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8怪故事 | 黑手
车流突然慢了下来,像蛆虫一样往前蠕动,最后干脆在一处尚未完全竣工的水泥桥上停了下来,我的车正好停在桥隧的界线上,这把我的心悬了起来。
这是318线最容易发生塌方的一段,每年都有车在雨季在这一段路上被埋。有些车还可以在抢通之后,挖出早已压扁拍平的尸体,而有些车已经被巨大的山体冲击着,拥挤到了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深埋下去。人和车,都在毫无预料的情况被埋得那么深,不知道这算不算不种特别的厚葬。
雨越下越大,我一直盯着车顶上方的山,观察着山坡上的树,会不会像老司机口中传说的一样,突然自己开始走动。据说如果你看到了大树开始自己从它站了几百年的地方开始走动,如果你身后没有阻碍,倒车或是调头,都还来得及。如果你身后像我一样堵满了车流,那你只能弃车而逃。
能不能逃掉,只能全凭运气。318线的司机和乘客,一般都说调头,而不说掉头。
我想我还是下车,站在路边,这样如果山体活动起来,我能给自己争取到更多的几秒。我拉开车门,站在隧道口的桥上,往桥下一看,顿时心凉了。桥下一片云雾,看不到哪里是底,河水暴怒般撞击石头和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偶尔一声鹰啼,有如泣血。
很快有人围上来了,都伸着头往下看,都不出声,面色凝重,都往后退了一步。只有原来就在这的两个穿制服的人,还靠坐在路边的水泥的防撞墩上。这种防撞墩也兼职了桥栏的功能,半米来高,隔着半米左右一个,像城墙的垛口。其中一位制服好像是为了嘲笑我们这些司机的胆小,从坐着的桥栏上路下来,跃下来,站在垛口,看着我们。
他的脚后脚,就在桥沿边上几厘米。几厘米之外,就是万丈悬崖。假如他退后一步,必将跌落下去,粉身碎骨。我突然想起,老家有一个人,就是在公路边等候班车,久久不来,自己想坐到桥栏上,反手撑住桥栏,往上一纵,结果用力过猛,跃进了深渊。同行的人看他跌下去,看着他的身体越来越小,很久才听到一声闷响,他的身体撞到了石壁,又弹起来,滚进了在桥上看起来像草丛一样的灌木丛中。
我一直盯着制服小胖的脚,生怕他后退半步。但他似乎很是自信,和前来打听路况的司机们谈得很起劲。仍旧坐在桥杆上的另一位瘦一些的制服,看上去青涩老实,站在防撞墩中间的制服小胖眉飞色舞,似乎在说这一段是318线最的一段,路一直在山的夹缝里前行,司机们脚下是坑坑洼洼的一线公路,头顶是窄窄的一线天。
我满腹狐疑,向旁边一位司机打听,因为制服的各类实在太多,我已经无法分清属于哪个部门。有位司机压低了声音告诉我:“他们不属于任何部门,他们是公司。“
制服小胖见大家听得专注,也就越发说得兴起,说这路虽陡虽险,但几乎半个藏地的繁荣都是从这里运输进去,他自己也在这里执勤了快两年,看着车流像钱一样流过来流过去,自己却一天都吃不上三餐,今天天都快黑下来了,还只吃了一碗泡面。人们都叹息了,他自己也说得激动,脚步开始移动,让我心里一惊,差点叫出声来。
我的耳朵已经无法听见他们继续在说什么,眼睛里只有他离一线悬崖时近时远的距离。幸好,他只动了几下,又站定了,脚跟离悬崖的距离,比上次还远了一些。但无法理解,他为何要背临深渊,面对那么多人。他立足悬崖,那么兴奋。突然,我看到从防撞墩后面,伸出了只黑色的手。手太黑了,比最黑的非洲人的肤色还要黑,黑得只能看到轮廓,但手指修长,像猩猩的手掌一样。我大惊,全身血液突奔,又突然凝住,全身无力,但还是用尽生命一样,抬起胳膊,指着交警的脚,大喊:你小心!
还没有等人们明白过来,那只黑手,握住制服小胖的脚脖子,细长的手指像章鱼的长须,绕了他的脚脖子好几圈,然后一把扯下桥去。制服小胖先是身子后仰下去,开始坠落了,头跷起来,像一只玩具,被那只黑手拎着悬在桥边。突然,坐在防撞墩上的瘦制服一跃而起来,合上手机,说前方的路通了,司机们纷纷回到自己车上,启动汽车的声音,响成一片。
“你怎么还不上车,不要挡着后面的车,快走快走!”那个瘦一些,看上去青涩老实的警察,原来嗓门也这么大。我一愣,看见他甩动上臂,十分不耐烦地向我挥舞着,而他的身边,分明站着他的同事,那位一直口若悬河手舞足蹈的制服小胖。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了制服小胖被一只黑手扯下深渊吗?他为何又像电影回放一样,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我十分疑惑,麻木木地上车,随着缓缓流动的车流往前走,走到隧道两头都看不到光的一段,车流又停住了。这是我最怕卡住的地方,我努力地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在幽闭中窒息,或者失控。旁边栽着一头牦牛的轻卡,一个四十多岁的司机,也许看我太紧张,把车窗摇下来,对我大喊,如果前面有人拦车检查证件,你就把两三张百无钞折叠小一些,卡进证件夹层,他们检查后就会放过你。
我点了点头,大声地对他表示了感谢,然后立即动手去准备他建议我做的事情。我一直有无法克服的恐高症幽兰空间恐惧症,我怕卡在隧道中央,我只求放过。
但前行还是很卡,走几步,就要停下来,等待很久。隧道里是没有灯光的,漆黑一片,也如同人类的历史一样漫长无际。人们为了省油,以及节约空气,都会在挪动几步之后,在等待中将发动机熄火,只有我一直关闭发动机,一直亮着车灯。
也许是前方道路发了交通事故,更有可能是雨季的山地又发了塌方或者滑坡,不然不会让我们拥挤在这狭窄漆黑的隧道里耗掉一天一夜。我觉得自己提前被活埋了,再也无法被城市的光亮掘出,我和我的汽油量,都等不到救援到来的那一天。我简直被自己的渺小所震慑,我反复回想刚刚有隧道外看到的一幕,但我更多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城市的灯光之中,回到了她的身旁,精彩的世界一直在转动,从未停步。
等我跟随着紧密一体的车流挪出隧道的一刻,早晨的光线像爆炸一样,将我的低落粉碎得干干净净。这是比城市更纯净的阳光了,它如此亮,仿佛自带着清洁的功能,把全世界都洗得像假的一样。车流前行如此缓慢,我关闭了大灯,趁停车等待的空闲,把行驶证中间折叠好的红钞取出来,抹得伸伸展展,重新放回钱包。
一夜未睡,就这样卡卡顿顿,走到中午十一点,我开始瞌睡。我感觉巨大的倦意像公路两侧的山峰一样巨大,然后动摇了,一起压下来。正准备索性在等待中睡去的,却突然看到警灯在闪烁,我想,这漫漫的拥塞,也许已经到头了。
好像是专门为警车而生,路边的悬崖会突出去一块,四周长满了挂着树须的大树,让任何一个方向行驶过来的汽车,只有到了跟前才能发现闪着警示灯的它。是例行检查,告示上的红字要求每人每车都要在这里停车,顺序接受检查。
一直在我前面的重型卡车停住了,司机从二楼一样高的驾驶室里跳下来,然后跑到路边找了石头,掩住车轮。然后,一边掏出夹克里的证件,一边往亲闪着警示的车跟前走,然后俯下半身,把证件和大半个脑袋都递进车里。
我关闭了发动机,把手制动拉高到我的力气再也不拉动的高处,带着证件走下了车,也跟着前面的司机走近去。当我看清了穿制服男的人时,我大吃一惊:他放倒了驾驶席的靠背,半躺在那里,正把重型货车司机的证件凑到眼前仔细地看。他的脚跷了起来,虚放在黑色的方向盘上,整个姿势,和我在隧道入口前看到的制服小胖跌落的姿势一模一样。
那只黑色的方向盘,就像从防抖墩后面伸出来的大手,仿佛正在准备握住他的脚踝。这个场景,和隧道口前一天发生在隧道另一端的场景,竟然不爽分毫,我的耳朵里突然电光火石,响起了巨大的轰鸣。
这轰鸣声越来越大,完全盖过了真实的世界,我几乎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变轻,变小,要像尘埃一样的飞起来。我站住了,回身去看那些无首无尾,川流不尽的车流,我看到那些司机一起在冲我喊叫,张开大嘴,声嘶力竭,焦急万分,指着我的身后,向我招手。
但我无法听到他们的声音。我转过身去,看到前一个司机正从轿车里抽出上半身,拿走自己的证件。车里的制服男很胖,却有一又很灵巧的艺术家一般白皙修长的手,他两指一弹,在合上证件的同时,刚好精准地将证件里夹藏的红钞,夹在两指中间。
原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我耳朵里的轰鸣越来越强烈,强烈地感受到了翻江倒海地动山摇,一股强大的带着尘埃味道的气流,将我的头发冲得四处乱飘。我一抬头,看到山顶一块正在滚动的大石向我冲来,我站在那里,再也无法动身。
随着一声巨大的轰响之后,全世界都安静了。等尘埃散尽,我看到前车司机还半俯着身子,保持着它从制服男手里拿回证件的姿势。他的手,虚捏着证件,制服男的修长的手指,也夹着叠成方块的红钞,无力的垂在车外——那块大石头,直接砸进了他的车里。车已经完全拍扁,我想,制服男的身体肯定已经在泥土当中。
正午时分,前方的车开始启动,车流动起来,再也没有卡顿。我回望了出事的地方,看到那垂出车外的修长白皙的手,已经发黑,和一天前隧道入口前我恍惚看到的那只黑手,一模一样,不爽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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