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一场中年出走：那些说不出口的至暗时刻，如何找到光
我的好同事Roger老师会算命。年初春的一天，他教完孩子画画后，铺开生辰八字、比劫伤官给我算了一卦。在一道金葱的正午阳光下，Roger老师眯着眼，沉着思，微微翕动嘴角，缓缓道：
2019年开始，你要行一个新的大运。
我半信半疑，莫名庄重。
1.
那属于我的、希冀中的稳稳的幸福
更像是一朵闷进罐子里的柔弱火焰
轻轻，噗地一下，无声无息就熄灭了
没有叫人听见
7月21日下午两点43分，离飞机起飞还有两分钟。
我给小谢发短信：飞啦。
她回：一路平安，从此海阔天空、鹏程万里！
向来说话沉稳的她，少见地给我一个感叹号。我笑了一下，关机。当飞机隆隆升起，我隐隐有些不安，但那时，这不安还只是像午夜远处草丛中的虫鸣，存在，却不真切。
小徐一家去加拿大，坐上飞机乐哈哈。
真·灵魂画手·杰奎琳·徐/ 图文
我们已经在1月作过一次短登。那天和王起明25年前一样——他和郭燕一下飞机就看到纽约的漫天大雪，我们则是遇到多伦多50年一遇的雪暴。只是，王起明们感到一场可怕的幻灭，我却把脸贴在航站楼的大玻璃上，哈了口热气，欢欣无比：丰年好大雪呀。
在皮尔逊机场入境，从移民官手里拿到永居纸，13个小时的飞行劳顿让我陷进机场宽厚的大木椅中，渴睡沉沉。就那么不管不顾地睡着，一点都不担心。螃蟹冒着大雪来接我们，带我们吃了热乎乎的饭，又把我们安置在他家的房子里。安心，温暖。
7月长登，仍旧有姐夫来接我们，有接风的好饭菜，晚上又送我们回到自己的小窝。规划整齐的社区安安静静，我们在橘黄的灯光中睡去，像一切蒙在鼓里的人一样，混沌而安然。
那时我确实不知道，25年后的我们和王起明们，其实没什么不一样。虽然，我并没有像他，一下飞机就明明确确听到发财、成功和梦想像一道裂崖般，轰地一声断掉。那属于我的、希冀中稳稳的幸福，更像是一朵闷进罐子里的柔弱火焰，轻轻，噗地一下，无声无息就熄灭了，没有叫人听见。
2.
高压罐爆了
我一面大哭一面想
原来伤心真的可以太平洋
我其实非常幸运，长登两个星期后就有了一份工作。薪水虽不及国内，但在此地已算正常，更难得大公司正规稳定，且做的是我从事了十几年的工作，说中文，写汉字，专业对口，一切都是理想的样子。
可老司机竟折在老本行。才上班一礼拜，我发现自己不会做标题，不会选题材，费劲写出来的稿子，点击常常扑街。
“No no no，不是这样的！”这是Manager经常对我说的话。
等到一周开会小结，强调流量和点击，我心里就更慌了。
要FOLLOW THE MONEY！Manager教我：“这里的人永远只关心一件事：钱！你一本正经和他们说新闻？没用的！Who cares？远不及你聊聊彩票啊、房子啊、打折啊、超市的flyer啊！”
是的，杜鲁多做了什么正经事他们都不care，更不要说庙堂、诗歌和远方了，甚至一片5块钱的打折膏药，都比我在大学里学的“新闻”、我前十几年做的“新闻”，要有吸引力得多。点击为王。我每天在公司的8小时，都如坐针毡，整天在凶杀、枪案、丑闻里选择最惊爆眼球的素材，以期博得一次、一次点击。
不，我并没有假清高，作为一个中年人、嗷嗷待哺的孩子的妈，我懂什么叫“火烧眉毛，且顾眼下”；作为一个媒体人，我也知道公司的报道定位是经过若干年无数人的试错，找到最贴近市场的一条路，本土媒体生态使然，谁也不比谁更高贵。可是，我不是不想好好干，我真的怎么努力也做不好——就像，你已经闭上眼睛躺在那里让生活尽情蹂躏，可生活还嫌你姿势不对。
Mommy一崩溃，太平洋里全是泪。
真·灵魂画手·杰奎琳·徐/ 图文
紧张，焦虑，惶恐，不安，挫败感，所有这些在我心里，筑起了一个高压罐。直到有一个周末值班，为了找选题，从早上8点找到下午1点都找不到，一瞬间所有的压力和情绪轰然坍塌。
高压罐爆了。我一面大哭一面想，原来伤心真的可以太平洋。
3.
我后来才知道
那些说得出口的难处
从来都不是真难处
在我与自己搏斗的时候，徐老师的日子更辛苦。原先说好的几个工作意向，都未达成，一时成了无业游民。生存压力像一座大山，随时会倒下来，压垮我们这小小无名的一家。他又慌又闲不住，就先跟着朋友打labor工。
那时我几年前考的驾照已过期，不能开车，实际上也没有多余一辆车给我开，他需要每天早上把孩子送到学校再把我送到公司，然后自己去打工，下午下班回家接孩子，再来公司接我。就从万锦到列治文山，巴掌大一块地方，他兜兜转转一天能开150公里。
Daddy站在小星球，地球上的热闹他都没有。
真·灵魂画手·杰奎琳·徐/ 图文
有一天他接我，先发来一条短信：
今天没时间回家洗澡换衣服了，身上很脏，你不要嫌弃我。
我鼻子一酸，强忍着把东西收拾好，和同事说再见。
上车后，我问他：今天很累吧？
他疲惫一笑：我真想有一份可以坐下来干活的工作啊。
我的眼泪就下来了。
人到中年不如狗。当初从报社辞职时，我坐在老领导面前轻飘飘讲出这句话，半是认真半调侃，自己都笑出来。当然，京城居大不易的焦虑是真的，买不起西城的学区房也是真的，但我后来才知道，那些说得出口的难处，从来都不是真难处。
4.
当大人在为生活挠破头时
小孩不声不响就长大了
可只有过早负重的小孩
才会太懂事
说道为什么移民，人们总会很理解地说：嗯嗯为了孩子。
我起初也这么想。
可当大人在为生活挠破头时，小孩不声不响就长大了。
那个在北京总是赖床的徐医生，每天自己定闹铃，自己起床，自己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自己把衣柜收得干干净净。上学原只用带一份snack，可没法按时接她回家，需要上after school，那里的老师会安排再吃一次snack。我说，那就多给你带一份吧，她摇摇头：不用，我可以把酸奶留到下午再吃。
大人的艰辛，她都看在眼里。
有一天洗澡，她跟我讲学校里的事，随口不经意地说，你不要觉得你没用。我一愣。她随即又说：我觉得你很有用啊！你看你每天都做很好吃的饭，Daddy就不会做，没有你，我就没吃的了。你真的很有用。
我就又要掉眼泪了。
孤单小徐没人玩，只有石头能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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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她自己的辛苦呢？我都是后来才慢慢知道的。比如入学考试一直担心自己英文不好，会不会降到一二年级去；开学了又担心自己writing不好，要怎么办。一个周末早上，她躺在被窝里用毛绒玩具给我演故事：小狗和小熊猫跑出去玩了！他们好开心啊，又是滑冰，又是吃冰淇淋~
那小鹿怎么办？我问。
她咯咯一笑，举起小鹿在半空中画一个圈：他只能自己一个人在操场上踢石子儿玩了——就像我刚开学那会儿一样。
我心里一惊：你怎么不早告诉Mommy？
她还是咯咯笑，拿小鹿蹭蹭我的鼻子：没关系啊，都过去了。
一大阵酸楚噼里啪啦打在心上。我又要哭了。
我爱小孩是天真、无赖的，只有过早负重的小孩，才会太懂事。这让我心里很不好受。
5.
人不是在这里受苦
就是在那里受苦
人间没有快乐天堂
报社老同事来旅游，在家小住了一阵。他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临走时斟酌着问我：
要是大家问起来你过得怎么样，我要怎么说比较好？
我苦苦一笑：就说……挺好的吧。
不然呢？
昔我往矣。今我来思。
新移民去国离乡，缺乏本地学历，又有语言障碍，大部分都要先打labor工。徐老师一起打工的伙伴是北理工高材生；给我家修洗衣机的师傅温文尔雅文质彬彬，一看就是知识分子；天津大学物理系教授也要从电工学徒做起；
没有淘宝，没有京东，没有快到像飞一样的物流，没有便宜到像不要钱一样的人工。Costco买的家具去Home depot自己租个加长van拉回来，自己从车库抬到客厅，累到想放弃人生；
公司里有香港人，有大陆人，有这样的人，有那样的人，交流不是靠打字就是靠哑语，生怕不小心说了什么就被告黑状；
小孩下午2点多就放学，除了阅读外没有作业，数学也真是体育老师教——一名全科老师管所有，大人下班再累都要花1个小时自己教教数学；还得提防公校动不动就闹罢工；
公交车稀少，没有车就是没有腿；
社区没有便利店，最近的超市开车要5分钟；
垃圾不仅分类还限量，多出来的垃圾不想它发臭，就要花10块加币自己去垃圾站扔；
去丢垃圾还要钱，气得Mommy画圈圈。
真·灵魂画手·杰奎琳·徐/ 图文
一年中有半年都是在铲雪，铲雪，铲雪……
这些，其实在几年前我就体验过了，只是那时生活有保障，所有的问题不觉得是问题。而移民的艰辛我也并不是没预期，实在听过太多移民的艰难故事，仍记得三四年前孩子同学爸爸——一名广州公务员坐在我家沙发上说：我用了十年才适应多伦多的生活。当时听说，只道寻常，如今才有了切肤之感。
那天，好友姚问我过得怎么样，我寥寥说了几句，她若有所思：
感觉是换了一个地方，过同样的生活。
是啊，人不是在这里受苦，就是在那里受苦。人间没有快乐天堂。
6.
内心葆有希望，低着头向前走
一直走一直走，走下去就行了
人生的至暗时刻，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来临。
怎么办？我眼泪汪汪地问。
徐老师说：内心葆有希望，低着头向前走，一直走一直走，走下去就行了。
小谢说，我真佩服他这种暗夜中的坚持，很少有人有这种随时把人生推倒重来的勇气。这说明他有自信，也有力量。
是这样的吧。即使在暗夜中，也要在心里点一盏灯，然后一步一步、一直一直向前走。剩下的事，就交给命运吧。
终于，徐老师因之前结下的善缘，找到一份他喜欢的工作，我开始重新考虑读书和择业，孩子也在学校交到了一帮朋友——生活好像在慢慢靠向正轨。
年底去徐老师他们公司参加年会，听老板讲话，这位在地下室创业、30岁前就身家过亿的成功人士，很知道新移民至少有5年的tough时期，可是不是过了5年就好了呢？并不是。他说，只有那些内心有梦想和希望的人，才有强大的力量，才能走得更好，所以他领导企业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不去戳破别人的梦想和希望。
他的话很打动我。自己要成为自己的光。
Daddy公司开大会，老板讲话很有趣儿。
真·灵魂画手·杰奎琳·徐/ 图文
不过我也在想，如果不是这样的人呢？世界这么大，也要允许不是这样的人存在，过适合他们的生活吧？也许，我的建议会是：
第一，如果不是有强烈的愿望、非实现不可的梦想，如果不是自己或伴侣有非常坚定的意志和强大的勇气及信心，如果在走与留中但凡有一丝丝犹豫，请不要轻易离开舒适区，包括并不限于从体制内出走，逃离北上广，移民海外——生活永远是一座围城，这个道理中年人最懂。我的小可爱前同事娟娟血气方刚，她曾对我说：人应该考虑自己想要什么，而不是自己能要什么，不是吗？我想说，是，也不是。年轻人只用作选择，中年人要考虑后果。
第二，如果决心离开舒适区，请把预期的艰难乘以10倍甚至更多来打预防针；
第三，请不要做自己不认同的事，即便是迫于生存。这里没有好坏，不分高低贵贱，只要是不认同的事，就意味着不合适，会从一开始就心存抵触，这种抵触让你一定做不好这件事，并最终会成为踩死你的精神大象；
最后，如果一旦离开舒适区，请好好守护你心底的梦想和希望吧，然后低着头一直向前走，别后悔，别回头。
7.
日拱一卒，功不唐捐
为者常成，行者常至
祝愿你和我的2020都比2019好
以后的每一天都比今天好
新年快乐！
我是在冬至那天写下这篇文章。
冬至，是一年中黑夜最长的一天，但过了那天，白天就一天比一天长，光会一天比一天亮。所以不管如何，我们心里要有希望，别戳破自己的梦想。命运是不被预测的，人也好、事也好，工作也好、生活也好，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置之死地而后生——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命运很有可能会把你从未奢望的美好亲手送到你身边，只是你现在根本想不到是以何种形式。所以，凡事要往好里想，想好就能好，相信自己，相信愿力，相信命运。我们都不是坏人，没有做过什么坏事，我们理所应当被生命眷顾。我们要做的，就是心怀希望，耐心等待，一步一步向前走。
心中有梦想，自己就是光。
真·灵魂画手·杰奎琳·徐/ 图文
法华经说，日拱一卒，功不唐捐。
晏子春秋里有，为者常成，行者常至。
Roger老师则在正午那道阳光里突然睁开眼，神采飞扬：哇！蓁姐！你79岁的时候会发大财！
都是一样的意思。
所以，坚强一点，像个大人一样；乐观一点，像个孩子一样。你看，徐医生从路边捡回来的玩具，断了两根棍，修巴修巴就又能玩了。我向小谢感叹：都9102年了，我们还在上演王起明在纽约捡破烂的戏码。小谢安慰说，你们以后也会像王起明一样发达的，对了，郭燕还有个帅哥老外爱她呢，多美气！我们便一齐哈哈哈哈哈。
2019要过去了，祝愿你和我的2020都比2019好，以后的每一天都比今天好。
新年快乐呀，亲爱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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