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洋场文坛奇人平襟亚其人其事
民国时代的十里洋场文星闪耀、各领风骚。文无第一,文人中要说个“最”字,怕是顶困难的,因为标准不一样。以我个人的标准,最有才华也最聪明的,非平襟亚莫属。他一个人集小说家、出版家、小报文人、律师和评弹作者于一身,在各个领域都卓有建树。施蛰存说过:平襟亚是30年代“四马路出版界的霸才”,报人王定九则以“文人的头脑、白相人的手腕、交际家的应酬”来形容他。尤其难得的是,平襟亚以一文不名的常熟穷小子闯荡上海滩,一支秃笔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同时树敌无数、骂人万千,生逢乱世却能全身而退,在历次运动中始终屹立不倒,活到1980年才以86岁高龄因病去世。他的人生不是传奇,还有谁的人生称得上传奇呢?
平襟亚(1894-1980)
平襟亚原名平衡,生于常熟,幼年丧母,在家乡做过小学教师。21岁到上海,先是发表短篇小说和杂文,1918年和我朱鸳雏、吴虞公组成“三人卖文小组”,在新闸路太平坊建立“襟霞阁图书馆”,开始了出版、创作生涯。三位编辑都是性格活泼、好开玩笑的年轻人,编书的题材相当大胆,什么《求婚尺牍》、《情书描写辞典》、《中国恶讼师》等等,千奇百怪不一而足。用现在的话说,“格调不高”。编写这些书籍让平襟亚积累了资金,更丰富了经验,为他以后的文字生涯打下了基础。
1920年的一天,平襟亚、朱鸳雏和成舍我等人在汉口路聚餐,叫了名妓“林黛玉”的局,林爱吃洋面粉做的花卷,席间就以“洋面粉、林黛玉”为题作诗。朱鸳雏的诗里有一句“胡蝶粉香来海国,鸳鸯梦冷怨潇湘”的句子,举座称赞,引来在隔壁喝酒的刘半农加入,“鸳鸯蝴蝶派”的名字由此而来。喝酒的时候平襟亚的朋友朱鸳雏指着刘半农揶揄白话文:“他们如今都‘的’、‘了’、‘吗’、‘呢’,改行了,我们还是鸳鸯蝴蝶下去吧。”
平襟亚办报、办书店、写小说,还当上了律师,这些暂且略过不表。俗话说“好男不和女斗”,平襟亚非但和女人较劲,而且偏爱和名女人抬杠。1926年平襟亚办的《开心报》登了一篇文章《李红郊与洋狗》,影射当过袁世凯秘书的女诗人吕碧城。不料吕小姐神通广大,到租界当局参了一本,平襟亚只能躲到苏州避风头,遭到租界当局的通缉。直到1927年北伐军到上海,会审公廨收回,平襟亚才回到上海。女人不好惹,但平襟亚并不吸取教训。回到上海不久,他又和陆小曼打起了笔墨官司,因为一篇写陆小曼的文章里用了些猥亵下流的词语,平襟亚不得不再次面对诉讼。这次平襟亚打了法律的擦边球,全身而退。
1941年平襟亚又和张爱玲打起了笔仗,这次是为了钱。平襟亚坚称张爱玲多取了一千元稿费,并把这笔钱称为“灰钿”。张爱玲也不示弱,写文章回应。平襟亚保存了稿费清单,得理不饶人,不断渲染张爱玲的八卦,张爱玲也有不少粉丝,纷纷撰文力挺自己的粉丝,成为四十年代上海文坛一大奇观。最终当然不了了之。
平襟亚一生中写了无数篇文章,几乎篇篇都要骂人。但他骂人绝不是乱骂,有人做过研究,平襟亚骂人的文章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是“官”、“民”、“米”、“钞票”、“名流”、“商”。从这个数据统计就可以看出他的着眼点。另外,他骂人骂得有智慧、有技巧、有分寸,骂到打官司的,只有少数几次。平襟亚顽童之心不改,他居然专门写了一本《骂人百法》,把骂人的方法进行归纳总结、上升到理论层面,这样的书堪称奇书,这样的人当然是奇人。
平襟亚虽然喜欢骂人,但他很懂得骂人之道。对该捧的人,他知道什么时候捧、怎么捧。1945年抗战胜利后,平襟亚在《海光》周刊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读毛泽东柳亚子咏雪新词》,文中写道毛泽东时,高度赞扬其“允文允武、又是一位民族英雄、得比岳飞”,并进而提出把握“今朝”将“中国由弱转强,这副担子要毛先生等来挑”。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写出这样的文字,不得不说平襟亚具有超强的前瞻性。1949年以后,平襟亚由“旧文人”改造成一名评弹作家。1950年,平襟亚在一篇文章中这样写道:
你如果感觉到被唾弃的耻辱与悲哀,你就该痛下决心来受时代的洗礼,彻底消除毒素,加速改弦更张,抛弃旧调,以新歌来向自己的人民奏唱,不用说你能够保持着听众和观众所给与你的一份珍贵的温情,在你是光荣的!得永远站在人民的队伍里,当一名吹鼓手。
在镇压反革命运动中,他创作了弹词开篇《镇压反革命》:
特务阴谋罪恶深,(我)桩桩件件(来)说分明。(他们是)美蒋帮凶充狗腿,一双魔手血淋淋……
除了这些时代特征鲜明的作品外,平襟亚也写了很多富有艺术情趣的传统作品,如《杜十娘》、《王魁负桂英》、《钱秀才》等。其中由徐丽仙演唱的《情探》,更是评弹历史上的经典。据说因为唱词感人,身世多舛的徐丽仙每唱此曲必感动万分,时常落泪。特地找来徐丽仙演唱的《情探》视频,供读者们欣赏。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d0541eo9an1&width=500&height=375&auto=0徐丽仙演唱《情探》
《情探》唱词
自与郎君分别,官人哪。梨花落,杏花开,桃花谢,春已归,花谢春归你郎不归。奴是梦绕长安千百遍,一回欢笑一回悲,终宵哭醒在罗帏。到晓来,进书斋,不见你郎君两泪垂。奴依然当你郎君在,手托香腮对面陪,两盏清茶饮一杯。奴推窗只把你郎君望,不见郎骑白马来。直至那一天,秋水望穿家信至,喜从天降笑颜开,奴眼花心跳从头看。奴只道平安家书。哪知晓一纸休书将奴性命催,肝肠寸断手难抬。姐妹成群来道喜,笑问状元何日回?又说道,官诰皇封非容易,都是你识宝的凤凰去挣得来,善良心毕竟有光辉。奴是眼泪盈眶陪笑脸,浑身冰冷口难开。可叹呀,想人间事,太悲哀,愿把身躯化作灰,好飞向郎前诉一番。
即使像平襟亚这样聪明的文人,到了特殊年代还是躲不过时代的浪潮。他创作的《情探》被打成“毒草”,因为不愿揭发自己的老朋友陈灵犀,他也被打入另册。有一次73岁的平襟亚到南京西路上海评弹团看望老朋友杨振雄,被造反派打了一顿,一副戴了47年的金丝边眼镜被摔碎了。平襟亚受此刺激从此再也不踏进上海评弹团一步。1980年8月5日,86岁的平襟亚安然地与世长辞。
关于平襟亚还有一处可说,他的堂弟平冠球也在上海生活,但因为种种原因堂兄弟几十年不通音信。平冠球的儿子平鑫涛后去台湾,创办了皇冠出版集团,平鑫涛第二任太太就是台湾著名言情小说作家琼瑶。
最近我还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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