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读名家 ｜ 钱钟书：春天是该镶嵌在窗子里看的

又是春天，窗子可以常开了。春天从窗外进来，人在屋子里坐不住，就从门里出去。屋子外的春天太贱了！到处是阳光，不像射破屋里阴深的那样明亮；到处是给太阳晒得懒洋洋的风，不像搅动屋里沉闷的那样有生气。就是鸟语，也似乎琐碎而单薄，需要屋里的寂静来做衬托。我们因此明白，春天是该镶嵌在窗子里看的，好比画配了框子。           ——《写在人生边上》

窗外，春深。翻出钱钟书先生的书来读，嘴角是会心的笑意。

年轻时读钱钟书，喜欢先生的《围城》，那方鸿渐的一点点骨鲠的不得志，孙柔嘉的小市民女子的工于心计，李梅亭朽烂的龌蹉，赵辛楣有才有钱公子哥儿的“活摇活甩”。形形色色，诸色人等，让人忍俊不禁中，照见现实。

民国时期中等资质的读书人方鸿渐，出身于中国南方乡绅家庭，迫于家庭压力与同乡周姓女子订亲，但在其上大学期间，周氏患病早亡，准岳父周先生被方所写唁电感动，资助他出国求学。带着周先生及全族人的殷切希望，方鸿渐前往西洋留学，却没能学到真才实学，怀揣买来的子虚乌有“克莱登大学”哲学博士学位证书回国，与赵辛楣、孙柔嘉、顾尔谦、李梅亭几人同赴位于内地的三闾大学任教。由于方鸿渐性格缺憾，情商较低，不善与人周旋，陷入复杂的人际纠纷当中。方鸿渐在乌烟瘴气而令人窒息的环境中，缺乏明确的人生目标，和周围的一群人一起，仿佛19世纪俄罗斯文学中的“多余人”，让社会的惰力抵消掉其聪明才智，醉生梦死，自我麻醉：“夜仿佛纸浸了油，变成半透明体，它给太阳拥抱住了，分不出身来，也许是给太阳陶醉了，所以夕阳晚霞隐褪后的夜色也带着酡红。”

《围城》为钱钟书先生长篇小说力作，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部风格独特的讽刺小说，被誉为“新儒林外史”。第一版于1947年由上海晨光出版公司出版。描摹抗战初期知识分子群相。后方鸿渐与孙柔嘉订婚，离开三闾大学回到上海。在赵辛楣的帮助下，方鸿渐在一家报馆任职，与孙柔嘉结婚。婚后，现实的压力，性格的不睦，夫妻渐行渐远。“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方鸿渐于时日无奈中消磨着自己的生命。

钱钟书先生亦是最纯粹的学者，对学问怀着最深挚的虔诚。个人特别喜欢的，便是钱钟书先生的《宋诗选注》。全书仿佛宋诗般，于日常小酌中浅斟低唱，两三位好友，几样小菜，在春天。素淡的颜色，浅淡的日子，悠悠诗情，正和先生人物相恰。无论如何，从文字里，读到朴素，知识分子旧学的深湛修养，举手投足的优雅从容。先生站得高，见得广，说得透，语言又好，天分又高，满腹诗书，却丝毫不见学究气。

钱钟书：杨万里的创作经历见于《江湖集》和《荆溪集》的自序。据他说，他最初学江西派，后来学王安石的绝句，又转而学晚唐人的绝句，最后“忽若有悟”，谁也不学，“步后园，登古城，采撷杞菊，攀翻花竹，万象毕来，献余诗材”，从此作诗非常容易。同时人也赞叹他的“活法”、他的“死蛇弄活”和“生擒活捉”的本领。

梅影：（钱）学问做到了火候，讲啥都让人舒舒服服。（杨）谁也不学，“步后园，登古城，采撷杞菊，攀翻花竹，万象毕来，献余诗材”，意思是说，生活、生命、自然、天地，才是诗，才可以师、值得师。

钱钟书：诸将争阴拱，苍生忍倒悬。（汪藻：《己酉乱后寄常州使君侄》）

“己酉”是宋高宗赵构建炎三年（公元一一二九年）。那年金兵过长江，十一月占领建康，十二月攻常州，给岳飞打退。

可是大将都冷眼旁观，按兵不动，沦陷地区的人民只能忍受着不可忍耐的痛苦。

梅影：平和的解说中，有着许多的知识点。原来，诗可以这么讲。后来梅影讲诗经，得到钱先生诸多启发。

钱钟书：陈与义在南宋诗名极高，当时有几个学他的人，像他的表侄张嵲和朱熹的父亲朱松。然而他的影响看来并不大，也没有人归他在江西派里，张嵲讲他的诗学的时候，就半个字没提起黄庭坚。南宋末期，严羽说陈与义“亦江西之派而小异”，刘辰翁更把他和黄庭坚、陈师道讲成一脉相承；方回尤其仿佛高攀阔人作亲戚似的，一口咬定他是江西派，从此淆惑了后世文学史家的耳目。

梅影：来龙去脉。后来江西诗派一祖三宗（杜甫为祖，黄庭坚、陈与义、陈师道为宗），难免被归档，被误读，被神话。

最爱陈与义一句“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写《唯余笔墨情犹在：赵孟頫传》时，第二章题目为“此生虽在堪惊”，即是用的其中诗句。

亦想起当初写“北宋星空下”系列“苏黄米蔡”《黄庭坚：因风飞过蔷薇》而写的一段话：

“本是分明夜，翻为黯淡愁。”读诗。灯下，又翻出钱钟书先生《宋诗选注》来读，山谷他吟道：“西风吹泪古藤州”——他怀念广西藤州死去的好友秦少游，因而有如此情深。在生命的秋天里，这，几乎要令人落泪了。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钱钟书笔下文字，正如宋瓷，或是洁白，或为天青，或生釉变；或些许划花，或什么都没有的光洁，极简主义的素色，低调的宝石般的幽光。它不拘泥于“错彩镂金”的黄金甲般的美感，“素以为绚”，诠释着日用之美的一份淡泊娴静。

钱钟书（1910—1998年），江苏无锡人，原名仰先，字默存，号槐聚，现代作家、文学研究家。代表作：小说《围城》，中国古代诗文论艺专著《谈艺录》，散文集《写在人生边上》，宋代诗人小传、注重从诗史源流的角度给诗人以评论与定位的《宋诗选注》，以及古文笔记体著作《管锥编》等。

推荐阅读策划：闻涓

责任编辑：九龄

责任校对：闻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