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谷雨忙插秧】当年，我是知青……【八】（方世岳）
开春以后，队里农活以修理田埂、河岸为主。连续十多天我们都忙着挖南头小高田里的土，挑去填西边的河岸。河岸被我们拍打得溜溜平，梯形的田埂仿佛用尺丈量好的，放眼望去——笔直。休息时，社员们闹着让我讲故事。讲就讲罢，我给他们来了段西游记里的《智激美猴王》，个个听得如痴如醉。
清明节到了，农村里家家户户包青团。一大早就有乡邻们给我们知青送青团来了。青团就是用大米粉包的大菜馅圆子，青团真大，盛饭的小碗一次只能装一只。乡亲们用围裙兜着十多个青团来到我们知青屋。他们教我们等大锅里的水烧大滚后才能下圆子，圆子下锅后要用锅铲将圆子醒动一下，不让它们沾在锅底。等锅里水再烧得大滚后，抽掉个把草把，改成文火，让圆子在锅里慢慢养。最后待锅里的圆子全滂上来后，舀一碗冷水往圆子上一激，锅膛里再凑两个草把将水烧滚，盖严锅盖让圆子闷一下，青团就熟了。
揭开锅盖，一股水蒸气直冲屋脊，诱人的青团香味弥漫整个知青屋。我用汤勺舀了一个粉嘟嘟的青团到碗里，轻轻地吹了吹，顾不得烫，尖起嘴巴就咬一口。嘿！虾子哈来的，真好吃，打嘴巴也舍不得丢。
好吃归好吃，青团太大，米粉咽人，吃两个再喝点圆子汤就饱呱呱的了。
农民盼清明要晴，结果天真驾事，太阳高照，春意盎然。社员们关照我们：清明这一天不要洗晒衣服，不能穿过麦田。因为清明是鬼节，亡人要在麦田里洗晒他们的衣物。这是哪儿的话，我们知识青年偏不信这些禁忌！大吴和我商定，我们就选定清明为今年第一次下河游泳日，到中流击水，快乐放松。
我们将早上大锅里的青团在锅腔里凑几个草把，热了一下，一人再甩掉两个。乘着中午时间太阳不错，气温尚可，我和大吴来到褚家坝通大运河的夹沟河岸。迎着阳光，我俩活动了一会儿身腰和四肢关节后就脱光外衣，只穿一条内裤，一步一步走下河坎。初春的河水有点冰冷激人，我们用手捧点河水拍在前胸，然后一个激灵就跃入水中。奋臂游了几下，一点也不觉得冷了。
夹沟河水清澈见底，我们在夹沟里痛痛快快游了两个来回后，就踩着河底细沙上了岸。我们在河里游时不觉得冷，上岸后身上有水，被风一吹，禁不住打了两个寒噤。我俩赶快揩干净身上的水，穿好衣服，一溜小跑，一二一，往陈庄方向飞奔而去。
生产队开始忙做秧田了。
陈庄的秧田就是池塘北首紧靠公路边的一块小田。我们先从南沟挑河泥到这块小田打底肥，再挑各家的猪灰下秧田。肥上足了，耕田、耙土、挖排水槽，一块块长方形的育秧池就整整齐齐展现出来。
淘稻种、捂稻芽，这些技术活均由陈庄队农技员陈勤一手操作。陈庄有四个共产党员，陈勤是其中一个。陈勤在陈庄土生土长，她在家排行老二，与她同辈的叫她二姐，晚一辈的称她二孃。我们也称她为二孃。庄上有两个姑娘是她的左右手，成天围着她转。稍年长的叫陈茵，白白净净的皮肤，戴一副深度眼镜，倒象是城里下放的知青；另一位名叫陈玫，眉清目秀，一双大眼睛，百里挑一。庄上人均称她俩为细丫头。
稻种芽出齐了，陈勤带着两个细丫头到秧田里落谷。昨天我们在池塘边支上水车，往秧田里车了浅浅一汪水，正好够长方形秧池露出水面。陈勤和那两个细丫头高挽裤脚赤着双足，左手在腰间挎一只存满稻种的簸箕，并排走下秧田。她们各踩一道排水槽。三人衬着脚步缓慢向前走，边走边用右手抓一把稻种撒向秧池。撒秧很有讲究，手型非常重要，右手要手指既分又拢，让稻种沿四条指缝均匀地抛撒到秧池块里去。三位女社员在秧田水中轻走莲步，缓舒玉臂，抛撒稻芽，姿态优美。水中倩影来回晃动，极像一幅动态的水墨写生画。
我和大老曙负责用箩筐将捂出芽的稻种，抬到秧田边，给她们落谷。突然，天空中飞来一只白鸽，轻轻地落在秧田边田埂上。小白鸽机警地望望四周，然后蹦蹦跳跳用尖尖的嘴巴啄食遗留在田埂上的稻粒。我拿起一只空箩，踮起脚步，慢慢向它靠近。正当我想把空箩投向我的猎物时，两个细丫头几乎同时发出惊呼，小白鸽扑楞着双翅，腾空而去。
“虾子哈来的，细丫头，嚷什么嚷，看，鸽子都给你们吓跑了！” 我狠狠地瞪着她俩。
“嘿，好玩呢，自己没有本事，虾子还想吃鸽子肉！” 两个人一吹一打反倒嘲笑起我来。
进入五月份，小秧田里秧苗绿油油长得喜人，夏收夏种开始了。忙收麦，忙插秧，时令不等人，社员们忙得雾起来了。
天还没亮，妇女们每人拎一张秧凳、抓一把稻草，就先下秧田拔秧。秧凳就是平常小板凳，不过四条腿下装了长方形四根木条，放在有水的秧田里，坐上去不会下陷很多。拔秧的妇女在秧田里贴着地面左右手各拔两大把秧，她们把秧根上连着的泥在水中濯掉，合成一个大把。抽几根稻草将它扎紧后，将秧把平稳地蹬在秧池里，等待男社员来挑往栽秧的大田。
我们是用粪箕挑秧，先将秧把倒下来在粪箕底部码成一个大圆形，然后放上面一层，圆周缩小一圈，第三层再缩小一圈，最后形成一个宝塔形。我们用一个秧把站着放在宝塔顶上，正好磕住上面一圈秧把的头。一担秧把挑上肩，重量实实在在有一百二十斤以上。挑秧的男社员一个跟着一个，沿着田埂，打着号子来到小二子早己耕耙平整后已放好水的田块。在田埂上依次歇下秧担，每个人一手抓住一个秧把，往水田中打秧。绿莹莹的秧苗在平镜般的水田上空飞舞，十分有趣。打秧时要注意落在水田里的秧把分布均匀，便于插秧的人提取。
拔秧的妇女回家匆匆扒了两口早饭，就手提塑料秧绳先后来到水田。她们按八十公分的间距先拉好秧绳，然后就下水田一人一行插起秧来。每行档子要插六排秧，插秧者左手持秧，右手从左手中分出5--7颗秧, 伸直食指、中指将秧插于泥水中。插秧的人弯腰操作，边插边退，两脚在水中平行向后移动, 不停的在混水中将前面脚印抹平, 否则秧苗插到脚塘里会站不住。
插秧是一件很累的农活， 整个人要弯着腰在水田里进行，一行秧你要插完了才能到达田的对岸。插秧快手，一行秧插完后，就可以上田埂休息,。大多数人插完一趟后,就将秧绳从水田里悬空拎起来重新在水田里分秧档。女社员从田埂上走过来，又纷纷踩水下田继续栽秧。陈玫是陈庄的插秧快手, 她一行秧插完，别人最多才插下来三分之二。她回家喝碗糁子粥, 再回到田边, 一半人还未插完头趟秧。
我们几个知青挑完秧, 也下了水田学着插秧。这儿的风俗, 男的只管挑重担, 下田插秧是女人家的事, 看到我们男知青插秧，都觉得非常稀奇。我站在水田中, 拎过一把秧,解开草绳, 将秧根在光着的小腿上拄拄齐, 左手握紧秧, 同时用拇指和食指拈出几支秧, 右手接过去就飞快地插入泥中。
“哟! 蛮老驹的嘛。”陈玫正好回来路过,她满脸笑容对我们说：“我和你们比一下。你们两个人插一行和我比，敢不敢？”
我们上高中时,去酒甸公社参加农忙劳动。班上的靖江同学都会栽秧。大刘虽是男同学，可他插秧栽得飞快。他教我们要领：一把秧临插前一定要拄齐理清,不能根根攀攀,便于拈秧。右手添过秧来就插，这样就快了。说说容易,真插起来还是要靠熟练。现在细丫头向我们挑战，而且是要我们两个人比她一个人, 就依她所说。虾子哈来的, 倒不信我们两个人插不过她一个人。
大吴和她并肩下水，我在大吴这行中间下水，我们弯着腰，开始插秧。一开始较着劲, 不分前后，不一会我抬头看前面, 她已将大吴拉开了一个人的距离。我闷着头赶紧插，一口气插了十几行。我偷空抬头一瞧，嗨！陈玫离我已经不远了。我赶紧连插了几个秧把, 没等我再抬头，陈玫的辫梢已在我前面晃动。
怎么办？我灵机一动,侧身将她行里的秧把搿到我的身后,又埋头猛插起来。我偷偷往她瞅,只见她发现行里秧把不够后,一声不吭停下插秧,一步一步踱到我身后,将多余的秧把拎了几个甩到她的秧行里, 又埋头插了起来。我偷鸡不成,只好闷着头一鼓着劲插起秧来。待我插完三分之二任务时,她己经后退着和我齐肩了。
陈玫蹲在田埂上插完最后一行秧, 她将手中多余一把秧抛到我身后，泥浆溅了我一身。细丫头边跑边嚷道：“比不过就偷秧，送给你,不要再偷了！”
我在水田里站直，活动活动已经麻木了的腰。抹去脸上被溅的泥水, 我望着已跑远的陈玫, 田埂上留下这个细丫头一连串银铃般的欢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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