的田鸡进货从过去的一千多斤掉到五六十斤,野生的也没货了,他只能用养殖的,串起来炒的时候田鸡和兰度会散掉,散掉的话这个菜就失败了。胜哥只能去挖掘一些自己也有段时间没再做的老菜,来替代那些过去的菜品。
疫情最严重的时候,澳门封关口,数天没有客人,他们也有过一些大胆的想法,甚至包括将金钱蟹盒这道菜做成外送产品。
最终一老一少还是选择继续在这个房间里做古法粤菜。
「也不是说没考虑过出去做,但外面的做法和我们合不来。」
胜哥曾在十六浦的德记酒家工作数十年,那间餐厅是澳门老一辈赌王傅老榕为德叔开的,德叔晚上要找乐子,年轻的胜哥就代他处理鱼翅,这为胜哥积累了很多难得的经验。
后来胜哥离开德记,也回去过广东帮自己的兄弟,然后就在澳门开了这间小店,每天做一到两桌客人。
阿荣在厨房里帮手,他总是穿着那身白t恤,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厨师,和和气气,但我觉得他眉宇间有一丝江湖气,后来闲聊起来,他以前干过很多非常辛苦的工作。
「从搬货,到赌场,都干过。在赌场的时候见过很多大起大落,曾经有个老板一星期都在那里,每天只睡一两个小时,剩下的时间都在赌,直到输光了所有钱。」
因为某些原因,他下决心不干了,和胜哥商量后,决定先留在家里帮厨,顺便也学学胜哥的手艺,毕竟有些老菜如果没人继承,可能就真的没有了。
年过七十的胜哥总是亲力亲为,连一块柚子皮都不放过,但他毕竟会有离开厨房的一天。
这天早到了半小时,看到阿荣正在为生炒糯米饭收尾。
生炒糯米饭这样的菜很费体力,现在不少地方都是先蒸过再炒,胜哥这里还是生炒,到后面饭越来越粘,翻动锅铲也变得更累。所谓古法粤菜,就是不使用现代调味料,用一些不太有效率的方法在做,不太符合现在主流的商业模式。
完工后的阿荣坐在阳台上,像平时一样翻动着手机,看到有人进来他立刻起身,拘谨地像是在别人家里。
「(现在这样)客人不多,赚钱是有数的,但能按我们的想法去做,我觉得够了。」
屋里的客人其乐融融,商量着一会要去哪里吃糖水,有人要了一壶热水,把剩下的煲饭做成泡饭吃。
胜哥儿媳妇拿来水壶。
「我们自己动手吧。」
PARTIII 牛奶🥛
在澳门的最后一天,我搬到了北区的老街,这里靠近拱北口岸,和金碧辉煌的路氹相比,就像是另一个城市。
酒店附近有家夜里1点开门的烧味饭店,一直到2-3点,叉烧和烧腩仔才陆续出炉,住在氹仔我是肯定没法来的,因为回去是个问题,澳门似乎也有软件叫车的方法但一向不喜欢高科技的自己没有掌握到,深夜在这边叫计程车完全看天。
到店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老板娘不太能讲普通话,沟通起来稍有些困难,在一个几乎都是本地人的平价食肆,什么事都要讲效率,她对一个不速之客缺少耐心是正常的。
点上烧味后也可以叫一碗米饭,夜里来的人大部分都不是来宵夜,是晚上的打工人来填饱肚子。
就像是筑地市场的逻辑,一些卖炸物套餐的店,也提供能够带来饱腹感的叉烧蛋饭,天房这样的天妇罗餐厅,还可以点上一份金枪鱼身上不怎么贵的部分做刺身,来搭配天盖饭。反正紧靠市场,有些东西是近水楼台,工作人员的食物热量与口味都要保证,游客很难怀着浪漫的心态去品味。
从餐厅出来经过附近的海边公园,超市里拿了一瓶维记鲜牛奶,饭友告诉我要买原味的,是澳门人的回忆,几十年如一日,但朱古力的却变味了。
打开牛奶坐在路旁的长凳上,摘下口罩,看着旁边遛狗的人,阳光洒落在身,一种久违的轻松感突然涌上心头。
世界仿佛没改变过,也不需要理所当然般的自我审视。
可能到这一刻才发现,自己并不是习惯了不能随意旅行的日子,只是过去一年大部分时候都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有点忘记了这种熟悉的感觉。
旁边的长凳上坐了位年轻人,一边听音乐一边轻抚自己的柴犬,迎面走来一位牵着大型犬的阿姨,两只狗开始对吠,主人们斥责自己的宠物,像是它们精通人类语言。
我攥着手里的牛奶瓶,侧身望着它们,一动不动。
文/周磊
美食、酒店、生活方式、日本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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