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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影书香 | 梁实秋:绿卡再值钱,我也要回家

吴梅影 开明视点 2023-05-25

“长日无俚,写作自遣,随想随写,不拘篇章,冠以‘雅舍小品’四字,以示写作所在,且志因缘。”西南大学一号门出门左行400米,北碚区天生路梨园村18号,是我国著名散文家、学者、教育家、翻译家、文学评论家梁实秋先生在抗战期间的北碚寓所。

蛮喜欢这座清雅的三合小院,曾经有阳光透过茂密的黄葛树枝叶,洒落在院子里。而今雅舍书院由西南大学校友经营,亦算是一种特殊的缘分吧!

写作雅舍小品时,他的心情是闲适的,这也是其身处乱世,被人诟病的原因。但依笔者看来,并非人人皆具振臂一呼的力量和气质,梁实秋先生的好,大约还是因为他继承了中国传统文化中谦谦君子的温柔敦厚、雅致素朴和不疾不厉吧?

觉得此地人建造房屋最是经济。火烧过的砖,常常用来做柱子,孤零零的砌起四根砖柱,上面盖上一个木头架子,看上去瘦骨嶙嶙,单薄得可怜;但是顶上铺了瓦,四面编了竹篦墙,墙上敷了泥灰,远远的看过去,没有人能说不像是座房子。我现在住的“雅舍”正是这样一座典型的房子。不消说,这房子有砖柱,有竹篦墙,一切特点都应有尽有。讲到住房,我的经验不算少,什么“上支下摘”“前廊后厦”“一楼一底”“三上三下”“亭子间”“茆草棚”“琼楼玉宇”和“摩天大厦”,各式各样,我都尝试过。

我不论住在哪里,只要住得稍久,对那房子便发生感情,非不得已我还舍不得搬。这“雅舍”,我初来时仅求其能蔽风雨,并不敢存奢望,现在住了两个多月,我的好感油然而生。虽然我已渐渐感觉它是并不能蔽风雨,因为有窗而无玻璃,风来则洞若凉亭,有瓦而空隙不少,雨来则渗如滴漏。纵然不能蔽风雨,“雅舍”还是自有它的个性。有个性就可爱。

   在雅舍,梁实秋先生翻译了《莎士比亚全集》等诸多著作,也发表了他极为重要的代表作,即《雅舍小品》。“雅舍”因此名扬海内外,成为了文人学士瞩目之地。


 

说到他,自然要想起鲁迅先生笔下的“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想起上世纪初那场关于守旧和鼎新,关于“真的猛士”和“豢养驯良”之间的论战,想起鲁迅先生写于1930年4月19日,收入《二心集》,最初发表在1930年5月1日《萌芽月刊》第一卷第五期的,让梁实秋声名大振的那篇被今人称为“学不来的高级黑”的妙文来。


《拓荒者》说我是资本家的走狗,是哪一个资本家,还是所有的资本家?我还不知道我的主子是谁,我若知道,我一定要带着几份杂志去到主子面前表功,或者还许得到几个金镑或卢布的赏赉呢……我只知道不断地劳动下去,便可以赚到钱来维持生计,至于如何可以做走狗,如何可以到资本家的帐房去领金镑,如何可以到××党去领卢布,这一套本领,我可怎么能知道呢?……这正是“资本家的走狗”的活写真。凡走狗,虽或为一个资本家所豢养,其实是属于所有的资本家的,所以它遇见所有的阔人都驯良,遇见所有的穷人都狂吠。不知道谁是它的主子,正是它遇见所有阔人都驯良的原因,也就是属于所有的资本家的证据。即使无人豢养,饿得精瘦,变成野狗了,但还是遇见所有的阔人都驯良,遇见所有的穷人都狂吠的,不过这时它就愈不明白谁是主子了。“雅舍”的位置在半山腰,下距马路约有七八十层的土阶。前面是阡陌螺旋的稻田。再远望过去是几抹葱翠的远山,旁边有高粱地,有竹林,有水池,有粪坑,后面是荒僻的榛莽未除的土山坡。若说地点荒凉,则月明之夕,或风雨之日,亦常有客到。大抵好友不嫌路远,路远乃见情谊。客来则先爬几十级的土阶,进得屋来仍须上坡,因为屋内地板乃依山势而铺,一面高,一面低,坡度甚大,客来无不惊叹。我则久而安之,每日由书房走到饭厅是上坡,饭后鼓腹而出是下坡,亦不觉有大不便处。

“雅舍”共是六间,我居其二。篦墙不固,门窗不严,故我与邻人彼此均可互通声息。邻人轰饮作乐,咿唔诗章,喁喁细语,以及鼾声、喷嚏声、吮汤声、撕纸声、脱皮鞋声,均随时由门窗户壁的隙处荡漾而来,破我岑寂。入夜则鼠子瞰灯,才一合眼,鼠子便自由行动,或搬核桃在地板上顺坡而下,或吸灯油而推翻烛台,或攀援而上帐顶,或在门框桌脚上磨牙,使得人不得安枕。但是对于鼠子,我很惭愧的承认,我“没有法子”。“没有法子”一语是被外国人常常引用着的,以为这话最足代表中国人的懒惰隐忍的态度。其实我的对付鼠子并不懒惰。窗上糊纸,纸一戳就破;门户关紧,而相鼠有牙,一阵咬便是一个洞洞。试问还有什么法子?洋鬼子住到“雅舍”里,不也是“没有法子”?比鼠子更骚扰的是蚊子。“雅舍”的蚊风之盛,是我前所未见的。“聚蚊成雷”真有其事!每当黄昏时候,满屋里磕头碰脑的全是蚊子,又黑又大,骨骼都像是硬的。在别处蚊子早已肃清的时候,在“雅舍”则格外猖獗,来客偶不留心,则两腿伤处累累隆起如玉蜀黍,但是我仍安之。冬天一到,蚊子自然绝迹,明年夏天——谁知道我还是住在“雅舍”!

“雅舍”最宜月夜——地势较高,得月较先。看山头吐月,红盘乍涌,一霎间,清光四射,天空皎洁,四野无声,微闻犬吠,坐客无不悄然!舍前有两株梨树,等到月升中天,清光从树间筛洒而下,地上阴影斑斓,此时尤为幽绝。直到兴阑人散,归房就寝,月光仍然逼进窗来,助我凄凉。细雨濛濛之际,“雅舍”亦复有趣。推窗展望,俨然米氏章法,若云若雾,一片弥漫。但若大雨滂沱,我就又惶悚不安了。屋顶湿印到处都有,起初如碗大,俄而扩大如盆,继则滴水乃不绝,终乃屋顶灰泥突然崩裂,如奇葩初绽,砉然一声而泥水下注,此刻满室狼藉,抢救无及。此种经验,已数见不鲜。

时间过去将近一个世纪,留下的,美的或者不美,争执或者默然,都在时间之中了。二位先生,各有拥趸,这就够了。他们用他们微弱的光,照亮世间;用强或不强的呼喊,让我们深思,予人启迪,留给人间无尽的想念。

有时想,或许,世间温柔的话语,毕竟要比激烈的呼喊,更为人容易接受吧。还是将评价留给时间。他这样的人,只适合生在太平盛世,做个书生——胆小,没什么大的担当,但不害人,不作恶。

“绿卡再值钱,我也要回家”,他终于回到了宝岛台湾。1987年11月3日,梁实秋先生病逝于台北,享年84岁。 

冰心先生说:“一个人应当像一朵花”。梁实秋先生,文如其人,人淡若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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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校对:烟波浩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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