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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年华苦乐相伴》(三)过日子​(李长寿)

知青情缘 2024-02-02



《青春年华苦乐相伴 》


(三)过日子


 作者:李长寿





  兵团战士的生活已经开始了。


  一个月多后,西双版纳进入了雨季。由于房子是在匆忙中突击搭建的。外面下大雨,屋子里就滴着小雨,加上室外的排水沟没有处理好,房间里就出现了积水。常常浸泡得半屋子烂泥。几天后屋内的地面就象海绵一样软绵绵的。


  一个知青实在是受不了那潮湿的侵袭,干脆就把那4根床腿换成了直径十几公厘米粗,齐人肩高的大树桩,再搭上一个简单的上床梯子,他的感觉算是好多了。夜里睡得梦香,哪里还知晓床有多高,一个翻身仿佛便已坠地。那鬼喊狼嚎般的惊吓声,常把同屋和左邻右舍的人弄得丢魂落魄。


  这排新建的茅草屋共有八间,连队干部,老同志住的那三间屋,房间之间的间隔墙和外墙的四周都是用泥草抹好的。不论是保暖、防潮、隐私等就好多了。而“小四川”们住的这五间房则只是用竹蓠笆围了起来,没有用泥抹上。时间一长,竹蓠笆的水份蒸发后,老同志家养的鸡都可以从墙的空隙处自由出入,散养的猪崽也能从散垮的竹门边上自由进出。




  女同学住的屋子总得要讲究一下遮掩吧,她们只好自己熬浆糊,在竹蓠芭隔墙上糊上一层旧报纸。


  大家对同是一排的房间,为什么会有两个不同的标准提出了意见,要求连队把大家住房的墙和排水以及屋顶再收拾一下。连队领导回答:“你们来得时间太紧张了,来不及处理好。现在已经住进去了就不用搞了,反正过不了多久就会住砖瓦房了。”


  领导的回答着实让“小四川”们高兴和企盼,但这个承诺一拖数年,直到连队撤消时都没有实现。


  到连队的当晚,司务长就给大家每人发了一张饭卡。上面有90个小方格,每歺去炊事班打饭时,炊事员就用红印泥盖掉一个。到兵团的第一歺是白米饭卷心菜。虽然感觉没有油就一个咸味,但它必竟是菜。先到连队的上海战友告诫说:“这已经很不错了,以后连这都没有”。


  这话在当时可真没有被大家放在心上。但没过多久战友的话就兑现了,连队断菜了。

  当大家拖着疲惫的身躯从山上下班回来,拿着饭碗来到炊事班打好饭后,自己走到那锈迹斑斑的大铁盆子旁,半盆盐巴水上面飘着几片韭菜叶,(这是知青们常说的“九菜一汤”的来历)拿起勺子舀上一瓢,然后往饭里一浇。这盐水泡饭的滋味;咸中带着苦,苦中又裹起铁锈的腥味。端着这碗盐水泡饭,谁不想家,谁不想爹娘那是假话。


  尤其是哪些女同学,在家时不管生活过得有多紧促,爹娘总是会宠着几分护着几分的。可现在,无情的环境变故让眼泪滴哒进盐巴水里就着饭往肚里咽。


  每年总有那么两三个月,盐巴汤泡饭是逃不了的。知青们都处在长身体的年龄段,每天都要承受超强的体力透支,面对这样的伙食知青总会发牢骚。连领导则会持之以恒地在全连大会上给大家讲南泥湾开荒的故事。稍有怨气,连领导就会把什么;“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这些被誉为革命的“精神食粮”挂在领导的嘴角上,响在知青们的耳朵边。谁敢反驳异议那就是自讨苦吃,会被定性为;有严重的资产阶级思想,必须加强在艰苦环境中的再教育。接下来的日子就会更加难熬。


  这样的生活与劳动状况周而复始,难有改观。


  老同志们的情况表面看要稍微好一点儿,他们可以养些鸡鸭。只要不发生瘟疫,总能捡几个蛋吃。另外他们可以自己做点儿咸菜什么的,再后来老同志还被允许可以养猪了。


  上海的知青在来兵团时,对这里的艰苦生活有了一些初步的了解,因此也就做了短期的应对准备。他们从家里带来的酱瓜,咸肉,大头菜等,也能混上一段时间。唯有重庆来的这批知青听信了动员时的谎言,什么也没有准备,落得个苦不堪言。


  第一个月发工资了,扣除伙食费后领到了20块钱。很多知青都给家里寄回一部分钱,有的女知青甚至悉数寄回给父母以贴家用。这是他们这辈子的第一次收入,孝敬爹妈的心情是迫切的。后来大家也开始留些钱在身边了,买点儿必须的日用品,再可以买个罐头改善一下伙食,剩下的钱存起来准备以后探亲回家时用。男孩子们则把劳累后的喘息,以及无聊无奈中的情绪,寄托在了那一闪一灭的香烟头上。这是绝大多数男知青到边疆养成的第一个生活嗜好。


  仿佛学会了抽烟,就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了成熟了。


  长期没有油没有肉吃的日子是很难熬的。心里发慌的知青们,把工资中的大部分都花在了买罐头上。可边境地区的商品供应是非常有限的,面对建设兵团庞大的知青队伍,罐头食品的供应真可谓杯水车薪。动脑筋想办法改善生活,已经是一种本能驱使下思维和行为。


  在欢迎新战士的大会上,连队领导郑重地给新战士们下发了“武器”;人手一把锄头和一把砍刀。锄头和砍刀都还没开口子,尤其是砍刀,得靠自己去河边的石头上磨锋利后才能用。这些从城市里来的学生娃们谁干过这种活儿呀。这活儿不光费劲还需要十分的耐心。一个简单的“磨”字,在此时显现出了太多内涵和能耐。



  个别老同志看到这些学生娃面对锄头砍刀发愁的模样,既好笑又同情。就主动把自己多余的工具让出来,借给这些知青用。


  随后又大家发下了“装备”;一顶斗笠和一块两米长的塑料布。用细竹蔑编成的斗笠是很漂亮的。“云南十八怪”中有“斗笠当锅盖”一说,指的就是它了。很遗憾的是;为了防雨斗笠被刷上了一层厚厚的桐油,谁还敢将它当锅盖?至于那块两米长的塑料布,原本是让大家带上工地,下雨时披在身上挡雨用的。因为草屋时常漏雨大家也就用来铺在蚊帐顶上了,睡觉时便有了几分的安稳。


  那是一个星期天,有的人去其它连队看同学了,炊事班按惯例只开两歺饭。还不到中午时分,有几个男女边民(居住在边境线老挝一侧的居民)背着些山货、药材在连队路边歇脚休息。两个重庆知青就过去看稀奇并与他们搭讪闲聊。无意间,他们发现在一张芭蕉叶中包裹着两小块被烟熏火烤过的猪肉。这两块儿猪肉长不过一尺,宽则一寸有余。便问道:“开个不开呀?”(傣语;卖不卖)边民用含混不清的汉话回答:“不开不开,这是拿去公司換东西的。”


  是的,离连队一公里多的曼庄寨子旁,有一个边境贸易公司。不少的老挝边民身背山货、药材来这里换回电池,煤油,胶鞋,锄头,砍刀等生活物资和劳动工具。


  一个胆大冒失的知青直接问道:“砍刀要吗?”


  边民点点头说:“拿来看看。”


  他赶紧跑回茅草屋,拿来那把从没有磨过的新砍刀。一边跑还一边嚷嚷:“利多尼!利多尼!”(傣语,非常好的意思。)


  成交了,拧着那两小块肉,解馋的喜悦挂在了眉稍上。到小河边刮刮洗洗,三块石头支起一个灶,借来一只小铁锅。久违的肉香给这几个知青带来了难得的满足。


  肉在肚子里还没消化掉,便出事了。边民们到了贸易公司后,砍刀被工作人员发现了。工作人员问清砍刀的来由以后,在第一时间里骑着自行车通报了连队的领导。


  指导员、连长把用砍刀換肉的知青叫去谈话了:“你的砍刀呢?”


  知青回答:“在呀!”


  “在?你现在的砍刀,是王排长借给你用的旧砍刀。”指导员说穿了砍刀的归属。“你把你的砍刀拿去换肉吃了,是不是?”


  左右躲不过了,他爽快地承认了:“是的。”不就是一把砍刀嘛,知青一脸不屑的表情。


  指导员加重了语气:“你倒是把肉吃了,你知道吗?你已经造成了国际影响。那些人不是中国人,是老挝的边民。你把战士的武器拿去换肉吃,这是什么行为?武器是战士的第二生命,你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吗?”一顿上纲上线的狠批开始了。


  不识相的知青嘴还挺硬犟着:“我又不知道他们是老挝人。”


  “你还有理了呀?”指导员气得双唇发抖了:“写检查,报营部。连里开批判会。”


  这下糟糕了,两小块儿肉整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刚来兵团没多久就写检查被批判,这可是极不光彩的事情。虽然年纪小,但脸面的重要却是懂得的。


  他有些心虚的嘟囔着:“你们又没有教我们,哪些是老挝人,哪些是中国人。我以为他们是后山寨子里的僾伲族。砍刀嘛,我自己掏钱去买一把好了。”


  草草写了一个检查,在连队会上念了念,连领导再一顿批评,过关了。


  没想到的是,营部却把这件事汇报给了重庆来的慰问团。并以此事来说明,知青是多么的需要加强教育和改造。慰问团返回重庆后,又在知青家长汇报会上如实的传达了此事。这个知青的父亲甚为恼怒;一个老党员的儿子,竞干出了这样丢脸的事来。一封家书将父亲的愤怒传入儿子的心里。


  儿子的心里藏着一份委屈;他在兵团遇到的一切,父亲是不清楚的。儿子在信里总是对父亲讲;“爸爸,你放心吧。我在这里很好,我一定会克服困难,为祖国的橡胶事业贡献力量。”


  在这艰苦恶劣的环境里,不懂事的儿子已经懂得了;男子汉必须自己承担自己的每一天。


  在长达八年的时间里,云南兵团绝大多数连队的蔬菜、猪肉、食用油这三大必须的生活物资没有得到解决。早在1974年7月,总政部副主任田维新将军就指出:“南方条件好,还以盐巴水下饭,这是不可理解的,是领导问题。”


  是的,的确是领导问题。知青的生活状况中央领导都知道了,难道兵团的师、团级领导不清楚?怎样去挑选适合当地气候条件的蔬菜品种?怎样解决病虫害?没有被真正地落到实处。当地的傣族老百姓就承担着出国部队的部分蔬菜供应,这说明蔬菜是可以种出来的。


  每年在那几个月里,先是只有卷心菜吃,盐水煮熟就行了。卷心菜季节过了,又是一段时间的盐巴水。而后茄子出来了,一样的没有油,只能是用盐水煮。黑呼呼的一勺茄子盖在饭上。那段时间每天会有一顿这样的盐巴水煮茄子,吃得发苦、吃得害怕。端着饭碗,看着这黑呼呼无油水的茄子就反胃,可肚子又饿,真是万般无奈啊。


  为了解决吃肉的问题各连队都养猪。但每年的猪瘟发生期一到,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快速传播,眼见着好端端的猪崽一头头的倒地而死。但奇怪的是,老同志自己养的猪,发瘟死亡的却很少。究其原因;老同志是关起来养的,饲料充足卫生条件好。而连队的猪则是敞放的,饲养条件差,沾染瘟病的机率就大了。怎样预防和治愈猪瘟?怎样去挑选和培育抗瘟疫能力强的品种?领导机关和基层干部都没有给予切合实际的重视。


  知青们打心眼里希望老同志养的猪好好的,他们杀一头猪,要交一半给食堂,知青们也就有肉吃了。


到兵团有快两年的时间了,知青们可以陆续回家探亲了。上海的知青探亲回来,带的是咸肉、菜油、酱瓜、黑大头菜。更有大白兔糖、牡丹、凤凰香烟等。重庆的知青带回来的是腊肉,、菜油、固体酱油、油辣子海椒等。


  探亲的人一回到连队,要好的同伴不约而至。了解家乡的变化,了解同学的情况,顺便沾光打打牙祭。私下里,对实在熬不过的好哥们,总会是倒点油甚至是割点肉给他们。下一次谁又探亲回来了,也如此这般的照此办理。


  这些从父母兄妹嘴里抠出来的肉与油能让知青们在边疆混上一段时间。往后,实在是没吃的受不了了,胆大的就成了水浒里的“石迁”了。于是,附近老百姓寨子里的鸡、鸭就成了目标,连队老工人的家禽也偶有失踪。还有一条改善生活的路子,那就是去河里炸鱼。炸药、雷管则从开挖梯田、修路等施工中去“省”了。


  这样的生活状态一直持续了八年。而领导层对这种状况也麻木不仁习以为常了八年。他们的心里只有一个目标;为了完成橡胶基地的建设,不死就得干。




对于物质的匮乏,知青们只能无奈地接受,但人为的糟践却让人十分的反感。那一年,也是到了缺菜的季节,农场从省供销系统里调拨来一批豆腐乳。开坛后发现,全部都已变质吃在嘴里舌头发麻。还有一年,从云南保山调过来一批干面条,都长了一条条的虫,面粉也都长了一条条的虫吊子,煮熟了全是酸的。知青的饭碗成了霉变食品的垃圾场。


  知青的人格、尊严被践踏了。反感逐渐演变成了一种无言的愤怒。知青们变得更抱团更独立了。知青与管理者之间的矛盾也更趋于表面化,同时也变得更加敢于担当了。


(待续)


(图片来源网络,图文无关)


作者简介



  李长寿,原重庆外语学校初中在读学生。1971年3月22日离渝,赴云南生产建设兵团一师六团(勐腊)十四营支边。1979年初大返城时回到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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