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战略界对俄罗斯的迷思之九：必须与俄罗斯实现关系正常化，以对抗中国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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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查塔姆研究所（英国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发布了长篇报告《俄罗斯问题论争中的迷思与误解：它们如何影响西方政策及我们该做什么》。报告认为，西方战略界有关俄罗斯问题的论辩中存在16个迷思，报告对这些迷思的内容及其错误之处、产生原因、政策后果与应对方法进行了讨论。欧亚新观察工作室翻译了这一长篇报告，并分期刊出，本期刊出迷思9：“西方与俄罗斯的关系必须正常化，以对抗中国的崛起 ”。作者为詹姆斯·尼克希（James Nixey），查塔姆研究所俄罗斯和欧亚项目负责人。文章观点仅供参考，不代表欧亚新观察工作室立场。
迷思09：西方与俄罗斯的关系必须正常化，以对抗中国的崛起
为平衡来自中国的威胁而与俄罗斯结盟将破坏西方的价值观，而且俄罗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一个可靠的伙伴。这种做法也可能低估了俄罗斯自身对国际稳定的挑战。
迷思的内容
这个前提看起来很有吸引力：如果中国是即将到来的风暴，那么西方大国就必须与俄罗斯结成盟友，以帮助对抗或至少抵御它。随着中国作为全球行为体的力量不断增强，人们对其能力和议程的担忧是可以理解的。因此，现在有些人认为，与俄罗斯相比，中国构成的长期系统性挑战要大得多，西方决策者应优先应对中国，而俄罗斯与中国的现有关系以及作为一个衰落大国的更大的潜在能力应被用于此目的。虽然中国挑战的规模有目共睹，但欧洲-大西洋国家的政治家和政策制定者从这一点出发，得出要在短期内与俄罗斯建立合作关系，这样的结论是不正确的。
谁主张或赞同这一迷思？
那些国际关系领域的知名学者，特别是不仔细研究俄罗斯但声称眼观大局的现实主义学说的拥护者们常常声称，要么与俄罗斯结盟，要么中国可能就将占据主导地位。因此，这个迷思（或其变体）通常由拥有更多宏观和战略知识的智库负责人以及俄罗斯是其重要收入来源的商业领袖宣扬。在后一种情况下，推动同俄罗斯关系发展的动机有时似乎值得怀疑。
多年来，一些政治家和有影响力的外交政策顾问认为同俄罗斯结盟的论点很有说服力，而且这种趋势持续到今天。也许最突出的例子是基辛格，他长期以来主要关注来自北京的威胁，并赞成对莫斯科采取所谓的实用主义做法。近年来，他的论点的实质是，冷战已经结束，中国将超越美国。鉴于基辛格外交政策思想在美国多届政府中的持续影响，这一点尤为突出。
正如本报告其他章节所指出的那样，法国总统马克龙主张让俄罗斯更接近欧洲大家庭，他似乎还认为俄罗斯违反国际法的行为，至少部分是源于所谓的西方挑衅，因此，可以说他部分忽视了俄罗斯外交的黑暗面。他是欧盟内部发言有分量的领导人，却在呼吁与俄罗斯合作时将希望置于经验之上，并且没有清楚地说明这对俄罗斯那些脆弱的邻国意味着什么。法国总统的论点并不在于相对威胁感或紧迫性，而在于俄罗斯地处欧洲，它不应该被推到去同中国建立联盟。
错在哪？
俄罗斯对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的挑战比中国更早，但时间的长短并不会影响这种挑战的实质或重要性。相反，西方政策制定者可以说是犯了比较自满的毛病，因为他们倾向于关注与中国有关的新的政治、经济、安全和国际治理问题。
当然可以说，中国对国际秩序提出了系统性的长期挑战，其规模与俄罗斯的破坏性行动不同，后者的破坏性行动部分是为了应对其作为大国的衰落。而且，中国的崛起很可能不是和平的，特别是考虑到北京在当下的强硬态度。我们不能忽视中国在内政外交上给西方带来的挑战。淡化这些问题既无必要也不正确。但是，现在的威胁与俄罗斯构成的威胁仍然不同，对前者的承认并不能明确证明对莫斯科采取软弱路线是正确的。
换句话说，在考虑中国和俄罗斯带来的双重挑战时，如果认为西方可以解决一个问题而忽视另一个问题，那就错了。具体来说，联合起来对付中国的说法至少有四个问题。首先，它低估了俄罗斯，低估了在该国滑向更深的社会经济和政治动荡时所能造成的损害。虽然中国不是美德的典范，但认为中国对地区或国际稳定的长期危险比俄罗斯更大，因而假设必须几乎不惜一切代价将俄罗斯培养成对抗这种危险的潜在盟友，不应成为忽视和纵容俄罗斯违反国际规则和规范的借口。
虽然情况在未来可能会发生变化，但目前中国并没有越过边界，愤怒地吞并国土或破坏邻国的稳定（就像俄罗斯在乌克兰所做的那样）。眼下中国不妥协的外交政策部分依靠的是明确或隐含的威胁，而不是直接使用任何大规模的军事力量。与俄罗斯不同，中国也没有暗杀（或试图暗杀）其本国公民或国外其他人。中国对操纵外国选举结果的兴趣也不大，而俄罗斯曾在美国、马达加斯加和黑山等不同地方试图这样做。中国在扶持与西方政体不同的国家的投入也不多，而俄罗斯则一直扶持白俄罗斯、叙利亚和委内瑞拉这样的国家。
试图利用俄罗斯来平衡中国的第二个缺陷是过早地否定了西方国家与中国之间可持续互动的前景。西方国家和中国肯定会在许多问题上继续发生冲突，也许会很严重，但这并不意味着在气候变化、南方经济体的发展，甚至是与莫斯科打交道等问题上的真诚合作从根本上说是无法实现的。
第三个错误很简单，就是同俄罗斯的谈判不太可能成功。事实证明，与普京领导的现政权建立稳固的联盟是不可能的。且不说向俄罗斯让出一个势力范围是否在西方的承受范围之内，又有什么证据表明，这样做俄罗斯就会成为一个可靠的伙伴，成为一个不那么具有破坏性的国际行为体呢？又有什么证据表明，与俄罗斯建立更好的关系将有助于应对来自中国的挑战，或阻止中国以特定的方式行事？俄罗斯通常倾向于在具体问题上与中国保持一致，比如人权问题，因为这两个国家在政体上有相似之处。两国不会在这样的问题上互相指责。
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错误是，认为与莫斯科关系正常化是为了防止可能间接加强中国影响力和能力的中俄轴心的发展。然而，这样的轴心可能并不如人们假设的那样有力和紧密。尽管两国在联合国等多边机构中就网络治理和人权等问题展开了合作，但西方国家的舆论攻击和经济制裁也并不一定就会让两国关系更紧密。中国领导层不会觉得中国的最佳策略是与俄罗斯这样被划入另册的国家建立更紧密的关系。西方对把俄罗斯拱手让与中国的担忧主要是由俄罗斯自2014年以来的所谓“转向东方”战略驱动的。但这样的转向是否真的发生过犹未可知。虽然俄罗斯同中国的关系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一直在加强，但‘转向’的概念是最近才有的。它的主要功用就是使西方世界感到不安，并给人以它有战略选择的印象。现实情况是，俄罗斯的精英们在考虑外交政策的风险和机会时，仍然主要是以西方为中心的。
同时，莫斯科对与中国加强关系有所保留。俄罗斯和其他国家一样了解中国的实力。克里姆林宫的谨慎反映了多种因素，包括双边贸易谈判中的不对称性和对中俄边境两侧人口差距后果的长期担忧。俄罗斯的安全机构文化和思维方式对其东部和西部邻国都非常适用：例如，由于本国没有相关技术，俄罗斯被迫使用安全性受到不少西方国家质疑的中国华为的5G设备，联邦安全局对此有何看法？
对政策的影响
迁就俄罗斯将涉及对一些违反西方既定原则行为的容忍，而这意味着对其他国家的潜在严重伤害（冲突伤亡、领土损失等）。俄罗斯要求控制已经独立了约30年的主权国家，而它对这些国家（尽管它制造了本报告中所探讨的其他迷思）的要求并不具有正当性。借用历史上的一个比喻，莫斯科似乎希望召开另一次雅尔塔会议，以确认对邻国领土的瓜分。但是，如果西方交出乌克兰，作为争取俄罗斯合作对抗中国的筹码，这不仅是对乌克兰的巨大背叛，而且会严重损害西方在未来其他战场上的信誉。苏联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加入了盟国，因为共同的敌人（最终）达成了共识，却给东欧带来了深远的影响。如果西方国家与中国开战，甚至进入你死我活的白热化状态，那么与俄罗斯结盟可能是合适的。但现在还没有到这样的程度。
同俄罗斯关系正常化的支持者希望回到类似于19世纪的地缘政治，在这种情况下，权力政治更多涉及结盟和联盟的不断变化，而不是价值观。因此，这种迷思对政策的影响将是放弃西方所宣称的规范，同时使俄罗斯认为破坏规则会带来好的结果。西方国家的价值观将受到比现在更严重的侵蚀。因此，如果西方真的向俄罗斯伸出援助之手，更有可能的是，这仅仅是巩固了俄罗斯领导人心中有关俄罗斯作为东西方之间地缘政治平衡者的信念。
西方的伟大力量是其民主制度，尽管它已经破烂不堪。俄罗斯知道这一点。对原则作出妥协，就像在与俄罗斯的结盟中所需要的那样，将消除这一力量的剩余部分。这样做，我们将解除武装并削弱自己。
应对之策
正如很多时候一样，更好的政策将涉及到承认我们面前的证据并根据它采取行动。记录显示，俄罗斯正试图以侵略性的方式破坏西方的规范和价值观；这需要用行动来反击，而不仅仅是语言。目前，这主要是通过制裁来实现的，制裁是表达反对意见的最有用的非暴力工具。但不管怎么做，关键是要做出反应，而不是简单地将违法行为视为特例或不幸，以免被克里姆林宫理解为可以接受，从而重复发生。
在其他部分的讨论已经表明，试图在俄罗斯和中国之间制造隔阂是行不通的。因此，逻辑上表明，需要根据这两个国家各自的特点来处理。
尽管世界上大部分国家已经意识到俄罗斯带来的挑战，但政策制定者需要不断提醒他们注意这一事实。应对中国的崛起无疑是复杂的。西方政策制定者应该认识到这一点，但不要反应过度而失去同中国建立可持续关系的机会。
中国日益增长的全球足迹和外交自信无疑带来了多重国际关切，需要优先考虑并有能力应对不止一个方面的挑战。但这并没有改变这样一个逻辑，即无论中国正在变成什么样子，都与俄罗斯正在做的事情没有什么关系。
（翻译：蓝景林，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特聘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