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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上(一)

2016-11-15 徐佶周 爱派的


我偷过东西,不是小女孩反省自己时常说的童年偷过谁一块钱,我刚刚去偷窃,而且脏物价值不菲,我觉得怕有几千块钱,老乞丐说至少有一万。
  我还吃过人肉。当然人吃人不算什么新鲜事,不值得大惊小怪,万恶的旧社会里,人吃人,比如今人不吃人还正常。但我吃的人肉,是那个人自己烤给我吃的,这就长脸了,酷了,上台阶了。
  我还杀过人,一砖头闷在人后脑勺上,那个人像一麻袋粮食一样软倒下去,没有声音,也不知道死了没死。
  我吃人肉和杀人这两件最恶最坏的事,互为因果,我因为吃了一个人的肉,所以我必须替他去杀死另一个人。我吃人肉替人消灾,这是职业的必须,也无所谓恶劣不恶劣了,只是个生活。但我偷东西,完全是出于饥饿,或者是无聊。
  
  
  大家都知道我叫长河饮马,在天涯上玩儿,有几位前辈还觉我蛮有潜力,指不定将来会写成个啥,看努力和造化了。但我写了好几年,脸都饿成死尸一样了,愣没写出个啥来。于是我把自己给否了,我他妈再不干了。
  我也不想去找个啥工作来养活自己,想混一下,往死里混。既然干不好,为什么不混一下呢?呵呵,你不要瞧不起,假如你的人生也走到了我这一步,你也一样会和我一起去混一下的。我们不妨搭个档做个伴,现在,你就和我一起,下到我住的桥洞下面去吧。
  我把这个桥洞叫做大垃圾堆,其他的地方还有中垃圾堆、小垃圾堆。做垃圾也是有品的,也讲境界。做垃圾堆就更不用说了。其实桥下面很干净,这里近海,风也勤快,地面一尘不染,桥栏杆和它的倒影互相怜惜,树得很长,一晃一晃,仿佛一种装置艺术。

说这里是垃圾堆,是指人,是人的垃圾集大成者。虽然人数不多,但他们可能是人中垃圾的极品。比如靠在桥墩上那个弹吉他的杂种,它强奸过自己的妹妹。还有那个舔方便面纸盒的长头发男人,他手里有七条人命,但地面上的那些人就是拿他没办法。

我是来桥洞下住的最新的一个。我走南闯北,吃猪狗食干牛马活地打拼过,也偷过东西,杀过人,吃过人肉,我看到那个人自己把他的腿肉烤熟,一串一串地递给我,我甚至还推让着让自己也来一块。但我就是干不好,怎么努力都不行。

我也不想去找个啥工作来养活自己,想混一下,往死里混。既然干不好,为什么不混一下呢?呵呵,你不要瞧不起,假如你的人生也走到了我这一步,也一样会去混一下的。我们不妨搭个档,现在,你就和我一起,下到我住的桥洞里去吧。

这堆人里面最纯洁的一个,也是一个江洋大盗,他有25年的行窃历史,刚过27岁生日。过生日那天,他对我这个新来的人说:菜鸟,敢不敢和我出去玩一下?

我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说,没有我不敢做的!

于是,大盗提出,让我和他去做一件有价值的事,来作为他的27岁生日纪念。过一会儿,我就会和他一起借着饥饿,理直气壮闯进别人的住宅。

他准备工具去了,他薄得透明的手掌上,可以清晰地看到红红黑黑的筋脉。他用比女人还灵巧纤细的手指,把几张电话卡,还有几只铜片,钢丝摩挲一遍,装进了上衣口袋里。这些都是开锁的利器。但是现如今的高级小区里都安是了识别指纹的电子门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还抱残守缺,坚持使用简单到了极致的几样原始工具。

每个行业里都有道行极高深的人,他们总是像上帝一样坐在高高的地方,冲我傻笑。他们咧着嘴,也附和了众人的笑,也拿茶壶往自己面前的杯子注水,也拿手抹发根淌下来的汗,我就不明白了,他们为什么就是不一样。他们为什么总是嘲笑战战兢兢的我,嘲笑我的真诚充满内心。

此时,是下午三点,阳光躺在云朵之上,我跟在大盗身后,笨拙地钻出桥洞。身后传来了潮水一样的嘲笑。

去他娘的吧!如果你也想做贼,那么我们一起上路,如果你还不想,还可以不做,没到这个程度,那你待到桥洞下听听他们的故事吧,特别是窨井里的那个老乞丐的故事,我就是吃了他自己烤出他身上最好吃的大腿肉,然后去为他杀人的。当然我杀人并非为了一顿人肉,而是道义,那是我内心里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人最饿的时候能饿到什么程度呢?能饿死。瘦了黑了,皮肤的角质像狂风吹乱的瓦,肌肉萎缩下去,血管里的液体变得黏稠,流都流不动,像块块垒垒的冰排,向前咕涌。

我曾经在半年里没有吃过一次肉,没有吃过一只苹果,但我还可以每天吃一颗烧土豆,是那个老乞丐帮我烧的,还帮我剥了皮,满怀敬意,递给我。看着我大口吃完,他发绿的眼睛像狼一样看我,那么凌厉的一笑,用以表达慈爱,然后返身钻到窨井里去。

这是他一个人的住处,在桥洞下的窨井,很尊贵,有一种王中王的意思,我们谁也没有靠近过他的窨井,我们都只得躺到桥下的水泥地面开始大睡。但我和大盗他们不一样,我是文化人,我得在身下铺一层报纸。这就是品。或者派。

我还去路边的小诊所里买过一角钱的维生素C,是药片,也是营养片,一共五片,每天吃一片,这也是他们想不到的。这是文化的力量,文化总是在和最不文化的地方显示它的力量。

吃过维C片儿的我,就当吃过水果了。享受过水果的人,跟在一个做了大盗却只能住在桥洞下吃不到水果的人,一起往小区里走。我一直担心他会心虚,我一直在给他鼓励,我告诉他你想进到小区里去,你必须在心里把自己当成主人。

我们果然很顺利,其实事先他已经做了功课,于是我们直接往目标走,一步都不浪费。时间也恰好,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站住,冲摄像头做鬼脸。我是不想看到他开锁的过程,并非我想要第一次偷窃后就立即金盆洗手,去做个好人,只是行业不同,术有专攻,我不能偷看他开锁,这是对他职业的尊重。

两秒都不到,他对我说,你可以进了!

这是考验。第一次的进入就是这么困难,你得纳个投名状来,这也是行业内的规矩。这些规矩十分庸常,但这些规矩又至高无上。

好有钱,这家!全是进口电器,地毯厚得就像踩到一场冬夜无声的积雪。我完全不必这样蹑手蹑脚,因为门口把风的人,已经踩探多次,确保这时候阔大的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但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我这么一下子,就闯进了人家家里。

客厅就像一片操场那么宽畅,两边的陈设都映出了我的影子,我对着一只古瓷器看了看自己的影子,傻不楞登的,十分僵硬。我面目上的呆傻,一定和饥饿有关,我想,我得先到厨房里弄点吃的。一个人不论如何了解,最后总都会在吃的问题上卡住,才肯露出真面目。

但我根本找不到厨房,看到最小的一间屋子,也有我当兵时的连队会议室那么大了,钻进去,却发现是卫生间。最后终于找到厨房,冰箱里的食品,我全都叫不上名字,也只在电视上见过。不客气了吧,我先吃了个胃痛。

……最后,吃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我竟然喝了一杯红葡萄酒。我把像大炮一样斜架着的酒瓶取下来,啵的一声咬掉瓶塞,把它吐到地板上,滚出老远。本来我想人嘴对瓶嘴,灌个痛快,但此时我已经吃饱,吃饱的人和饥饿的人完全是两码事,我得去找个杯子,把红酒像血桨一样,顺着玻璃杯的内壁流进杯里,我闻到了一股原野一样的芬芳。

很肯定,这瓶葡萄酒是法国生产的。我听过法国人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他就住在法国一个阳光充足的小镇,那个小镇就盛产酿酒的葡萄。我这么想的时候,进食的速度已经十分缓慢了,我想,所谓优雅,都只吃饱了的人的事,优雅就是撑出来的。

我终于有心情来欣赏一下这所豪宅了,我半举着手里的高脚酒杯,慢慢走动着,漫不经心地鉴赏那些进口电器和精致的摆设,这儿摸摸那儿看看,根本不担心自己的指纹留在那上面——我都冲门口的摄像头傻笑过了,我都饿得要死了,我想如果自己能坐上牢,就算混好了,就出人头地了。

我都不知道我怎么给溜到主人的书房里去了,有一面墙都是书,精装的豪华的大部头,齐齐码着,这又像是一种装置艺术,如同桥洞里能看到桥栏杆的倒影。我不明白为什么有钱的人家总拿那么几个名字的精装书来装置房屋,那几个人的名字为什么总是烫在坚硬的书脊,坐在云端,任人瞻仰。但我顺着书架走过去,还有更多的书,其中不少我崇敬的名字,没料到在这个时候和他们相遇,不禁心头一凛。

突然有人咳嗽一声,我一愣,立即明白有情况了,像一道光一样掠过书房和客厅,来到门口,抓住那个望风的人,一起逃窜。他把我扯住,我说你还不快跑你想进局子里去深造啊,他说没事没事,问我弄到什么吃的没有。我一下子脸红了,一时贪吃,竟然把他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搓着手,说,那我回去给你偷一条香肠吧。他气得话也不想说,挥挥手表示算了,然后眼睛看着我头顶三寸以上的地方,说,时间差不多了,你去拿样值钱些的东西吧。我犹豫了半秒,反身回去,在离门口最近的地方抓了一只花瓶,装到他的口袋里了。

一路无话,回到桥洞的时候,这位见多识广的江洋大盗,脸都气绿了。也可能是给饿绿的。反正一眼不看我,牛一样大口大口喘气。没料到一个声名远播的大盗却如此浮躁,小气,大盗却像一个小偷,而那个老乞丐,却穿的干净的像一个厨子。可见那些高手大多只不过浪得虚名,你要真想去代替了他,也许果然就能代替了他。

我也忘了那个给我烤过土豆的老乞丐,没有想到给他抓一点吃的回来,可见我这个人是不会记恩的。我对自己都有些失望了。大盗把花瓶里插着的三两只羽毛,给抽下来,掼到地上,拿脚踩,一边骂骂咧咧。

弹吉它的男人哈哈大笑,说把这个拿去给他摆在面前好了。他说,佛面前不也设一个坛子,插一柱香的吗?大盗一听更生气了,把花瓶抓起来,一下子挥到桥墩上去,咔咔嚓嚓碎了。

哈哈,这般小气,做不得大事的。

那些散作一团的碎瓷片里,却弯弯曲曲,露出几条金灿灿的链子,都有手指般粗细,看来是项链了。大盗高兴坏了,拎起来就往怀里藏。一共三条,被他一把就抓起来了,像抓一团蛇。

最后的蛇尾,让他给用牙咬了咬,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走到他面前,坚定地说,你给我。他愣了一下。接着恶狠狠地唾了一口,说,你他妈给我滚!

我说,这是我第一次做活儿,你得给我。

弹吉它的男人也说:疤子,你是得给人家!

大盗突然笑了,把那些金项链一古脑地塞到我手里,然后大声宣布,今天晚上由他请大家喝酒。

这就是我第一次做一件切实的事,我得到了三条粗大的金链子。我把它们全都套到脖子上了。那天晚上我们喝得不少,弹吉它的男人唱了一首《蓝莲花》,比许巍更迷茫,更容易让人掉眼泪。

等他们都睡下了,我一个人戴着金链子往小区走,虽然极不情愿,但我必须面对,也许这就是做一个有想法男人但又屡经挫败之后的痛。

虽然那家主人坚决不要这三条金链子,而且说什么也不承认这些东西是他们的,还把一套据他们自己说值几千块的西装送给我,让我嘴巴严实一些,但我还是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可以在阳光如菊的下午,跑到幼儿园的围栏边,对着里面的孩子们傻笑的人了。

我回不去了。卒拱过了河。弹丸旋出了膛线。玉麒麟上了梁山。失身江湖就失身江湖了吧,也对得住大盗的那碗酒……我后来的故事都和那个老乞丐脱不开关系,他甚至割了他的一块腿肉,烤给我吃。


  

我脖子上挂着三条粗硕的金链子回到桥洞时,弹吉他的那个杂种,把舔方便面纸盒那个男人手上捧的方便面盒子,踢到水里去了,方便面男去捞了几下,没捞起来。弹吉他的杂种就掏出家伙,往水里滋尿,把方便面盒冲得打旋,很好看。他一边抖着黑乎乎的家伙,一边唱:


新秋年年有

惆怅还依旧

只是朱颜瘦

……


舔方便面盒的男人,低着眼皮,回到了自己的角落里去,撕了一块报纸,开始卷烟卷儿。他先一一拆散捡拾回来的烟头,把烟丝抖到报纸上,然后拈起报纸一角,卷裹过去。末了,用舌头那么机巧地一舔,烟卷儿就成了。

这是我见过的舌头最灵巧的人。方便面把烟卷儿用指头捻住,在另一只手的拇指盖上一墩一墩地敲。

弹吉它的杂种无聊地从水边踅回来,一把抢走了方便面男手里的烟卷,然后蹲到烧土豆的火堆里,捡起半截没燃尽的树枝,凑在嘴上点着火,猛吸一口,回过头,满怀挑衅的看了一眼方便面男,哈哈大笑:“多谢。”

方便男说,不谢。

然后又说,为什么农民种粮食,屁股冲天脑袋入地,种出最好的粮食却自己吃不着,还要黑更半夜背到城里去?这,和你吸我卷的烟卷儿是一个道理。

弹吉他的杂种说:“不一样。”

方便面男说,其实,是一样。

弹吉他的杂种说:“农民把好粮食背到城里,城里人给他们钱。你却白给我烟卷。”

方便面男说,“农民换到了钱票,但我换到了你的下半生。”方便面男说话总是只说半截,让人琢磨不透。

等弹吉他的杂种把烟卷儿吸得巴住了嘴唇,却吐不掉了。他把烟卷儿撕下来的时候,把嘴皮撕出了血。方便面男看了眼弹吉他的杂种,说,刚才那支烟卷儿里,我放进去了一克左右的海洛英。弹吉他的杂种一下子跳了起来。

果然毒!海洛英就像外表清纯的婊子,沾一次,甩是甩不掉的了。这两个人渣,都是死了没埋的活尸,肯定有场恶战。

大盗跟他们不一样,他是干技术活儿的,靠手艺吃饭。于是,大盗和我,都往火堆后面退了退,给他们预留开厮杀的地面。遍地垃圾,我希望他们两个杂碎同归于尽,算是一种清扫。

弹吉他的杂种,吹了一口地面的灰,把吉他轻轻靠到了洞壁上,站起来,拍拍手,一把抓住了方便面男,把他的头往火堆里按下去。

方便面男的头发,哔哔剥剥的燃烧起来。

火堆一边的老乞丐,发出一声泣血的惨叫。

转眼之间,方便面的半边头发都烧完了,露出红红的头皮。他挣扎着,把手伸到裤袋里去。

大盗和我都看到,方便面男的手,在裤袋里停留了好几秒钟,猛地一下抽出来,一道亮光闪过。凑到弹吉他的杂种鼻子下面的,是一个锡纸包。

弹吉他的杂种并不松劲,把锡纸包拿过来打开,用右手小手指的指甲,挖一点凑到鼻子下,嗅了一下,接着用指尖捏了撮放到嘴里,舌头舔了几下,咕咚一声吞下去了。他把锡纸仔细包好,揣到裤袋里。

头发烧着了的方便面男,直勾勾地看着弹吉他的杂种。弹吉他的杂种把方便面男的头往火堆上更低的按了按,兴奋地吼叫着“全给我!”

方便面男硬着脖子,嗓音含混地说,先用完这些,好货色自然再给。他的头发已经烧了一半,露出的红头皮开始滋滋冒油,像过年的气氛。弹吉他的杂种放开他,一下子跳到一边,弹簧似的蹦开老远。

我以为弹吉他的杂种会因为误吸了有海洛英的烟卷儿,愤起杀死下毒的方便面男,没想到他妈的这杂种只是要更多的白面。哈哈,他和我的人生一样,既然干不好,何妨混一下呢?混也混不好,活得那么不像个活,死了才干脆。

头发烧了一半的方便面男,并不急着起来,弓着身子让火堆继续烤着他冒油的头皮,一股恶臭把我们都呛得四散跑开。

弹吉他的杂种,把吉他的弦拔弄的不弄不弄响过不停,刚嗑药的人就是这么变态。

老乞丐把一脸盆水,嘭的一声,兜头扣到了方便面男的头上。火堆一下子炸了,方便面男一个翻身躺在了水泥地上,头上眼见着鼓起几个白泡。

老乞丐骂骂咧咧,退回到自己的窨井里去,火堆彻底熄灭了。弹吉他的杂种坐在熄灭的火堆边,拔弄着狰狞的一串短音,被水浇灭的火堆里升起来的白色水汽,像缭绕在他身前的雾。

我和大盗,都关注地看着横卧地上的方便面男,方便面男望着我们,发出傻笑。这就是派头,就像朗朗弹钢琴时拼命甩头发,黑帮老大坐车要马仔替他开车门。

弹吉他的杂种发现我们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又拔了一串鬼哭狼嚎的短促声音。我看了他一眼。我是这堆垃圾里年龄最小的一个,也是最新最干净的垃圾。但最新最干净垃圾的仍是垃圾。

弹吉他的杂种都不正眼看我,他的目光从我身上一下子溜过去,滑到我身后的桥墩上,他对着桥墩说:“人是吃饱了才会想女人的!”

我为了早点变成更脏的垃圾,和他说:“人当然是吃饱了才想女人,但人一喝醉了酒就会想故乡。”

弹吉他的杂种清了一下子躁子,把吉他掼到地上,一抖一抖着腿,走过来抓住我的衣领,把我提离了地面。

我知道不能反抗,所以我平静地看着他。他抽搐的脸几乎是凑到脸上地说:“你总说故乡故乡,是提醒我强奸了自己妹妹?”

我说,你他妈的放屁。

他怀疑地说,嗯?

我说,你他妈少跟爷狠,如果是我,我也会强奸你妹妹。

他笑了,一下子放开我。

他就是需要认同,这个杂种!这个没有自信的垃圾!我一边心里骂着,一边走开,弹吉他的杂种又抓住我,把我提离地面:“我现在就有一个女人,你干不干她?”

“干!”我压抑着愤怒,“干死她!你给我带路,我这就去干你的女人!”弹吉他的杂种一把搂住我,活像一对难兄难弟。

我躺到报纸上的时候,为我是长河饮马感到悲哀。但还说不上痛苦。大盗看了一眼我脖子上的手指粗细的一挂溜金链子,悄悄地溜出了桥洞。

弹吉他的杂种撸了几下自己的生殖器官,趁着夜色去打食,或者搞他的女人去了。方便面男的鼾声像电锯一样响亮。我躺在他旁边只能忍受。但窨井里的老乞丐可能就听不到这噪音,他离开我们,去河边把头伸到水里洗头发,钻到窨井里去睡觉,在身后挪移得合是窨井的盖子,这就是道行。

我踹了一脚方便面男,鼾声止了,他翻了一个身。但我还是睡不着,听着桥面的汽车轮胎摩擦着桥面的沙沙声。路灯把光明投射到我身边不远的地方,而我睡在阴影里面,黑色十分寂寞,有光的地方显得喧哗。灯光与没有灯光的地方,是两个完全对立的场。我恍然看到故乡的阳光从屋檐下跌落的样子,感觉身边的灯光也会西斜,移过我蜷睡的身子。这样,光明与黑暗的两个场就将发生转移。

而且,这不同的场,都与我如此紧密相连,突然我觉得自己重要,这不同的场,静寂或者喧哗,都需要我,缺一不可。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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