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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美关系中的经济因素

蓝景林 欧亚新观察 2021-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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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乔治敦大学欧亚、俄罗斯和东欧研究中心助理教授瓦迪姆·格里辛(Vadim Grishin)在PONARS网站刊发政策备忘录,对俄美经济关系的未来走向进行了分析。我们编译了该文,以飧读者。本文观点仅供参考,不代表欧亚新观察工作室立场。 

 


近年来,关于美俄关系政治经济学的讨论主要集中在对制裁及其效果的讨论上。从2014年3月起,西方对俄罗斯经济实施的一系列多边和双边制裁,使俄罗斯的年度GDP增长率减少了几十个百分点。这些措施持续性地阻碍了俄罗斯从外国资本市场借款的能力,并限制了其获得西方技术和直接投资的机会。这也给俄罗斯公司和银行带来了更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使外国伙伴对它们敬而远之。俄罗斯以减少某些食品的进口作为反制,这反过来又引发了雄心勃勃的进口替代计划。

 

矛盾的是,制裁尚未对美俄经济关系的结构产生重大影响,双边商品和服务贸易量已经恢复到制裁前的平均水平。然而,最近的七国集团和北约峰会证实了西方和中国两种全球化模式围绕不同的地缘政治概念和金融及技术平台展开的竞争日益激烈。即使美俄经济关系的核心要素在可预见的未来仍然存在,但克里姆林宫严厉的反西方立场使俄罗斯除了走向 "中国治下的和平"外别无选择,尽管这一转向进展缓慢。

 

发展中的经济关系


 

在过去的四分之一个世纪里,美俄经济互动的四个主要支柱已经形成:商品和服务贸易、俄罗斯公司融入全球供应链、外国直接投资(FDI)和证券投资,以及影子金融业务(继续为俄罗斯寡头和政府官员的贪污腐败带来好处)。尽管如此,美俄的经济合作从未被认为是适当的或重要的。即使在最好的时期,俄罗斯也从未跻身美国贸易伙伴的前二十名,目前位居第二十六名,已经落后于印度尼西亚。美国仍然是俄罗斯的四个主要进口国之一,但作为出口目的地却排在第十位。

 

随着三十年前苏联的解体,人们期望俄罗斯向市场经济转型将开辟新的前景,并扭转冷战时期建立的负面模式。苏联的遗产并不是双边商业活动的最佳启动平台。为了促进合作和改善投资环境,1993年两国成立了一个联合高级官僚协调机制,即戈尔-切尔诺梅尔金委员会。它能够激励在空间和能源部门、高科技和农业方面的合作,还刺激了新的立法和双边贸易和商业协议的发展。然而,在迅速耗尽其资源后,该委员会变成了一个庞大的、低效的官僚机构,最终被1998年的俄罗斯金融危机所 "埋葬"。

 

不过,在2000年普京总统上台和2001年小布什入主白宫后,华盛顿和莫斯科还是享受了一段短暂的蜜月期。在经济领域,重点转向商业对话,其中一些对话被证明是相当成功的,特别是在能源、金属贸易和信息技术等领域。俄罗斯对美国的石油出口开始稳步上升,俄罗斯金属生产商不仅增加了他们在美国市场的份额,而且还进行了切实的投资,收购了几个美国工厂,成为美国汽车和航空航天工业供应链中的一个环节。俄罗斯IT企业与美国高科技企业和银行达成了一些有前景的交易。在此期间,几百家美国公司也进入了俄罗斯市场。

 

银行部门更明确的 "游戏规则"的建立、货币管制的自由化以及资本流动限制的放宽,扩大了金融领域的合作。也有令人鼓舞的迹象表明,各种俄罗斯公司可以被纳入全球供应链。由波音公司和俄罗斯VSMPO-AVISMA(Корпорация ВСМПО-АВИСМА)公司参与的乌拉尔地区钛谷的建设是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成功故事。这是一个为全球航空航天业制造高质量钛产品的私营项目倡议,波音公司从该项目中购买了大约35%的钛,欧洲空客公司购买了高达65%的钛,而巴西航空工业公司购买了几乎100%的钛。波音公司通过向俄罗斯提供敏感的两用设备,为生产高度专业化的民用飞机钛锻件投资了几十亿美元。

 

然而,经济关系中可见的部分只是冰山一角,规模庞大的影子资金的流动以及通过第三国的转口贸易一直未被列入官方统计中。据保守估计,2015年从俄罗斯流出并存放在离岸避风港的资金至少有8000亿美元。这些非官方境外资产的很大一部分被投资在美国,包括房地产和高科技部门。

 

政治在俄美经济关系中处于主导地位吗?


 

美俄双边经济关系一直处于政治关系的阴影之下。一些专家注意到华盛顿和莫斯科的政治对话具有明显的周期性。自20世纪90年代初以来,每一届美国新政府都努力从零开始,试图重启与克里姆林宫的关系,但却发现大多数倡议很快就脱轨了,随后就进入两国关系的一个冷淡期。特朗普政府重启与俄罗斯关系的尝试在开始前就失败了,而2021年拜登与普京在日内瓦的会晤也因为狭隘的利益重叠和深刻的现有分歧而无法继续重启大业。

 

人们较少关注的是,在美俄双边互动中,经济趋势往往与政治波动不相吻合。当政治领域发生负面事件时,美国从俄罗斯的进口反而出现了增长。而在2008年金融危机时,俄罗斯对美国市场的石油供应下降,尽管双边议程中出现了新的政治刺激因素,特别是2008年8月的俄罗斯-格鲁吉亚战争,但在原油需求反弹后很快就出现了逆转。在2014年克里米亚入俄和乌克兰东部发生军事冲突后,双边关系似乎受到了不可挽回的损害,制裁下的经济合作按理将化为乌有,但令人惊讶的是,俄美双边贸易几乎完全恢复,形成了相反的趋势。

 

在寒冷的地缘政治环境中,经济关系的这种高韧性有几个原因:经济互动更具有惯性;利益集团和游说努力发挥了作用;美国对俄罗斯金属和石油的消费,占美国从俄罗斯进口的约80%,在商业实用主义和经济利益超过政治权宜之计的情况下,它们受到了不同形式的保护。此外,莫斯科更倾向于不在双边贸易中采用极具破坏性的措施,因为这将对俄罗斯经济造成损害。

 

有些人认为,俄罗斯的重质原油很容易被美国的页岩油生产所替代,但美国的页岩油已经主要替代了来自非洲和中东的轻质原油。自21世纪初以来,由于美国炼油业的技术革新,俄罗斯的重质混合油一直出现在美国炼油厂中。许多美国的炼油厂进行了针对重质原油加工的技术改造。委内瑞拉原油产量的急剧减少和美国对其实施的石油禁运,使加拿大和俄罗斯通过取代委内瑞拉对美国的重质原油出口而获利。

 

狭小敏感领域的不对称依赖以及美俄贸易相对较小的价值和数量,限制了政策制定者利用贸易作为地缘政治对抗升级武器的诱惑力和能力。一些尖锐的动作,如莫斯科对美国农产品的制裁,使相互贸易减少了几亿美元,这一行动甚至没有被两国的市场注意到。

 

总的来说,美俄目前的双边贸易模式和美国与其他发展中国家的贸易模式有结构上的相似性,都是以货物贸易为中心——不同的是,莫斯科继续利用苏联时期的技术成就,为美国的发电厂提供核燃料,为美国的航天工业提供服务。然而,由于技术日益落后,这些特殊案例的重要性已被削弱。最近,马斯克的私人公司Space X挑战了莫斯科对太空发射的垄断,提供了一个美国国内的替代方案。马斯克已经开始比俄罗斯更便宜、更大量地发射卫星。

 

这造成了一种死局,苏联的技术传统正在慢慢融化,如果没有新的东西补充上来,其有可能在未来五年内完全消失。此外,双边贸易的第二部分,即俄罗斯向美国市场交付的商品也变得不稳定。原因在于价格波动,竞争激烈,采矿业面临越来越大的生态压力,以及第四次能源革命从根本上减少了西方的化石燃料消费。除此之外,一旦委内瑞拉开始从其长期的政治和经济崩溃中恢复,俄罗斯对美国的石油出口将不可避免地收缩。

 

讲经济vs.讲政治


 

虽然美国对俄罗斯的出口是多元化的,但却持续停滞不前,这反映了俄罗斯经济和政治发展的结构性限制,投资环境的恶化以及制裁带来的困难。大约40%的美国出口是向目前在俄罗斯经营的大约九百家美国公司交付货物。美国公司在俄罗斯的业务包括能源和自然资源、信息技术和电信、保健和制药、机械制造和化工、运输和物流、建筑和工程以及金融和专业服务。根据美国商会的数据,美国公司在俄罗斯整个经营期间的直接投资总额为850亿美元,这一数字比官方数字高六倍。

 

与此同时,美国企业在俄罗斯的总体数量在逐步下降,美国资本在俄罗斯股市的作用也在缩小。俄罗斯经济体量的15%左右受到制裁政策的直接影响,但制裁对在俄罗斯的美国公司的非直接影响要广泛得多,包括对其他国家的偏好,日益增长的声誉风险,以及由于市场收缩或供应链中断而冻结的合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不仅美国的制裁减少了美国现代技术向俄罗斯的转移,而且莫斯科本身也因对美国的技术依赖而感到不安,特别是在战略部门。俄方试图通过经济多样化来减少对美国的依赖。在这个过程中,俄罗斯也在试图与全球互联网脱钩,并希望在财政上使国家不受美元的影响。

 

在过去五年中,俄罗斯以美元销售的出口份额从三分之二下降到不足50%,俄罗斯持有美国国债的规模从1050亿美元下降到39亿美元。这在经济上无利可图,甚至导致数以亿计的财政损失,但地缘政治的担忧占了上风。就在最近,俄罗斯作出将美元从国家财富基金中剔除的决定后,400亿美元一夜之间被更换为替代储备货币,主要是欧元和人民币。莫斯科还宣布打算逐步退出两个主要的国际支付系统——Visa和Mastercard。

 

所有这些举措都限制了经济现代化的可能性,恶化了该国的投资环境,并增加了金融交易成本。尽管如此,克里姆林宫一直准备付出沉重的代价来实现自己的战略目标:获得最大程度的自主权。新技术和地缘政治的阻碍使俄罗斯在5G网络、太空探索、电子商务、现代运输系统、零售业和旅游业等领域跟随北京的步伐,从西方的商业、金融和技术平台向中国的平台转移,越来越多地获得中国的投资和技术。

 

在俄罗斯的精英政治领域出现了亲中国的游说团体,他们提倡莫斯科作为北京的战略伙伴,以及与中国形成 "软联盟 "或"中国治下的和平 "的政策。由于莫斯科和布鲁塞尔之间的公开对抗,以及俄罗斯强力部门支持的自我孤立的趋势日益增强,俄罗斯政府和商业界中那些希望用欧洲政策来平衡中国日益增长的影响力的人的地位已经减弱。

 

在面对西方和中国全球化模式之间日益激烈的竞争时,克里姆林宫的反西方立场把它推向了"中国治下的和平"。不过,目前至少有一个重要障碍——俄罗斯的大部分资本都继续流向西方。尽管普京采取了 "精英国有化 "的政策,增加了资本流出的税收,并收紧了离岸监管,但西方仍然是吸引俄罗斯富人的地方。

 

结论

 

在过去的30年里,美俄关系中存在着不同步的政治和经济周期。相对较小的官方贸易一直是可持续的,在不断恶化的地缘政治和制裁政策面前富有韧性,其波动主要取决于石油价格。西方更严厉制裁的前景和俄罗斯当局日益反西方的政策,持续性地产生着经济互动的双重结构:有限的官方贸易和投资,以及更有意义的间接交易——通过第三国的贸易和通过离岸公司的投资。

 

美俄官方贸易的陈旧模式使其在未来五到七年内逐渐衰退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只有在莫斯科开始深入的结构改革和经济、法律和政治体系的现代化之后,新的经济关系才会出现。俄罗斯有可能融入中国的技术平台,这将大大限制未来美俄的交往。从长远来看,如果俄罗斯完全转向中国,或该国进行大规模的经济自由化,美俄经济关系的双重结构可能会大大减少。


(翻译:蓝景林,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特聘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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