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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鲁晓娃:安全系统又一次发动了政变

赫鲁晓娃 欧亚新观察 2022-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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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赫鲁晓夫的孙女,新学院(New School)国际事务教授尼娜·赫鲁晓娃在美Foreign Affairs网站刊文,讨论了强力部门与当下俄罗斯政局的联系。我们编译了该文,以飨读者。本文观点仅供参考,不代表欧亚新观察工作室立场。





1999年12月20日,弗拉基米尔·普京在莫斯科红场附近的俄罗斯联邦安全局(FSB)卢比扬卡总部向该部门的高级官员发表讲话。当时这位刚被任命的47岁的总理曾以中校军衔在这一部门服役。他是为了纪念俄罗斯安全部门的节日而来。"渗透到政府最高层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普京打趣道。他的前同事们笑了起来。但这是对俄罗斯的玩笑。


不到两周普京就成为代总统。从他执政开始,他就努力加强国家建设,以抵制后苏联时期资本主义的混乱和不稳定的民主化进程。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他认为有必要加强国家的安全部门,让前安全官员负责关键的政府机关。


然而,近年来,普京的做法发生了变化。越来越多的官僚取代了以前占主导地位的高调人物。随着俄罗斯总统开始依靠这些官僚机构来进一步巩固他的控制权,他们的权力相对于其他国家机关来说也在增长。但是,直到今年2月份,当普京首先下令承认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独立,并且在几天后将俄罗斯军队派往乌克兰,一种安全机构全面接管的新趋势才变得明显。


在战争初期,俄罗斯国家的大多数部门似乎都被执政者的决心所蒙蔽,一些知名官员似乎还在质疑这一决定的明智性,尽管他们仍然是怯懦的。但在此后的几周里,政府和社会都在紧跟政权。异议现在是一种犯罪,曾经拥有决策权的那些人——即使是有限制的——发现自己成了体制的人质,而这些体制的唯一目的就是安全和控制。所发生的一切实际上是联邦安全局对联邦安全局的政变。俄罗斯曾经是一个由安全系统主导的国家,但现在一个不露面的安全官僚机构已经成为国家,而普京则坐在上面。


契卡工作者的生存


现如今的联邦安全局究其源头可以追溯到布尔什维克革命中诞生的全俄特别委员会,也被称为契卡,这一机构在捷尔任斯基的领导下追捕新生苏维埃国家的敌人。斯大林时期,该部门又发展成为内务人民委员会(NKVD)和国家安全部(MGB),在20世纪30年代由亚戈达领导,在20世纪40年代和50年代由贝利亚领导。1954年,在斯大林的继任者赫鲁晓夫的领导下,克格勃成为苏联的主要安全机构。在随后的十年里,赫鲁晓夫扩大了党对苏联国家控制机构的监督,限制了它们的影响力。但在赫鲁晓夫于1964年下台后,长期担任克格勃负责人的安德罗波夫夺回了该组织失去的权力,使安全机构的权力在1970年代达到了顶峰。


1982年至1984年,安德罗波夫继续作为党的总书记领导苏联。他在实施意识形态控制方面毫不留情。任何偏离——例如暗中反对——都会受到起诉。一些持不同政见者被送入监狱或精神病院,而另一些人则被迫移居国外。当时我住在莫斯科,我记得警察突袭抓捕懒散的公民,克格勃的便衣官——就像奥威尔笔下那样——偷偷地在城市街道上巡逻,拘留涉嫌逃工或有太多休闲时间的人。这是一种完全控制的氛围,由安德罗波夫的克格勃全权负责。


到20世纪80年代末,戈尔巴乔夫推行的改革放松了对安全系统的控制。改革本应使苏联焕然一新——一些学者甚至指称安德罗波夫参与了该计划——但它最终威胁到了政权的生存。当1989年铁幕倒下,东欧国家离开莫斯科的势力范围时,克格勃转向戈尔巴乔夫,两年后发动了一场失败的政变,加速了苏联的崩溃。


安全机构被羞辱了,但它没有被解散。叶利钦认为,只要把克格勃的名字改为联邦安全局,就能够改变该组织,使其变得更加仁慈,减弱其控制性。这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俄罗斯的安全部门可以一直追溯到16世纪伊凡雷帝的特辖军和18世纪彼得大帝的秘密警察。叶利钦的改革尝试不可能一劳永逸地压制一个具有如此深厚历史渊源的系统。


俄罗斯曾经是一个由安全部队主导的国家,但现在安全官僚机构已经成为国家。


事实上,安全系统相较其他人更能承受住旧体制的崩溃和向资本主义的过渡。对安全部门来说,上一个时代的诸多呼吁一直只是一个口号;意识形态是控制公众和加强国家力量的工具。这个系统遗留下来的人在后苏维埃时代的俄罗斯一跃而成为精英时,继续采用了这种务实的方法。正如前克格勃高级特工列昂尼德·谢巴辛(Leonid Shebarshin)所解释的那样,那些在安德罗波夫手下接受过针对外部和内部敌人——北约、中央情报局、持不同政见者和政治反对派——的秘密战争训练的人成为新俄罗斯的资产阶级是很自然的。他们可以应对不规则的工作时间,在敌对的环境中取得成功,并在需要时使用审讯和操纵战术。他们从雇员和下属身上榨取每一滴劳动力。


他们中的一员——普京,在2000年从默默无闻到成为俄罗斯总统后,也被西方外交官称赞为实用主义者。即使在那时,他也毫不掩饰自己要建立安德罗波夫式的绝对权威的意图,迅速采取行动限制寡头的权力,这些寡头在叶利钦执政的20世纪90年代蓬勃发展。在普京看来,控制石油和天然气等战略产业的独立寡头威胁着国家的稳定。他必须确保与国家利益相关的商业决策由少数受信任的人做出,即所谓的强力部门或其附属机构。这些人实际上成为国家控制的资产的管理者或监护人。许多人来自普京的故乡列宁格勒(今圣彼得堡),大多数人曾在克格勃与他并肩作战。在企业方面,他们的队伍包括谢钦(俄罗斯石油公司)、切梅佐夫(俄罗斯技术公司)和阿列克谢·米勒(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而国家安全事务则由帕特鲁舍夫(联邦安全会议秘书)、博尔特尼科夫(联邦安全局局长)、纳雷什金(对外情报局局长)和亚历山大·巴斯特里金(调查委员会主任)等人处理。


普京一直相信,加强国家的 "非常机关 "可以防止发生导致1991年苏联解体的那种动乱。让前克格勃特工负责似乎可以提供一些经济和政治稳定。为了保持这种稳定,普京在2020年采取行动,延长了他的总统任期,提出了宪法修正案,以规避将在2024年解除他职务的任期限制。


自宪法修正案获得批准以来,国家在解决从疫情到白俄罗斯的大规模抗议活动,以及纳瓦利内返回莫斯科等问题方面获得了广泛的自由度。与安德罗波夫时代一样,现在所有事务都通过中央监管机构——监督从税收到科学等一切事务的联邦组织(许多俄文名称中的nadzor一词,意思是 "监督",使它们很容易被识别)来处理。刑事起诉是一种越来越常见的策略,用来对付那些抱怨权力滥用、要求更好的服务或表示支持纳瓦利内的俄罗斯公民,而纳瓦利内本人也因为欺诈和其他所谓罪行的指控而被定罪。在前税务官员、技术官僚总理米舒斯金和政权官僚机构内部的各种中层管理人员的领导下,一个惩罚性的控制机构已经加强了自身的掌控力。


联邦安全局的政变


普京决定承认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的独立,并随后发起 "特别军事行动 "以对乌克兰进行"去纳粹化",这遵循了一种与对政治上的偏离进行惩罚相类似的模式:他试图惩罚整个国家,因为他认为该国"反俄",选择与西方结盟。但在俄罗斯国内,军事行动前后的事件也标志着多年来的政治转变已经完成。它们暴露了普京时代早期占主导地位的西罗维基(强力部门)的力量正在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露面的安全控制官僚机构(security-and-control bureaucracy)。


2月21日,在向全国直播的联邦安全会议上,总统最亲密的亲信似乎完全不知道对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的承认会带来什么。当普京要求确认对该决定的支持时,对外情报局的纳雷什金说得磕磕巴巴。在这次交流结束时,纳雷什金似乎因恐惧而颤抖。甚至连帕特鲁舍夫,一个铁杆的保守派契卡工作者,也想向美国通报俄罗斯向乌克兰派兵的计划——这个建议没有得到回应。



对邻国进行军事行动是一项重大决定,在这一重要问题问题上,有多少国家机关没有参与其中,这一点很值得注意。经济机构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当俄罗斯央行行长纳比乌林娜在3月初试图辞职时,她被告知只需扣好安全带,处理好经济后果。军方似乎也不知道整个计划,在不知道是否会被要求进攻的情况下,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将数万名军队转移到边境附近。


普京的秘密行动甚至对其他秘密行动者也是隐藏的。例如,负责向克里姆林宫提供有关乌克兰政治局势情报的联邦安全局的具体部门领导人并不完全相信战争会发生。许多分析家自信地认为,这将违背俄罗斯的国家利益。官员们对大规模进攻不在考虑之列的假设感到欣慰,不断向普京提供他想听的故事:乌克兰人是斯拉夫兄弟,准备从与纳粹勾结、受西方控制的基辅傀儡手中被解放出来。克里姆林宫的一个消息来源告诉我,许多官员现在设想的是一场类似于20世纪80年代阿富汗战争的灾难,这场战争以可耻的撤退告终,并帮助催生了苏联帝国的解体。但在一个变得越来越技术化、制度化和不近人情的政府中,这样的观点已不再被允许。


随着冲突持续到第三个月,大多数官员和政治家继续支持普京。大企业基本上保持沉默。与西方国家隔绝的经济精英们已经团结在国旗周围。尽管有些人可能在私下里抱怨,但很少有人在公开场合发声。罕见的例外包括:德里帕斯卡,他多次呼吁和平;普京以前的助手,私有化之父丘拜斯,现已逃往土耳其;阿布拉莫维奇试图促进冲突以谈判形式解决;企业家奥列格·廷科夫(Oleg Tinkov),在公开反对 "特别军事行动 "后被迫将其在极为成功的网上银行Tinkoff中的股份贱卖出去。


俄罗斯1.45亿公民中的大多数人——除了逃到国外的几万或几十万人之外——也同样陷入了困境。在失去了使用外国航班、品牌和支付系统的机会后,大多数人被迫接受他们的生活与克里姆林宫紧密相连的事实。乌克兰行动初期,公众的震惊可想而知的,人们走上街头表达反战情绪。而现在,民调显示,约有80%的人支持战争。实际数字可能低于这一结果——当国家实行全面控制时,人们会给出政权想要的答案。不过,我自己与俄罗斯各地亲戚和朋友的谈话证实,反对战争的言论越来越不受欢迎。例如,北高加索地区度假胜地基斯洛沃茨克的一位熟人坚持认为,普京需要完成"‘去纳粹化’的任务,照顾好顿巴斯地区,并向美国人展示不要招惹俄罗斯。"


随着震惊的消退,恐惧已经取而代之。在3月中旬的一次电视讲话中,普京坚持认为,西方国家 "将试图把赌注押在所谓的第五纵队、国家叛徒身上",暗示所有反对他"行动"的人都是不爱国的敌人。安全部门此前宣布了一项新的法律:传播"假信息"或任何与国防部官方说法相悖的叙述都是犯罪,最高可判处15年监禁。独立媒体机构被封锁或解散,他们在两个月前都经常批评政府。《纽约时报》、BBC、CNN和其他外国媒体都收拾东西离开了俄罗斯。自2月底以来,有超过16000人被拘留,包括400名青少年。人们仅仅因为靠近抗议活动就被逮捕。对一个莫斯科人来说,拿着一本托尔斯泰的小说《战争与和平》出现在红场上,就足以让他被拘留。


在这种完全压制的氛围中,曾经似乎提供另类想法的政治人物现在也附和普京的强硬言辞。前总统梅德韦杰夫坚持认为,对该行动的批评相当于叛国。就连2月份还持怀疑态度的纳雷什金也找到了自己的立足点,现在忠实地鹦鹉学舌。人们不再用自己的声音说话;契卡的阴影现在覆盖了整个国家。


新的安全国家



记者兼作家玛莎·格森(Masha Gessen)曾将普京称为 "没有面孔的人"。然而,今天,他是唯一的面孔,坐在一个听命于他的匿名安全官僚机构之上。无论是在克里姆林宫的走廊还是在莫斯科的街头,都不可能发生另一场政变。唯一可以想象的推翻总统的团体是联邦安全局,该局在技术上仍由民族主义的沉默者管理,他们知道一些外交政策的灵活性对内部发展是必要的。但这样的官员已不再是联邦安全局的未来。现在管事的这个模糊的安全系统技术官僚团体痴迷于全面控制,不管国内或国际后果如何。


上一次克里姆林宫建立这样一个全面控制的国家是在20世纪80年代初安德罗波夫的领导下,而当安全部门放松控制并允许改革时,它就解体了。普京非常了解这个故事,不太可能冒同样的风险。即使没有他,他建立的系统也会继续存在,由新的安全队伍维持——除非1980年代阿富汗式的溃败在乌克兰发生并将其摧毁。在这个官僚机构紧握权力的情况下,莫斯科的对外冒险主义可能会减弱。但只要这个结构保持稳定,俄罗斯的政治现状就将维持下去。



原文题目:The Coup in the Kremlin

原文出处: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russian-federation/2022-05-10/coup-kremlin

翻译:蓝景林(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特聘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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