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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荐读|王思雨、赵杨:英语母语者对汉语“分裂定指性”的二语习得研究

王思雨、赵杨 语言学心得 2023-05-18


好文荐读(第六十四期)英语母语者对汉语“分裂定指性”的二语习得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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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语母语者对汉语“分裂定指性”的二语习得研究
王思雨1 ,赵杨2


1. 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北京100871

2. 北京大学对外汉语教育学院,北京100871

   

文章简介

文章来源:王思雨、赵杨.英语母语者对汉语“分裂定指性”的二语习得研究[J].语言教学与研究,2022(03):13-25.


摘要:汉语存在“分裂定指性”现象,光杆名词表示唯一性定指,指示词组表示熟悉性定指。本文归纳出汉语的6种表达唯一性或熟悉性定指的语境,并通过可接受性判断测试考察母语为英语的中高级汉语学习者对光杆名词和指示词组表示定指的习得情况。研究发现,高级水平学习者基本能够掌握汉语的“分裂定指性”而中级水平学习者尚未完全掌握,实验结果在一定程度上验证了界面假说。我们从一语迁移、界面性质等角度探讨了影响“分裂定指性”习得的因素,对学习者在习得汉语定指表达中的语言表现作出了解释。

关键词:分裂定指性;光杆名词;指示词组;英语母语者;界面假说

基金项目: 本文是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国际中文教育中文水平等级标准》推广应用及教材研发策略”(项目编号:21STA032)的阶段性成果。《语言教学与研究》编辑部及匿名审稿专家对本文提出了详尽中肯的修改意见,在此表示诚挚谢意。

感谢《语言教学与研究》授权推广,全文下载请点击文末“阅读原文”。


一.引言

关于定指的语义内涵,研究传统有语义学和语用学两种取向,语义学对于定指的语义内涵阐释为“唯一性"(Russell 1905; Strawson 1950; Hawkins 1978),即定指名词所指称的事物在相关语境下是独一无二( uniqueness)的。从语用学的角度出发,定指名词的指称对象是说话人认为听话人知道的或可以在语境中识别的,具备熟悉性(Christophersen 1939; Lyons 1999)。Heim(1982)在她的语义学理论中沿用这一思路,认为定指成分的指称对象在当前语篇中是为听说双方所熟悉的,这是定指研究的熟悉性(familiarity)取向。Schwarz(2009)发现, 在德语等一些语言中,定冠词有两种基本形式,分别编码语义唯一性和语篇熟悉性,这就是“分裂定指性”(Split Definiteness)现象。汉语普通话中虽然没有专门的定冠词编码定指意义,但仍然展现出“分裂定指性”特征:唯一性定指倾向使用光杆名词,熟悉性定指倾向使用指示词组 (Jenks 2015,2018)。

关于汉语定指形式和意义的二语习得研究,学界探讨的话题主要包含:二语者不同定指形式的产出情况(吴庄 2017)、对光杆名词各种指称意义的习得情况(张岚 2012; 曹汐 2013)、指示词情境直指和回指用法的习得(姚倩 2013)等,而对于光杆名词和指示词组所对应的不同定指语义内涵的习得,目前鲜有涉及。习得“分裂定指性”的关键是明确不同定指形式(光杆名词或指示词组)对应不同定指意义(唯一性或熟悉性),而确定定指意义涉及句法—语义或者语法—语篇界面。“界面假说"(Interface Hypothesis)预测,外界面比内界面具有更高的习得难度。这种难度差异在分裂定指性习得中能否得到体现?此外,汉语存在“分裂定指性”而英语没有。基于英语和汉语的差异,一语迁移如何影响汉语“分裂定指性”的习得,这些问题都值得研究。



二.汉语的“分裂定指性”


2.1 汉语“分裂定指性”的句法表现

在汉语中,表示定指的名词性结构主要有人称代词、专有名词、“这、那”+(量词)+名词 (指示词组),光杆普通名词等(陈平 1987; Chierchia 1998; Cheng & Sybesma 1999; Chen 2017a,2017b; 吴义诚 2018等)。不考虑代词系统,汉语的“分裂定指性”表现在光杆名词(包含专有名词)倾向于表示唯一性定指,即名词所指称的对象在语境中是独一无二的;指示词组倾向于表示熟悉性定指,即该名词在前文中提到过,具备熟悉性(也称回指,anaphoricity)。名词的词汇语义或者上下文语境可以帮助确定这两个定指特征。2.1.1 熟悉性定指熟悉性定指又称语篇回指。根据回指形式的不同,熟悉性定指可以分为直接回指、间接回指和隐含回指。直接回指通常出现在语篇的前后小句中,前句引人不定指名词,后句回指该名词。在汉语中,直接回指倾向使用指示词组,尤其当这一名词出现在宾语位置时,如例(1a):(1)a. 屋子里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我认识那个女孩。    b. 屋子里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男孩戴着一副眼镜。
直接回指的名词若出现在主语位置,光杆名词也被允准,如(1b)。这一主宾语不对称在 Jenks(2015,2018)有所提及。他认为汉语主语位置的名词往往是连续性话题(continuing topic) ,尽管(1b)中后一小句中的“男孩”回指前一小句中的“一个男孩”,但是话题特征使该名词也具备唯一性,且“唯一性”会覆盖“熟悉性”,导致该语境下主语位置倾向于使用光杆名词。间接回指的特点在于回指名词和首次提到的名词不完全相同,而是上下位关系,如例(2):(2)上个月小明在路上捡到一只吉娃娃,他打算帮这只小狗找主人。“吉娃娃”和“小狗”是上下位关系,上下位关系可以建立起两个名词之间的同指性。间接回指也使用指示词组表示定指,并且主宾语的不对称性不明显。隐含回指属于关联性定指(Cho 2017),关联性定指(Bridging definites)是上下文相关词语之间的语义关联允准的定指义(Charolles 1999)。在隐含回指中,前后的语义关联是动词和宾语的论元关系:前一小句出现动词并隐含宾语,后一小句回指该隐含的宾语,如例(3):(3)小明整整找了三个小时,才找到#(那家)医院。例(3)中“那家医院”回指前一小句中动词“找”的隐含宾语“一家医院”,隐含宾语的回指也倾向于使用指示词组表示定指,使用光杆名词会带来不定指意义(董秀芳2010)。2.1.2 唯一性定指  唯一性定指包含以下三种:更大情境定指(larger situation definites, Hawkins 1978)、即时情境定指(immediate situation definites, Jenks 2018)和整体部分关系定指。更大情境定指是世界知识或较大范围的语境带来的唯一性,如“太阳”、“地球”或“总统”、“主席”等。即时情境定指中,名词的词汇语义本身不具备唯一性,其唯一性通过具体的语境信息确定,比如上文语篇引入一个即时情境名词。(4)昨天然然参加了一个婚礼,(那位)新娘是个希腊人。(5)昨天晚饭时候妈妈接了一个电话,回来发现(那碗)米饭都已经凉了。在例(4)和(5)中,“婚礼”和“晚饭”这样的语境名词建立起一个即时情境,从而确定“新娘”和“米饭”在该语境下的唯一性(马千 2018)。即时情境定指也属于关联性定指,前后关联关系 比如“婚礼一新娘”属于“框架一要素”关系。值得注意的是,指示词组也可以出现在这种定指语境中,这是指示词直指(deictic)用法的体现,我们认为,框架名词可以帮助言者建立起一个心理情境,当听说双方“置身”于该情境时,可以使用指示词直指某一事物。所以即时情境关联定指中也可以使用指示词组,但并非回指,因此该用法不能归入熟悉性定指。整体部分关系定指也属于关联性定指,前后语义关系为“整体一部分” ,如例(6)和例(7)。例(6)中前一小句的“汽车”作为整体名词,预设了“引擎”作为部分的唯一性,定指意义实现为 光杆名词。根据董秀芳(2009),“整体一部分”关 系的编码在词汇和句法系统中均有凸显性。这里可以作为其在句法系统中具备凸显性的表现之一。(6)上个月我买了一辆汽车,今天发现( *那个)引擎有点问题。(7)我昨天刚买了一个茶杯,今天就被儿子打碎了( *那个)杯盖。2.1.3小结我们归纳出汉语的6种定指语境:直接回指、间接回指、隐含回指属于熟悉性定指,倾向于用指示词组。更大情境唯一、即时情境唯一、整体部分关联唯一属于唯一性定指,倾向于使用 光杆名词。此外,隐含回指、即时情境唯一和整体部分关系唯一还是关联性定指。要注意的是,在隐含回指中,使用光杆名词会带来指称性不确定的特点,但不影响句子的合法性。指示词因为具备直指性的用法,在即时情境唯一语境中也可以被允准。总体来看,表达唯一性和熟悉性的两种定指形式之间有时可以相互替换,并且影响定指形式选择的因素有很多,如语境、动词词义、回指距离等(马千 2018)。这些因素都是通过影响“唯一性”和“熟悉性”这两个特征的有无从而影响定指形式的选择,因此是“唯一性”和“熟悉性”这两个语义特征决定了定指形式选择的倾向性。汉语“分裂定指性”的总结见表1。2.1 英语和汉语定指表达的差异英语有专门编码定指义的定冠词the,the编码唯一性或熟悉性定指,因此英语没有“分裂定指性”现象(Hawkins 1978; Heim 1982 ; Cho 2017; Simpson 2017; Jenks 2018; Feng 2019等),这是汉语和英语表达定指义的根本区别。此外,英语的指示词组也可以表定指,尤其是在回指语境中。但英汉的指示词用法也有差异:英语中,隐含回指不能使用指示词,必须用定冠词the,如例(8)所示(可与例(3)做对比):(8)John read for 3 hours last night. He found the/ * that story very intriguing. 此外,英语的即时情境定指也不能使用指示词,只能使用定冠词,非现实的情境语境不能触发that的直指用法,只能使用the编码唯一性定指(可与例(3)做对比):(9)I was on a wedding yesterday. Many people admired the beauty of the bride/ * thatbride.英汉定指表达的形式差异如表2所示:很多英语冠词系统的习得研究都报告了因为一语迁移而导致的the的习得困难(Ionin et al.2008; Cho & Slabakova 2014; Cho 2017; Tuniyan 2018; Feng 2019等)。通过表2可知,“唯一性”和“熟悉性”的定指语义特征在英语和汉语中的编码方式有所不同。据此预测,受一语迁移的影响,英语母语者在习得初期可能把定冠词the的“唯一性”、“熟悉性”语义特征全部迁移到汉语的某一种定指形式上,故而选择光杆名词或指示词组作为“the+名词”的默认对应形式,即在他们的中介语系统中,可能会存在缺乏“分裂定指性”现象的一个阶段。2.3汉语“分裂定指性”的界面性质在二语习得领域,“界面假说"(Sorace & Filiaci 2006)认为,二语习得中纯句法知识可以被完全习得,而涉及句法和其他领域界面的知识很难完全习得。Sorace & Serratrice(2009)和Sorace(2011)进一步区分了内界面和外界面,语法系统内部的界面属于内界面,语法系统和外部认知系统发生映射的属于外界面,外界面比内界面更为复杂,给习得带来更大困难。汉语的“分裂定指性”涉及界面特征,这是因为名词的词汇语义或者语篇语境信息决定了定指形式的选择。具体而言,句法模块中的定指名词选择光杆形式还是指示词组是由其他语言模块的特征决定的,比如词汇语义的唯一性、语篇上的回指性或者二者兼有等形式。因此,“分裂定指性”具备界面性质,并且不同定指形式的选择存在于不同的界面。在熟悉性定指中,直接回指需要上下文语篇信息,属于句法一语篇外界面。间接回指涉及语篇信息和上下位词汇语义关系,属于句法一语篇外界面和句法一词汇语义内界面兼有的多重界面(Multiple Interface, Montrul 2011) ,隐含回指涉及语篇信息和动词的论元关系,也属于句法一语篇和句法一语义的多重界面。唯一性定指中,更大情境定指只需根据名词的词汇语义确定唯一性,只涉及句法一词汇语义内界面。即时情境唯一需要参考上文的情境名词,属于句法一语篇外界面,整体部分关联唯一需要考虑语篇语境和整体一部分词汇语义关系,是属于句法一语义和句法一语篇的多重界面。汉语“分裂定指性”的界面性质总结见表3:“界面假说”可以预测“分裂定指性"的习得难度存在内部差异。更大情境定指涉及内界面,最容易习得,其他5个定指语境属于外界面或者多重界面,习得会较为困难,且涉及多重界面的定指语境比单纯外界面更加困难。



三. 研究设计


3.1研究问题本文探讨英语母语者对汉语“分裂定指性”的习得情况,研究问题主要有3个:(1)英语母语者能否习得汉语的“分裂定指性”?(2)“分裂定指性”的习得是否存在一语迁移,如果存在,一语迁移发生在英汉的哪些定指形式之间?(3)在不同的定指语境下,“分裂定指性”的习得难度是否存在差异?3.2实验设计我们采用可接受性判断测试的实验探究以上问题。实验句组中,同一个定指名词以光杆名词和指示词组的对比对形式呈现。因为涉及回指,实验句以前后2个小句的形式呈现,定指名词都出现在后一小句的直接宾语位置,句子的谓语都是瞬时性谓语,通过控制目标名词的句法位置和谓语类型避免其他因素对定指名词形式确定的影响。实验句例句如下:(一)直接回指:(10) *小天昨天刚刚写完一篇论文,今天就要和导师讨论论文。(11)小明昨天刚刚写完一篇论文,今天就要和导师讨论那篇论文。(二)间接回指:(12) *小美昨天在网上买了一件外套,今天她妹妹穿走了衣服。(13)莉莉前天在商场买了一件外套,今天她姐姐穿走了那件衣服。(三)隐含回指:(14)#小雪看了五个小时,终于看完了论文。(15)天明看了三天,终于看完了那篇论文。(四)即时情境唯一:(16)签售会结束以后,玛丽上台和作家合影。(17)签售会结束以后,马克上台和那位作家合影。(五)整体部分关系唯一:(18)昨天李强刚刚买了一台电脑,今天就发现屏幕坏了。(19)*前天娜娜刚刚买了一台电脑,今天就发现那个屏幕坏了。(六)更大情境唯一:(20)经过三年准备,探险者号将再次登陆月球。(21)*经过三年准备,探险者号将再次登陆那个月球。被试需要阅读如上所示句子并为可接受性打分,实验采用4级李克特量表,包含“完全不 接受”(totally unacceptable) 、“基本不接受”( somewhat unacceptable) 、“基本接受”( somewhat acceptable)、“完全接受”( totally acceptable) 和选项“我不知道"(I don't know)。测试句共96个,含实验句48句(6种定指语境,每种定指语境下8旬),填充句48句。实验句由作者参考真实语料和前人研究编写,参考HSK词汇和语法大纲控制词汇难度和句法结构复杂度。并且全部通过母语者评定。3.3实验被试实验参与者共72人,分为控制组和实验组。控制组包含汉语母语者28名,其中男性12名,女性16名,年龄在18~30岁。实验组为44名母语为英语的中高级汉语学习者,其中高级学习者20名,男性8名,女性11名,隐匿性别1名;中级学习者24名,男性15名,女性9名,二语者被试的年龄范围在18~40岁,主要为在北京的留学生。二语者语言水平基于水平测试得分确定,测试采用剑桥大学袁博平课题组研发的简版HSK。划定中级和高级的分界线主要考虑两个因素:一是前人研究,在满分为40分的情况 下,中高级之间区分线分别在32、34或35分(参见Yuan 2010; Yuan &. Dugarova 2011; 袁博平、芮旭东 2012; 袁博平 2017; 武宏琛、赵杨 2018),二是平衡中级和高级被试的数量。当选择33.5分作为分界线时,两组被试的人数相差最小。按照这一分界线对两组被试的测试得分进行了独立样本T检验,结果显示t值为10.19,p<0.00,证明两组被试的汉语水平存在显著差异。二语者的基本信息如下表所示:3.4实验程序可接受性判断测试通过发放网络问卷完成。汉语母语者的问卷语言为汉语,任务顺序为可接受性判断一背景信息,需要 大约10~15分钟完成。英语母语者的问卷提示语为英语,题目为汉语,任务顺序为可接受性判断一水平测试一背景信息,需要大约30~45分钟完成。为了保证被试集中注意力完成网络问卷,每道题目设置了最短和最长回答时间,母语者每道题的最短时间为3秒,最长为10秒,二语者分别为5秒和25秒。


四.实验结果

“分裂定指性”习得与否的标准是学习者在某一定指语境下是否表现出对光杆名词和指示词组可接受程度的显著差异。我们采用配对样本T检验方法检测该差异。4级量表分别赋值 为1、2、3、4 分,“我不知道"(I don't know)默认为缺失值,在分析中删除。T检验之前的正态性检验(Shapiro-Wilk检验)结果显示数据呈正态分布。


表5显示母语者、高级和中级水平学习者在6种定指语境下对光杆名词和指示词组可接受性打分的均值和标准差(括号内),配对样本T检验的结果见表6。母语者、高级和中级水平学习者在每种定指语境下对光杆名词和指示词组的可接受度均值的数据分布如图1-3所示。所有数据分析和绘图都通过R完成。

图1是母语者在六种定指语境下的定指形式选择:在直接回指、间接回指和隐含回指中,指示词组的可接受度显著高于光杆名词(p<.0001或p=. 009);在整体部分唯一和更大情境唯一条件下,光杆名词的可接受度显著高于指示词组(p<.0001);即时情境定指下二者可接受度相当(p=.13),以上结果证实了汉语“分裂定指性”的存在。母语者的数据检验了理论分析的准确性,也是我们分析二语者数据的参照点。

图2显示了高级水平学习者的数据分布。直接回指、间接回指中,指示词组的可接受度显著高于光杆名词(p<.0001)。在整体部分关系唯一和更大情境唯一中,光杆名词的可接受度显著高于指示词组(p≤.0001)。隐含回指和即时情境唯一中,光杆名词和指示词组的可接受度差异不明显(p=.131;p=.38)。除了隐含回指这一个语境外,高级水平学习者和母语者的 表现基本一致,可以认为已经基本习得了“分裂定指性”。

中级水平学习者的数据分布如图3所示。数据分析显示,只有在间接回指和更大情境唯一的定指语境下,中级水平学习者表现出定指形式的选择倾向,在直接回指、隐含回指和整体部分关系唯一中,指示词组和光杆名词的可接受度没有显著差异。实验结果总体和母语者相差较大,因此可以认为,中级水平学习者尚未习得汉语的“分裂定指性”。



五. 讨论


根据实验结果,高级水平学习者基本习得了“分裂定指性”,建立起光杆名词和语义唯一性、指示词组和语篇熟悉性的对应;中级水平学习者没有完全建立这一对应关系,尚未习得“分裂定指性”。上述结果说明:语言水平对“分裂定指性”习得存在影响,学习者到高级阶段才完全习得汉语的“分裂定指性”。下面从一语迁移和“界面假说"出发,对实验结果进行分析讨论。

5.1 一.语迁移的影响实验结果显示,英语学习者并未把定冠词the的定指特征直接迁移到汉语的光杆名词或指示词上。中级水平学习者虽在多个定指语境下没有表现出“分裂定指性”,但也并未在所有 定指语境下都单一地倾向于使用光杆名词或指示词组,出现一种定指形式使用过度而另一种使用不足的现象。光杆名词和指示词组的可接受度均值都在2以上,且差异不显著,说明他们认识到无论是使用光杆名词还是指示词组都不会造成句子不合法。在每个语境下,光杆名词和指示词组共同承担定冠词the的功能,并没有表现出单一倾向性。此外,实验结果没有发现英汉指示词之间的迁移。证据出现在隐含回指和即时情境唯一中。在这两种语境下,英语不能使用指示词组而汉语可以(参见2.2)。但是实验结果发现母语为英语的学习者对汉语的指示词组接受度都比较高,证明他们意识到英汉指示词的不同:汉语的“那”不仅可以用在显性回指的语境中,也可以用在隐含回指和情境直指的语境中,承担了一部分the的功能。以上说明,一语迁移不一定发生在句法功能类似的词项之间。一语迁移的影响体现在中级水平学习者难以区别不同定指语境的差异上:在他们的中介语系统中,光杆名词和指示词组在表达定指意义时类似“自由变体”,不受语境制约。实际上,光杆名词和指示词组是“条件变体”的关系,二者有各自特定的语义和语用条件。虽然中级水平学习者已认识到汉语的定指义可以由不同句法形式编码,但尚未区分出不同定指形式所对应的定指语境的差异,即并不对这些语境进行唯一性和熟悉性的区分,而是将二者混用,这是一语迁移的体现。因为英语中没有“分裂定指性”,无需对不同的定指语境进行区分。一语迁移仅在确定定指语境时有所体现,原因在于其他情况下语言事实已经给出正面证据。举例来说,二语者没有完全把英语定冠词the迁移到汉语指示词“那”上,因为他们在语言事实中发现很多正面证据,比如汉语的光杆名词可以直接做论元,不需要“那”,这一证据取消了一语迁移。而对于定指语境的判断是内省的过程,缺乏直接的正面证据,导致一语迁移的发生。5.2 界面性质的影响中、高级水平学习者的语言表现说明,不同定指语境下“分裂定指性”的难度有差异:对于高级水平学习者来说,隐含回指最为困难。对于中级水平学习者来说,直接回指、隐含回指和 整体部分关系唯一都比较困难。这在一定程度,上验证了“界面假说" :界面类型可以作为预测习得难度的标尺,涉及外界面或多重界面时习得难度更大。直接回指涉及语篇回指,属于外界面,隐含回指、整体部分关系唯一属于多重界面,三者对学习者来说都构成困难。这一结论和 Zhao( 2012)、Ivanov(2012)、Cho(2017)、Feng(2019)的研究结果一致。除此之外,同为多重界面,其难度也存在差异。高级学习者仅在隐含回指这一涉及多重界面的定指语境下表现出习得困难,其他多重界面却并不困难,这是“界面假说”无法解释的。高级水平学习者的这一表现说明他们具备一定的处理、加工和整合内外界面信息的能力,多重界面不一定都困难。隐含回指是唯一对高级水平学习者构成习得难度的定指语境。在该语境下,高级水平学习者过度允准光杆名词表定指。这是因为在该语境下光杆名词的定指义解读需要听者进行唯一性预设调节,唯一性预设调节需要语境条件,比如即时情境的提供、整体一部分语义关系的建立等。我们认为动词及其省略宾语不能提供唯一性预设的语境支持,只能提供存在性预设。因此母语者对于该语境下的光杆名词表示唯一性定指的可接受度较低。二语者在隐含回指中过度允准光杆名词可能是因为对唯一性预设建立的语境条件认识不足所致。他们或者做出了错误的预设调节建立起唯-性预设,允准光杆名词的定指义,或者并未进行预设调节,对该定指语境作了不定指解读,允准光杆名词的不定指义。另外,实验结果似乎说明多重界面不一定比外界面困难。根据第二节的分析,间接回指属于多重界面,直接回指是外界面。在这两个语境中,中级水平学习者的表现和界面假说预测相反,这是为何?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需要回到直接回指语境中的主宾语不对称现象(Jenks 2018; 马千 2018)。根据前文的论述,主语和宾语的差异在于话题特征,话题特征允准主语位置的光杆名词在回指语境中表示唯一性定指。也就是说,在直接回指中定指形式不仅由语篇回指性决定,还需要考虑话题特征、句法位置等因素。间接回指由于先行词和中心词不一致,消弭了主宾语的不对称现象。如此看来,直接回指比间接回指涉及更复杂的外部界面特征,这就解释了中级水平学习者在直接回指和间接回指中的表现差异。这一结论在White(2009、2011)、Y uan(2010)、Zhao(2011)、袁博平(2017)、武宏琛、赵杨(2018)、赵杨(2018)的研究中也得到体现:内、外界面不应该成为习得难度的标签,而需要考虑界面处具体的语言性质等多种因素的影响。


六.结语

本文通过可接受性判断测试的实验方式探索了英语母语者对汉语“分裂定指性”的习得情况。和英语不同,唯一性定指和熟悉性定指在汉语中用不同的定指形式编码,通过检验学习者在不同定指语境下对定指形式的选择倾向发现,高级水平学习者基本掌握了汉语的“分裂定指性”,能够使用光杆名词表示唯一性定指,用指示词组表示熟悉性定指;而中级水平学习者尚未习得这一语言特征。这一结果启示我们,一语迁移不一定直接发生在句法功能类似的词项之间的映射上,还可能存在于对语境差别的敏感程度上,而后者主要是内省的过程,往往缺乏直接的正面证据。“句法一语用”外界面的标签并不能成为习得难度的代名词,我们需要对界面的语言性质进行细致的分析,才能揭示其背后习得难度的来源。


作者简介







    王思雨,女,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在读博士,主要研究领域为生成语言学、二语句法习得。电子邮箱:wangsiyu@pku.edu.cn。

    赵杨,北京大学对外汉语教育学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剑桥大学博士。研究兴趣包括第二语言习得、生成语法和社会语言学,出版多部专著译著,发表学术论文数十篇,主持多项国家社科基金等科研项目。担任世界汉语教学学会副会长、全国汉语国际教育专业学位硕士生教育指导委员会委员、《国际中文教育(中英文)》期刊主编、中国英汉语比较研究会二语习得研究专业委员会副会长等学术职务。


本文来源:《语言教学与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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