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流滑稽刘春山口中的庙堂与江湖
今天周末,不妨听几段滑稽戏开开心。上海滑稽戏的开山鼻祖是“三大家”:刘春山、王无能、江笑笑。三大家中王无能苏州人,江笑笑杭州人,只有外号“六宝”的刘春山是上海人,祖籍宝山,住在城隍庙附近,嘀嘀呱呱上海城里向人。刘春山早期卖过梨膏糖,摆过馄饨摊,也在洋行做过工,见多识广之外,有一点“城里向人”的傲气,和走江湖的滑稽不太一样。用李宗盛评价罗大佑的话说,“他的歌里有意识形态”。刘春山被称为“潮流滑稽”,以快口演唱为主,特别擅长表演社会新闻。有时拿张报纸过来,稍微看一看就能把内容唱成节目,穿插笑料之外还加上自己的评论。刘春山经常以“说戏话”的名义唱新闻,淞沪会战期间演唱过“八百壮士”,汪精卫在南京成立汉奸政府那天,他在永安公司演唱“汪家大出丧”,这些做法都很了不起。可惜刘春山寿命不长,1942年就英年早逝,年仅40岁。
说到刘春山作品中的“意识形态”,他留下几张唱片,其中有一段《滑稽演说》,总共只有两分多钟,他总共模仿了三段演说,分别是满清时代的“满大人”、北洋时代盘踞上海的山东军阀和1927年之后的国民党官员,演得活龙活现。这些表演绝不是艺术家生搬硬套,而是有其独特的时代背景。北洋时代的上海一度由孙传芳占领,来上海之前曾盘踞杭州,这些作品里都有所反映。刘春山诙谐地利用上海话谐音将“孙大帅”说成“生大蒜”,堪称一绝。
刘春山、盛呆呆《滑稽演说》
1931年百代唱片公司录制
至于第三段模仿四川人,更显出刘春山的胆量。这张唱片是1931年灌录的,当时上海市的市长是蒋介石的同学兼干将张群。敢于调侃张群,刘春山胆子不小。张群字岳军,四川华阳人,当然是一口西南口音的蓝青官话了。“兄弟我……”,“先总理……”都是民国官员的口头禅。更绝的是,说到最后刘春山好像气接不上来的样子,来上一句“哦哟,吃不消哉”,一切尽在不言中。
国民政府时期上海市长
张群(字岳军,1889-1990)
四川华阳人
如果认为刘春山的滑稽就是讽刺时事,那是有失偏颇的。他毕竟是吃开口饭的艺人,而且民国时代,艺术的市场竞争那么激烈,演出中“三俗”的内容怎么少得了。有一只小段《热水袋》,格调不高但内容非常有趣。
刘春山《热水袋》
1929年蓓开唱片公司录制
热水袋
繁华景致顶好来
让位此地上海滩
上海场化地方大来交交关
人,日朝多得多起来
不看见个去
只看见个来
只因为上海个穷人多来交交关
因为还有许多
制造个种瘪三个好机关
就是末起码格种花烟间
坐一个房间要六八拉开
两块洋钿好拿房门关
淌白野鸡多得来
才勒勒末游戏场个种叫影戏间
咸肉庄会得开起来
五块个洋钿就好斩一拉斩
幺二堂子末
一块个洋钿好拿移茶喊
喊一声末
上顶头大小姑娘跑下来
丑个么跑勒勒前八尺
好个后头不肯走上来
顶顶清爽是长三
长三里向俚笃开销大得来
横竖有一种老板并小开
有一种硬盘瘟生铜钿送进来
花纸头外加糊房间
开销大得来交交关
睏得日落至西山
床上拿格个身来翻
豁下个床上拖鞋拖
身浪向着一件三友实业社个毛巾衫
一走走到梳头间
头发拿得梳一梳末
前底头个头发还要两分开
前头再打前刘海
身浪向一件旗袍着起来
旗袍硬是硬
个条领头直头叫硬得来
赛过鞋子店里荷包瓣
一只个长筒丝袜着到大髈上
个双丝袜再要长
起码着到上头个肚脐眼
皮鞋后跟有高襻
说到皮鞋头个后跟上要水钻嵌
打底大姐叫老三
外底头堂差条子来
勿喊个老二并老三
老三老四老五老六老七老八老九
荷花咾橘子咾萍影外加小牡丹
身上个一件旗袍才是狐嵌
拉车子朋友狠得来
一个里个拉 两个推
后底头末乌师先生跟上来
乌师先生屁股上末
挂子一只胡琴袋
一拉个拉到大菜间
碰着个先生王老板
说道两家头还要做迷眼
闲话拿来讲一讲
说道辰光还拿得来约起来
明朝点 一点钟
吃仔个饭 王先生 谢谢倷
明朝随便哪哼早点来
说道我搭倷 我道两家头
坐坐汽车兜兜圈子也勿拉碍
一到明朝个一点钟
哦哟 王先生俚倷果然来
等到末明朝点末
一点钟吃过仔个饭
王老板部汽车果然开过来
一部个轿车到大得来
弄堂口头停一停末关照末开车子叫阿三
走到弄堂里向拿俚笃来喊
喊出小姐小牡丹
打底大姐叫老三
两家头末身浪向一身说好打扮
里向头簇刮辣个衣裳着起来
身浪向说道一件个斗篷是狐嵌
两家头车子里向坐下来
下首坐着小老三
上首坐个小牡丹
当中坐个王老板
汽车刚刚要朝前开
哎哟慢慢叫
说道忘记哉
只热水个瓶袋勿曾拿
热水瓶袋回转去末再喊娘姨拿过来
汽车末一直个朝南开
开到南嗨半淞园就要打转弯
开到末龙华塔里向烧香末白相相拿桃花采
回转来再开曹家渡咾北新泾到徐家汇
朝东开到黄浦滩
杨树浦末
过去叫沈家滩
哎哟小老三花头实头大得来
要想到吴淞看炮台
关照车子朝北开
车子末俚倷马上北四川路打转湾
一开开到近江湾
哎唷奈末弄出一桩毛病来
小老三手里热水瓶倒冷脱哉
热水瓶袋冷脱个勿碍
小牡丹俚倷撒尿哉
那末弄得末那能尴
说道汽车里向呒不啥个马桶间
心里实头急得来
热水瓶袋叫啥呒没用
拿个热水瓶袋盖头开
拿个冷水对准仔迭个汽车外头拿来掺脱哉
生怕拨勒少爷看见要坍台
上底头搿牢仔对俚实梗做迷眼
下底头拿只热水瓶袋出水哉
出水出仔那娘一袋袋
拿迭个盖头盖起来
外头手巾拿块包一包
自己摸摸会得笑出来
一只热水瓶袋倒又烫哉
汽车开倒炮台湾
还要打转弯
碰着迭个王老板末吃仔几样咸小菜
嘴巴里向觉着有点干得来
汽车里向呒不堂倌喊
也呒不啥人拿一杯开水来
江湾路浪呒不啥个水果摊
勿吃开水要咳嗽哉
拿该只热水瓶袋抢过来
拿盖头来掀开来
对准仔嘴里实梗掺一掺
吃进去
咳 哎呀吐出来
眉头当场皱起来
说道回转身来问老三
老三呀
为啥唠热水瓶袋开水实梗能个咸
阿曾浸过几个咸橄榄
阿曾浸过几个咸橄榄
即使像《热水袋》这样偏于“三俗”的作品,刘春山仍然是有意识形态的,如说到上海穷人多,唱“有许多制造个种瘪三的好机关”……在刘春山的作品中,在台上哇啦哇啦的、出局喝茶叫妓女的,是他嘲讽的对象,是“生大蒜”,难免要喝热水袋的热水。而开车的、卖身的,虽然有困境,一时憋得慌,但却是生机勃勃、“热嗤铺烫”的。也许这就是刘春山艺术独特的魅力所在吧。好在有老唱片存世,让八十年后的我们仍能欣赏老艺术家的演唱,这样的滑稽现在是听不到了。刘春山还有一只作品《滑稽游码头》,唱词比《热水袋》还要更三俗一点,今天时间不早,改天有机会再说吧。
最近我还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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