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哭我一直大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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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76 - 笑有这样剑走偏锋的功效
作者：河西
校稿：林深见鹿 / 编辑：吕糯米
S是我大学同学，打认识她起，就是我票圈儿里最爱笑的姑娘。
当下局势糟糕，定居香港的S干脆回老家南京短休，我便借机过去探（蹭）望（玩儿）。
1
圣诞节傍晚，秦淮河畔的夫子庙步行街口，S带着老公和朋友小鹿来赴约，简单粗暴地用“名字+同学”的结构给我们做完介绍，就直奔主题地领着我们往街里走，“我们去那家饭馆吃饭，那是我南京本地朋友推荐的，说很好吃！”
“你本地朋友推荐？我的这位南京朋友，我大老远来投奔你……”我跟她逗闷子。
“你可能投奔了个假南京人吧！哈哈哈……”她乐呵呵地给我掐指算，在京大学四年，毕业后赴美求学，后来又去香港工作，她已经离开南京15年多了。
“南京我早就不熟啦，去哪儿都得问我爸或者南京的朋友。可是美国我也已经不熟了，至于香港，现在出门也还是要导航的。“ S三言两语就捋完了她至今长久停留过的地方。
我一直觉得，人嘛，总有一个地方积攒了你最多感情，或者留着你最看重的经历，那儿让你有归属感。如果是从小生长的地方，人们叫它老家或故乡，如果是长大后遇见的地方，很多人会叫“第二故乡”之类的，可S却说：
“我好像对哪儿都并没有很熟悉的感觉……哈哈哈。”
2
我们落座在夫子庙一家以“公馆”命名的饭馆，待到盐水鸭、鸭血粉丝汤、醉虾上桌，S发出了像我这种第一次来南京吃淮扬菜的游客才会有的赞叹。
可她老公用很小很小的声音问她：“你吃这个没问题的吧？”
我印象里，她是个牙好、身体好、胃口更好的人，也很少挑嘴，于是小心地问她是有什么忌口还是身体不舒服。
“就是胆切掉了，医生不让吃油的，哈哈哈。”
她说是因为在美国上学时吃太多炸鸡，就胆结石了，长得位置又很不好，就只能切掉。“炸鸡实在是便宜又好吃啊。”
美国炸鸡可没好吃到可以天天吃的境界，我又不是没吃过，我暗暗想。后面才知道，那时她跟人合租在100美元一个月的客厅。没隐私，学业重，寂寞，穷，都自己来。
“我现在是个没有胆的人了，哈哈哈。”
我还没来得及说几句宽心话儿，她就接茬儿给我“科普”起医学知识来了，“医生说，其实人身体很多器官都可有可无的。你看，我胆没了也没啥。哦，对了，我子宫后来也动过手术……嗨呀！身体大不如前啊，哈哈哈。”
她像在说一件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儿，惊人的笑声在精致的餐馆里久久地回荡。突然，好像被自己的笑声吵到了，她沉下嗓子，“我好像笑太大声了。”可几句话后，又开始大笑。
3
跟我俩的嬉皮笑脸比起来，一旁的小鹿同学显得格外安静。她面露愁容，散发出一种忐忑不安的气质，她说自己最近状态不好，精神涣散，工作消极，对什么事都没兴趣。
小鹿的过往我一概不知，只能从她的吐槽中拼凑出一幅简单画像：守在家乡，做着一份政府窗口服务的工作，每天处理各种办证办牌照的业务，单位奇葩的管理制度和混吃等死的领导，让她难以抑制住对上班的抗拒。
她很苦恼，问S该怎么办。或许在她看来，S这样一个能嘻嘻哈哈地把自己伤病说出口的人，一定有办法。
可S说，其实她也很焦虑。但总得想办法疏解，不然会像她妈妈那样，在她大一那年……
我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飞快倒带。可我没想起任何她那年的异常表现。那时的她手里永远拿着书，成绩永远名列前茅，脸上永远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我谁也没说，所有人也都没发现。我从心里不接受这件事，所以就当它没发生。”S平静地说。
4
S告诉小鹿，控制不好焦虑会发生什么：
呼吸困难，手脚僵直，身体根本没办法移动，连想用手机发个信息都做不到，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死了。
她自己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被送到医院，好几次。
“可是，医生什么也查不出来，他们会告诉你，你的各项生命指标都没问题，然后立刻拿掉你的氧气，赶你回家。”S说，“倒头来，还是得靠你自己。”
S耐心地帮小鹿分析解决之道。我却在想，这些年，她到底扛了多重的压力，以致焦虑到身体失控。
S一路学霸，海归博士，定居香港，在大学里教书，又刚买了房，结了婚，安了家。这些很着相的“指标”，是她实实在在的身价，也是实实在在的压力。走在香港的街上，她常被行色匆匆的人撞来撞去；在饭馆吃饭，明明还没吃完，服务生已经着急要收盘子；学校给的教职级别不够高，她需要同时带学生、做课题、出论文、过评审。香港的节奏实在太快了。
我突然意识到，S那些看似无遮无拦的放声大笑，可能是深掩的泥潭。是我太粗心大意了。
“只要评完副教授，我就可以混吃等死啦，哈哈哈……” S再次大笑道。这次，我觉得她是认真的。
5
S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濑田宗次郎。
他是日漫《浪客剑心》里，我最喜欢的角色——大反派男一号身边的侍从，一个永远笑眯眯的天才剑客。濑田宗次郎从小父母双亡，被人领养，寄人篱下，惨遭虐待。他找到了一个减少痛苦的办法——对施虐的人微笑。因为他发现，哭哭啼啼只会让对他拳打脚踢的人变本加厉，微笑却能让他们停手。
因为藏匿大反派被发现，领养家庭要将他置于死地，为了自保，濑田宗次郎在绝望中拔刀，在雨夜斩杀全家。
“你在哭吗？”当他血淋淋地站在凶案现场，大反派问他。
“没有啊。”濑田宗次郎仰起头，微笑着回答。从此，他封印了一切喜怒哀乐，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微笑杀手。
▼
看这个故事时我才十几岁出头，第一次知道，对抗残酷的办法居然可以是微笑，实在太颠覆了：这真的行得通么？
直到多年后，濑田宗次郎败在男一号剑下，他崩溃地吼道：那时候（斩杀全家时），其实我是想哭的！
我如释重负，放下了所有疑虑。
笑的确会让人丢掉人性中的喜怒哀乐，可也是微笑，能扛过所有现实对生命的捶打。这听起来很“中二”，可我确实是从一个漫画人物才懂得，笑还有这样剑走偏锋的用法和功效。后来，我也想用这种办法，渡过自己生活中的难关，却发现其实——
这真的还挺难的。
6
和S短暂的相聚被她那高密度、高分贝的笑声塞得满满当当，我们嘻嘻哈哈地重聚，又嘻嘻哈哈地道别。那天，我们在地铁口分开，我塞上耳机，一个少年的声音呼啸而来。
“为了不哭大声笑，为了不烦大声呸……”
唱这歌的大张伟，也是个笑口常开的主儿。那郁闷的时候怎么弄？他跟人说，那你就大声笑呗，哪怕假装的，也大声笑，笑着笑着就过去了。这很容易让人误会他用假笑逃避用哭鼻子释放情绪的不堪。其实，他也哭过，而且是光天化日之下，当着镜头的面儿，哆哆嗦嗦地哭着说，内些个破挑战真的把他吓屁了。
▼
然后呢？说他怂、弱、装的声音铺天盖地。更奇妙的是，等他再嬉皮笑脸地出现时，心疼他的声音又如滔滔江水连绵不断。
原来，漫画里画的不是假的。
在为了不哭大声笑这件事儿上，这主儿在另一首曲调欢快的歌儿里又敲了一次黑板：
为了不哭我一直大声笑，为了不想我一直拼命跑。
那是一首写满了他想要“忘记”的歌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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