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土路谈玄说画
春日迟迟,清明将近。怪力乱神我是不相信的,但谈玄说鬼我喜欢。关于斜土路的传说很多,不都是空穴来风。民国时代现在卢湾区的南片有众多同乡团体,如制造局路的徽宁会馆、湖南湖北会馆,蒙自路(原名新桥路)的定海会馆、浙台公所,丽园路的浙金公所、斜土路的通如崇海启(南通、如皋、崇明、海门、启东)会馆……等等等等不一而足。会馆同乡会除了同乡之间交流以外,一个重要功能是为客死异乡的同乡办理后事。传统上中国人是土葬,很多人事先为自己预备的寿材,就寄存在同乡公所里。有些人故去以后暂时不能回乡,装殓以后也会在同乡会里寄存。所谓“生有所寄,死有所归,侨聚之众,实利赖之”(摘自《浙台公所征售录》),是积德的事情。
鲁班路以东、蒙自路以西、瞿溪路以北这块地方,原是潮惠山庄。昨天我写的一篇数字人生一粒米,说到原来上海的洋场文人、后来的评弹作家陈灵犀先生,他就是潮州人,而且曾经从事过潮州人在上海最有名气的行业:典当。“潮州人”是个泛称,其实内部也很复杂,潮惠山庄主要是为潮阳、惠来两个县的同乡服务。卢湾这里的潮惠山庄始建于光绪三十年(1904年),位于斜土路和中山南路之间,两侧对称有多条小巷、200余间房间。每逢清明等年节,这里非常热闹,念经的和尚专门从潮州请来。1939年潮州被日军占领,大量潮州难民历经艰难来到上海,在斜土路瞿溪路一带定居下来,原来的潮惠山庄周围成了热闹的聚居区。后来这里又搬来了苏北等地的难民,一同生煤炉、一起倒马桶,一开始肯定有矛盾,最后都融合成了上海人。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建起了新工房,“潮惠山庄”也就不再有人提起了。
潮惠山庄已经湮没在历史长河中,如今斜土路这一带早就旧貌换新颜。传统上来说,有些一知半解的朋友会觉得斜土路阴气森森,在我看来大可不必。要知道就在潮惠山庄隔壁的斜土路514号曾经住过一位大名鼎鼎的画家、美术教育家张聿光先生。
张聿光浙江绍兴人,字鹤苍头,别号冶欧斋主,这个“冶欧斋”,就在现在斜土路514号一片老公房这里。张聿光早年在土山湾学,曾在药房画照相布景,后与京剧革新家夏月润合作,在京剧舞台上画布景,这在京剧历史上是一次创造性的革新,改变了京剧布景单调的传统。清朝末年年轻气盛的张聿光在上海的报纸上发表了大量政治漫画,抨击满清政府,他也是中国最早发表政治漫画的画家之一。
张聿光曾任上海图画美术院(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前身)校长,后因艺术上的分歧离开,1920年代张聿光游历法国、日本等国,回国后在明星影片公司任美术主任,同时在新华艺专、上海美专等校任教。1919年他参与创办生产绘画颜料的上海马利工艺厂。张聿光早期多从事西洋绘画,晚年转向中国画,花卉、翎毛、青绿山水无一不精,早在1935年就出版了《聿光画集》两集,法国国立博物馆、德国柏林艺术馆都收藏了他的作品。
当年张聿光在斜土路的“冶欧斋”是住宅兼画室,门匾由于右任书写,所谓“冶欧”,体现了张聿光的艺术思想,就是中西结合,冶欧亚于一炉。当时的冶欧斋南边有一条小溪,小溪对面就是潮惠山庄。住在坟地义庄隔壁,张聿光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他画画、教画,一直活到1968年。
张聿光能在那个年代“不信邪”,说起来也有点神通。据说他有“阴阳眼”,不用翻眼珠、眯眼睛等怪相,随时可以看到鬼。南怀瑾先生的书里曾记载过张聿光的神通,说他在街上到处能看到鬼,有时就从人的肚子穿过,人越多的地方,鬼也一样多。冷僻的地方鬼反而少。张聿光去谁家作客,如果他老是盯着某个地方看,他可能已经看到某个穿着清朝官服的朋友坐在哪里,就是谁家的老祖宗都不一定。这些故事说来让人毛骨悚然,是真是假很难辨别。不过日本人空袭时,只要跟着张聿光走,炸弹肯定不会落到自己头上。风水迷信虚无缥缈,但张聿光选择住在潮惠山庄隔壁,这地方一定是风水宝地无疑了。
张聿光在斜土路和潮惠山庄相伴了一辈子,孤魂野鬼没有上过门,到晚年却真的遇上了“赤佬”。他的冶欧斋里来了不速之客,印章、扇子、画……抄了一遍又一遍。房子也充公了,老头子被强制搬到东首的半间房间蜗居。他的大画桌无法搬进小房间,占领他房子的人说:“你这老头子还画什么画”。年逾八旬的张聿光身心俱疲,终于在1968年3月得了病,挨了一个月,于4月9日去世。人世间最可怕的究竟是鬼还是人,我想“阴阳眼”张聿光先生心里最清楚不过了吧。1977年,张聿光旧居和周围一片老房子一同被拆迁,建起了几排老公房,“冶欧斋”在斜土路永远地消失了。
最近我还写了
One Day When We Were Young,馄饨我吃好仔还要
IOS系统打赏专用:
欢迎扫描或长按以下二维码关注“老周望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