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情韵(陈 与 )
芒果情韵
作者:陈与
傍晚大风是绿海林涛的波浪,卷起芒果树叶的丝绸云浮,在半空中荡来荡去。在芒果树下,有一场雨下着,这雨淋在我的身上,如一个遥远的世纪,遥不可及。我仰望,让我的定眼之神大放异彩,有一个个还未香消玉殒的芒果,有一个个绿果还未化身黄色袈裟的暗影碎片,是绿林中的一片烛光,淋着一场久违的细雨。
我来到芒果树下,不是为了贪婪口福,而是为逝世战友了却一个约定。40年前,我和战友离开西双版纳时,战友告诉我,有一个傣族少女在芒果树下等他,傣族少女身穿统裙的芒果颜色,瀑布长发是芒果树须、鲜嫩的脸蛋是芒果形状。在芒果树下,傣族少女捧着几个芒果,为他送行,那芒果浮起斑驳的痕迹,泪流满面的傣族少女如黄昏的阴影雨水?她站在雨中,站在芒果树下,那些雨水不是清甜的甘露,犹如黑发,而眼睛里的黑,是黑夜的黑,是昏厥的黑。
战友没有赴约,他不知傣族少女在芒果树下站了多久?但他知道傣族少女的笑容如熟透的芒果,黄中带红,红中带甜。他们曾在芒果树下约会,两人见面如同鬼子进庄,悄无声息。那时情窦初开的战友,眼睛是饥饿的,肠胃也是空空如也,他的两手一无所有,只有一场雨。在雨中的战友沉默不语,在雨中和傣族少女相约,他迈出的这一步不是很轻松,而是意味着失去探亲返渝的机会,做上门的异乡丈夫。这是一场雨,这场雨是为他而下?还是为傣族少女的苍生所下?
战友和傣族少女的恋情即将瓜熟蒂落时,返城风暴刮过热带丛林,刮在芒果树下,有两个熟透的芒果在返城风暴中摇来晃去,最终有一个芒果从树上向前倾斜,带着一场雨,又下起了一场雨,掩面而去。另一个芒果还在雨中,还在芒果树下,她不可能离开西双版纳,不可能离开红土高原,她是热带丛林的小峰腰身,又是云南边疆的灵魂星辰。因此,战友不敢来到芒果树下,向傣族少女告别,只能带着深深的遗憾,带着深深的内疚,返回重庆,在电影院担任放映工作。
我很羡慕他的工作,在工作之余,我在他的家里,泡一壶绿茶,我嗑瓜子,战友喝茶。我们的话题又是西双版纳,又是傣族少女,战友说他放电影时,最怕有云南边疆的风景出现,当西双版纳的字样打在屏幕上,他就忍不住想哭,泪水变成雨水,仿佛又回到了芒果树下。他显得有些苍老,心灵的憔悴在他的额际中全是岁月。有时,战友奇怪地抬头望窗,云层厚得遮天蔽日,窗外又不是西双版纳,又没得芒果树,更没有傣族少女。
结婚后的战友沾上醉酒和喝浓茶的习惯,在酒后会写一些记录心情的迷离文字,在浓茶饮后睡不着时,让一些母语从茶语里窜出来,茶是苦涩的,泪是温暖的。当时,我在报社做编辑,时常把分行文字的诗歌放在刊物上,我们共同的爱好兴趣,自然而然地走在一起了,而且有掏心掏肺的整个夜晚。有一段时间,战友的稿件总是离不开雨水,离不开泪水的字符。有一天,一个意外事情让我着实吃惊,单位让他不放电影了,调他到电影公司当门卫,究其原因是他神经系统出了问题。
别人不知战友得病的原因?只有我知,还有天知地知。我到电影公司的门口,找到了战友,碰巧有一个熟人见我坐在收发室里,与战友大大咧咧地谈论散文,谈论写作技巧等。熟人拉我一边问道:“你怎么跟神经病打得火热呢?他会写文章?”我不便向熟人透露战友过去的西双版纳,只搪塞说在云南边疆时,我们在一起开荒挖土。
随后,战友的病情加重,他离婚了,在三个月的一个晚上,我去找他,他母亲很诧异说,他很久没人来看他了,还是老同学好,我其实不是战友的同学,还不在一个学校,不在一个分场,不在一个连队,因他和我的亲戚在一块工作,所以认识了,况且我们原都在重庆市中区,都在解放埤居住,父母都在文化系统。那天晚上,战友又拿出一叠稿子,上面的字比以前差多了,横撇竖捺弯钩直立都有问题,有的偏旁歪歪斜斜,有的部首也很不到位,唯有芒果树下的几个字,写得规规矩矩,好像是庞中华的钢笔字帖,有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在我的头脑里出现,战友心疯?
我不是医生,也不是哲学家,更不是情感咨询师,但我懂战友的傣家情怀。战友说他是一只芒果,梦见自己化为芒果树,有一只蝴蝶飞来,流下了最后一滴泪。他从芒果树化为滂沱大雨,倾盆而下,因为那是他的雨。他是月亮编织的黄昏,云霞落下,绕过他的手指和心房。但绕不到蝴蝶,而蝴蝶变成了雨蝶,如此深情,又如此认真。雨蝶就是傣族少女,她是芒果树的雨,战友是雨中的连队草房。
战友说这些话是,在外人看来是一番疯语,只有我知道,此时的他,有高悬的明镜,他真的老了。他发须斑白,身体孱弱。他告诉我,如果有机会,让我代他去西双版纳,到位芒果树下,看一看傣族少女还在等他没有?在一个午后,战友在医院的栅栏上边,说他在雨中看见了芒果,他在芒果树下,大笑着朝傣族少女奔去,在奔跑中摔了一个跟头,影子在影子之中,也在飘然而去的雨中,战友就在芒果树下了,不再醒来。
“你会忘记西双版纳吗?以后你会到芒果树下吗?”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整理,我从战友的遗稿中牵出了头绪。原来,战友与傣族少女的恋情培养,既没有勐龙河水的大起大落,也没有八月大雨说来就来的一见钟情?是一次偶然相遇。有一天,战友在傣家竹楼里买鸡,当他走下竹楼时,傣家少女送他几个芒果,战友眼前发亮,他发现傣族少女椭圆型的脸颊是一个芒果,双眉下的眼神如清亮的芒果叶片,战友被傣族少女撩得春心萌动,傣族少女的害羞低眉是他走走停停的月亮。他不知道,自己手中的芒果,是混沌初开的世界还是自己多情的涟漪?回到连队的战友躺在竹排床上,他睡不着了,翻来覆去的“吱嘎”声音,是傣族少女木屐拖鞋的音响吗?
战友借故又去傣家竹楼买菜,他是去会见傣族少女,一来二去的他们,就互相产生了好感,他们约定在芒果树下。那天,战友来到茂密高大的芒果树下,从芒果树上掉下一个芒果,砸在他身上。他暗自庆幸,口福从来就是为准备流涎做出的的安排,当他抬眼望时,从芒果树旁闪出的一只孔雀,从斜阳树枝里飞出,突然的闪现让战友回神不及,狼狈的窘态引来一串笑声,原来那只孔雀就是傣族少女。
笑吟吟的傣族少女,如撕开芒果皮的那一刻,流出的芬芳勿须置疑,轻盈飘逸的甜味,战友找不到一个比喻句,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不动,在芒果香味中,变成了一团火或一堆烈焰。在楚楚动人的月影里,战友完成了一个胆怯的拥抱,在光影闪散乱里,他像上弦月扣住了下弦月,情不自禁地吻了傣族少女,两人在芒果树下,让青春的内心隐痛遗忘在勐龙河畔,遗忘在22岁的一片极光中。
战友的这一吻,使傣族少女的情感迅速升温,两人把芒果树下当成了伊甸园。每次战友赶到芒果树下时,有芒果从头上砸下来或是从他脸上轻轻划过,他从香气中一蹴而起,惊讶的神色是模糊的云朵,抬眼之处是腾云驾雾的一片光彩,傣族少女从芒果树钻出来,从初潮进入缠绵,从轻语进入笑声。
战友返渝时,没有到芒果树下与傣族少女作别,没有遵守约会的时间?从此,芒果树下有一个徘徊彷徨的孤魂野鬼?如凄婉长歌在夜晚里踽踽独行。多年以后,战友断断续续地得知,傣族少女如人间蒸发,在村寨里也不见人影,逐渐淡出了落寞的芒果香甜。有人说傣族少女的父母要她远嫁缅甸,而傣族少女说她在芒果树下等阿哥回来。有人说傣族少女是芒果叶片,飘过勐龙河,在缅寺的祈祷里,一缕缕烛影是茫然黑天,以后,傣家寨子再也没有傣族少女的任何消息了,就如听不到花开的声音了。
今天,我在西双版纳,我在芒果树下,山川依旧,而战友已逝,傣族少女如果健在的话,也是白发苍苍的资深美女了。我离开西双版纳那天,来到了芒果树下,拜托一片芒果树叶,回放战友与傣族少女相恋的雕刻时光,但叶色萎靡,我难过地抬不起头来,与我一起难过的还有一只飞不动的蝴蝶,那只黄蝴蝶望着我。让我惊讶的是,从很远的勐龙河边飘来一朵云,从芒果树后飘来,脸色蜡黄,轻轻的叹息如同枯叶藏进密林丛草。
40年过去了,那棵带来朦胧初恋的芒果树并没有衰老的迹象,不知去向的傣族少女是勐龙河畔凤尾竹的母亲?是勐宋山峦林涛的良家妻子?还是异国他魂的揪心捧肠?我之所以来到芒果树下,为了弥补战友惜别的最后一眼,还是寻找归来的隐匿星宿。芒果树上有一个芒果,从叶缝里透出经典的光彩,我确信,那是傣族少女的椭型圆脸?是40年前的克隆模板?芒果没有掉下来,只是远远地望着我,芒果树摇晃起来,那是傣族少女的伤心欲绝吗?为了一个承诺,傣族少女变成一个芒果,还在等战友吗?
(图片来源网络,图文无关)
作者简介
陈与 (重庆知青)原云南生产建设兵团一师二团十营机务连文书。
重庆渝中区作协副主席,重庆文学院首届创作员,重庆某杂志编辑记者。
从1982年起,在国家级核心文学刊物《人民文学》《诗刊》《星星诗刊》《作家》《四川文学》《红岩》《滇池》《绿风》《莽原》《春风》《鸭绿江》《青春》《现代作家》《花溪》《关东文学》和台湾《创世纪》《双星子》《葡萄园》等杂志,发表作品1000余首(篇)。1993年由广西民族出版社出版《情不自禁》诗集。2002年由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长篇小说《亡命缅甸》2007年由作家出版社出版抒情长诗《时间对话》。1988年获全国三峡杯诗歌大奖赛二等奖。1992年获全国冰雪杯诗歌大奖赛二等奖。2000年获《诗刊》新世纪诗歌大赛优秀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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