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中国人,“蜜汁自信”了吗?
雍正皇帝戴假发、穿洋装的画像(故宫馆藏)
1793年秋天,英王乔治三世向大清帝国派出700人组成的庞大使团,由王室亲属、职业外交官马戛尔尼勋爵领衔。这次远涉重洋的出使,打的是向乾隆皇帝祝寿的名义,实际目的却是保障英国商人在华经营权益。
马戛尔尼等人很清楚,要想赢得迷之傲慢和自信的大清帝国统治者尊重,必须充分展现大英帝国的强大技术、军事实力。使团携带了天体运行仪、地球仪、赫谢尔望远镜、蒸汽机等最新科技成果,迫击炮、卡宾枪、巨型战舰(模型)等先进武器装备,以及空前舒适的弹簧马车、观光热气球等最新舒适生活消费品。
马戛尔尼使团觐见图
在英国人看来,这些东西足以引起一位睿智皇帝的好奇和艳羡,中英通商将会是水到渠成的事情。然而,英国人失望了。皇帝走马观花地看过这些器物后,得出的结论是:
“现今内府所制仪器,精巧高大者,尽有此类……至其所称奇异之物,只觉视等平常耳。”
其实一点都不奇怪,对西方近代科技发展完全无知的大清皇帝,真正感兴趣的,是定点报时的自鸣钟、能够自己行走的“机器动物”,而绝不是什么枯燥难懂的地理工具、生产机器。更何况天圆地方、中央之国的观念是如此根深蒂固,地球仪、望远镜这些东西,纯属荒谬至极。从这些方面看,83岁的乾隆皇帝,理解能力和鉴赏水平实际与三岁孩童无异。
老皇帝苦盼精巧“贡品”,最终却大失所望。糟糕的心情下,他的谕旨中骄横鄙薄之情充溢,毫不留情地驳回了英国使团所有商业请求。
千百年的华夷之辨、天朝梦幻,为中国人带来的高度自信乃至盲目自大,在乾隆皇帝面对马戛尔尼使团时达到了巅峰,当然,也是绝唱。
马戛尔尼使团的沮丧而归,让西方列强失去了耐心,为扭转“银荒”,他们开始了卑鄙的鸦片贸易。随后面对清王朝的禁烟运动,他们干脆发动了战争。
鸦片战争让中国人的天朝梦幻为之一振,但远远没有醒来。绝大多数权力阶层和知识分子,仍然固执地认为:“夷人之伎俩,全在恫吓以取虚声”,说白了,纯粹吓唬人的。“彼之火炮,始自明初。大率因中国地雷飞炮之旧而推广之。夹板舟,亦郑和所图而予之者。即其算学所称东来之 借根法,亦得诸中国”。好嘛,火炮厉害、舰船厉害、数学厉害?再厉害也是跟我们中国人学的,北京人骂,“你大爷的!”,有啥了不起?
清末社会上层迷恋鸦片的场景
大家都这么想,鸦片战争这么大的国耻,最终也被轻描淡写、抛诸脑后了。对这个时代的中国人来说,迷之自信仍然很坚挺,“硬硬的、一直在”。
到了第二次鸦片战争,英法联军直接攻入北京城,烧杀掳掠,将圆明园付之一炬。中国人真正开始意识到国家灭亡的风险,不少中国人开始了向西方学习的探索。当然,这种探索仍然仅限于器物层面而非制度和文化。这就是“洋务运动”。
尽管已经很小心、很保守了,但洋务运动仍然遭到了严厉抨击和处处阻挠。
“彼之实学,皆杂技之小者”,洋人的小伎俩,完全不能与我大中华数千年深厚文明相媲美!
国家“所以致富强者,准绳乎仁义之中”,只需“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此行之最速,一日而数万里,无待于煤火轮铁者也。”国家要富强,关键还是讲仁义、发挥官员教化万民的作用,那还用得着什么火轮船、火车?浑身毛发、傻大黑粗的洋人,只能逞凶一时而已,胜利必将属于我大清!
这些在今天看来荒诞不经的争议,预示了洋务运动步履艰难、注定失败的命运。
1894年,甲午中日战争,北洋舰队全军覆没。
1895年,马关条约签订。
要知道,中日两国同样是在封闭状态下被西方炮舰撞开国门,中国比日本还要更早十多年(1840年和1853年),国力起点也远超日本。短短40年后,日本人却已经成为列强之一,效仿欧美向孱弱的宗主国张开血盆大口。他的凶残贪婪甚至远超西方列强总和。
中国的骄傲被日本人用皮靴踩在了泥水里。
难怪梁启超说:
“吾国四千余年大梦之唤醒,实自甲午战败割台湾偿二百兆以后始也。”
从那时开始,中国人的头颅开始无精打采地低垂下来,已经无奈地接受了西洋优胜论调。满清政府不仅对西方列强唯命是从,连西方传教士在中国发展的教民,也成了特权群体,不服管束、不守规矩、肆意妄为、横行乡里,曾经权威不可侵犯的官老爷们如今也不得不拍起教民的马屁。甚至遇到饥荒,朝廷赈灾都要区别对待。
“山西旱灾,各州县之教民,官皆然赈济,大口银三两,小口半之。而不入教之贫民,饥饿而死者枕藉于野,未闻官开仓赈济,以救民于水火之中。”
从“唯我独尊”到“卑躬屈膝”,只是百年惊变的一个缩影而已。
1840年至1976年间,中国人经历了漫长和苦痛和屈辱,也短暂迎来过骄傲和荣光。但权斗、战败、饥荒、洪水、瘟疫,种种灾祸毫不留情地折磨这个国家。通往国家富强、民族复兴道路的主要探索,可以说全部失败了。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西方国家的工业文明继续高速发展,将中国远远甩在了身后;日本经历了战争的失败和原子弹的洗礼,居然也能在五六十年代迅速重新崛起;亚洲小国新加坡、韩国和中国的香港、台湾地区也在70-80年代坐上了经济快车道,完全碾压中国大陆。
中国人刚刚实现民族独立的1950年代初期,中日韩人均 GDP 比例还在1:3.7:1.2左右,到1978年底,这个比例已经变为1:40:6,中国已经被亚洲邻国远远甩在了身后。重新打开国门,中国人放眼看世界,看到的就是如此残酷的局面。
所谓民族自信,早已经成为无处安放的梦幻。
1988年,一部名叫《河殇》的纪录片在央视播出,迅疾引发全国观众强烈反响。在第一集的序幕中,解说员提出了振聋发聩的主旨句:“我们再也不能回避对中国古老文明命运的反思了。”反思的结论是什么呢?其实很简单,只有三句话:
中华文明是土地和河流交汇的黄色文明;
黄色文明注定要衰落,而且已经衰落;
中国的前途在于拥抱西方蓝色文明。
这三句话,尽管在今天看来流于肤浅,但在当时,已经足以震撼所有国人。
撰稿人王鲁湘在2015年曾公开承认,《河殇》对中华文明的激烈批评甚至全盘否定,更主要是一种“策略安排”,就是要通过“鞭笞自己的祖先、传统和历史,憧憬甚至夸大西方文明的优点”来获得“新的东西”。确实,纪录片本身取得了惊人的成功,也如撰稿人所愿,引发了大批中国人对传统文明的彻底批判和抛弃。正如片中另一句解说词讲的那样:
“旧文明的渣滓已经像淤积在黄河河槽里的泥沙一样,积淀在我们民族的血管里。它需要一场大洪峰的冲刷,而这场大洪峰已经来到。”
1989年春夏,这场洪峰为中国人增添了新的、难以愈合的伤痛。
后《河殇》时代,中国也终于驶入了发展快车道。但值得玩味的是,中国越发展,中国人对传统文明的批判越激烈,对西方文明的崇拜越执着。直到互联网时代最初降临的10年间,最初一批“公共知识分子”(简称“公知”)仍然是以对中国传统文化、政治体制、社会生态的强烈批判赢得喝彩的。
不夸张地说,《河殇》为代表的“文化反思”对中国人民族自信的“摧毁”,影响了整整三代人。
当90后开始加入这个社会的舆论场时,事情终于开始变化。
如果说近10年中国社会,最让《河殇》世代无法理解的现象,或许就是新一代中国青年人的强烈民族情绪和自信心了。正如不久前被赶出白宫的特朗普首席策略师史蒂芬·班农所说:
“中国年轻一代人太爱国了,基本已经是极端民族主义了。”
部分“公知”把这一现象归结于权力主导的“爱国主义洗脑”,恰恰再次暴露了自己的肤浅和偏见。实际上,90后对民族的自信、对国家未来的乐观,源自结结实实的人生经历。他们成长的20余年,堪称近200年来中国最好的时期:
政治稳定、国家统一,没有出现大规模动荡和全局性社会危机;
经济发展、市场繁荣,中国已经成功拥抱蓝色文明并成为世界贸易的主要参与者;
文化蓬勃、后发先至,互联网让中国人与西方几乎同步进入信息时代,传统文化得到了接续和振兴;
科技跃升、比肩欧美,基因工程、生物制药、人工智能、深海探测、航空航天等尖端领域都有了中国人的一席之地;
社会安定、管理优化,贫困人口大幅降低、民众生活水平普遍提升,城乡居民收入差距明显缩小;
外交开拓、交往密切,中国越来越多参与国际事务并发挥重要作用,国际话语权分量明显加强。
……
走过弯路、受过屈辱,持续经受着西方国家的唱衰和“河殇”世代的嘲讽,中国人仍然取得了惊人发展成就,作为真正“生在红旗下、长在新时代”的90后,重拾民族自信、反感唱衰嘲讽,也就毫不奇怪了。
反过来说,如果在今天的中国,年轻人仍然对成就无动于衷、对前途悲观失望,毫无民族自尊自信可言,恐怕才是最值得忧心的吧。
从乾隆皇帝的盲目自信,到鸦片战争时中西优劣之辩论,再到甲午战败后的自信崩塌,再到《河殇》世代对民族文化的彻底否定,最后1990后年轻人重拾骄傲和自信,中国人经历的心路历程恰似一条“微笑曲线”。两百年间的荣辱悲喜,让这个世界上最深沉的民族变得更加成熟、更加开放。
我向来对知识分子参与公共讨论抱有敬意,对所谓“公知”群体也没有任何偏见。不过,部分“公知”们或许也该向年轻人们学一点朝气和锐气,进而增进一点民族自信心。或许我们走的路,并不是西方教科书中描绘的样子,但也绝不通向地狱和奴役的深渊。90后的年轻人或许比我们想象中更成熟、更深刻,他们深深懂得:
背负文明衰落的屈辱,中国人必将永远保持谦卑和进取;
面对新时代的生机与活力,大家更应敦实步伐、自信前行。
公 周
感谢朋友们的守候
大会结束了,若干年后回看,无论是赞誉或是指摘,都不会妨碍一个事实的成立:这是决定中国前途命运的重要节点。班农说得好,民族主义鼓动下的中国,面临最好或者最坏两种结局。作为中国青年一代,命运无法选择,但我们该推动国家向最好的方向努力。与各位共勉。
10 论一位嫖客的自我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