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叙伦与京剧大师程砚秋的故事
马叙伦和京剧大师程砚秋先生的结识,缘起著名爱国民主人士陈叔通先生。早在上个世纪20年代开始,陈叔通就与京剧表演艺术家程砚秋先生缔结了深厚的友谊。
陈叔老结识程砚秋较早,是经喜剧欣赏家罗瘿公介绍而相识的。到了上世纪30年代前期,经陈叔通介绍,马叙伦与程砚秋也成为朋友,而且成为最早给予程砚秋以最中肯评价的人。
1931年春,马叙伦以《程砚秋》为题撰文,推荐了程派艺术。该文曾在《京报》刊载,也有人说曾在《申报》刊载。文虽短,但言简意赅,对程派声腔艺术乃至本人品格都有真知灼见,引之如下,公诸同好。其文曰:
“听歌于中和园。汤尔和、金钟孙在焉。中和台柱为程砚秋。砚秋之歌,婉转促顿,固自别有所长,其最佳处,纳音于塞绝,而忽悠扬清曼,乃如高山坠石,戛然而止,真有遗味者矣。砚秋为清室宗相穆彰阿之曾孙行,穆相权倾一时,然至砚秋兄弟,已贫无立锥之地,其母鬻之伶工,罗掞东(即罗瘿公)喜顾曲,爱其幼俊,为之脱籍,且教之焉,遂擅艺誉,今已压倒南北剧届,砚秋事母至孝,推产赡其兄。”
当时有不少“玩票”的士大夫及梨园中人,各持门户之见,有意反对程派艺术,主要是担心程氏声名超过自己,所以讥其唱腔为“鬼音”、为“鴟号”,程先生处境很不顺遂,并未真正“压倒南北剧届”。马叙老仗义执言,公开为程砚秋说公道话,又赞扬程为人既“事母至孝”又“推产赡其兄”,有如此仁爱之胸怀,使外界对其人格乃至艺术能有真正了解。这不独予程本人以鼓舞,也对推动程派艺术之发展,大有助益,所以当这篇文字刊出之后,凡京沪真正懂得艺术而又正直的人士,都交口称誉马叙老做了件好事。
这些话是笔者1952年在张友鸾师寓中亲耳听到他说的。记得那一天,芙蓉草(赵桐珊)先生也在张寓做客。此后笔者又搜求到马叙老观摩了程砚秋的《春闺梦》一剧后所作的两首七绝题曰:“程禦霜邀聆其《春闺梦》曲归赋”,其一曰:“坠石崩玉四座惊,最难渊默忽雷声,如今入耳皆凡响,歌到程郎世莫争。”其二曰:“何必当年无定河,且听眼前一曲歌,坐中掩面人多少,检我青袍泪最多。”
这两首诗都夸赞了程砚秋先生演唱艺术之佳,后一首直写了马叙老为此剧感动,以至于在座中泣下清泪。在前几年出版的《马叙伦诗词选》,还有《又赠程禦霜》一首:“红氍毹上有吾师,泪尽荒山制曲时。杯酒尚迟他日约,结交先遣一首诗。”可见马叙老就是如此出乎真情地爱护人才与晚辈。
至于叔通老人与程砚秋相识后,二人亦极为友好,陈叔老多年在各方面给程以不少切实的帮助。如,教程作旧体诗,还介绍汤定之教程绘水墨画。程学成之后为表感谢,还赠叔老一幅菊花立轴,又题上一首五言诗,请叔老检验其学习成绩。这画与诗笔者都亲见过,诗至今还记得,其文曰:“淡极方知艳,清疏亦自奇,风霜都历尽,留得后开枝。”后来陈叔通回赠了他一首七律。
1953年程砚秋赴宁演出,笔者又参加宣传程剧的工作,在白露公寓二楼他的临时客房中,程先生出示了这首诗给我看,我至今还记得,其题曰:《赠程禦霜》(“禦霜”乃程先生之别署,程先生有书斋曰:禦霜簃,所以他又署“禦霜簃主任”)。叔老的诗中已评定程的艺术精湛,人格高洁,可谓言浅意深,语淡情浓,诗句亦清丽可诵,现也全引如下:
一空凡响技通神,高亢幽低险化纯;
四座无声观听集,氍毹风格不犹人;
自然流露骨嶙峋,历尽风霜万苦辛;
终有出人头地日,轰传程派甚嚣尘。
直到抗日事起,程砚秋与马、陈二老自京华分手后,便离散南北多年。直至抗日胜利后,1946年春,程砚秋到沪演出,才与马、陈二老重逢,程此时正在“天蟾”演出,上演他的拿手剧目《荒山泪》《春闺梦》等,程并请马、陈二老观赏。
程此时已经过8年抗日之沧桑经历和光怪陆离的世事锻炼,见识、眼光更超逾往昔了。他看出了蒋介石已露出了杀机,正在向解放区进攻,破坏着国人都要求得到的和平民主统一的局面,因而也打破了人民休养生息、重建祖国家园的幸福希望,所以程对蒋政权颇为不满。同时,更由于抗战期间,程为了避开日寇汉奸的干扰、纠缠,曾定居北京西郊种田为生。彼时也曾与八路军同志有一些极隐蔽的接触,了解到共产党才是真正坚持抗日的英雄好汉,今番他们倡导和平民主统一建国的主张,而老蒋要打内战,故程出于义愤,把这《荒山泪》改名为《祈祷和平》;至于这《春闺梦》是根据唐诗“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引申发挥改编而成,都是反对不义之战的。马、陈二老应邀观赏后,对程赞扬不已。
到了当年6月下旬,马叙老率领上海人民和平请愿团的代表,赴宁呼吁民主和平,坚决反对内战。不幸在南京下关车站,遭到国民党特务暴徒的突然袭击,被殴成重伤。
程砚秋得悉此情后,忧心如焚,气愤难平,于是他连演了3场《祈祷和平》,以示对国民党反动派的抗议。演出后没几天,有一位新闻记者去访问程先生,问道:“怎么同一个剧目,您连演3场呢?您是最爱这出戏吗?”
程砚秋当时不假思索,而又含义深刻地反问了这位记者,他说:“记者先生,你们是无冕之王,言论权威,也请发发言吧!你们想想,前有昆明事件,今又有下关惨案,当局如此践踏人权,毁伤国家人才,不怕激起天怒人怨吗?咱们唱戏的是只能唱两出正路的戏,为民请愿,或者是舒舒闷气而已。而足下是手中有笔,可得为人民立言呀!”这位记者闻听此言,半晌无语,陷入沉思。
(本文原载《民主》杂志2014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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