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城记 | 展览馆里的风景
我小时候,和城北相比,仍然还是城南热闹。人们去玄武湖公园,通常都从解放门进去,坐公共汽车,站名是鸡鸣寺。从公共汽车上下来,最先进入眼帘的是魁星阁。从小我就不喜欢这种宝塔的造型,看上去有些花里胡哨,不伦不类,等明白事情以后,知道了它的来历,厌恶之情更深。我不知道是谁把它改成了魁星阁,实际上这座建筑建于1941年,是汪伪政府的“还都”纪念塔。塔高十七米,钢筋水泥结构。在汪伪时期,它还被称为“和平”纪念塔,与鼓楼广场附近的“保卫东亚纪念塔”一样,都是亡国的耻辱标记。
离魁星阁不远就是古胭脂井的所在地。抗战胜利以后,国民政府从重庆回到南京,为什么没有像对胭脂井的态度一样,竖一块碑来警示后人?也许是觉得亡国自己有不可推卸的一份责任,也许是被一时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因为此时的中国,尽管还没有真正地强大起来,却已经自称世界四大强国之一,南京人又情不自禁地沉浸于桨声灯影之中。国民政府回到南京以后,曾议论过是否迁都的问题,国民党元老张继和于右任力主迁都北京,理由是南京的颓唐之气,作为一国之都很不适合。
走过魁星阁,走过鸡鸣寺,走过胭脂井,就到了玄武湖。玄武湖公园是南京人的骄傲,早在抗战之前,这里就是让人流连忘返的地方。由于南京的夏天十分炎热,宽畅的玄武湖便成了最好的消暑场所。过去没有空调,三伏天,达官贵人们都逃到庐山避暑去了,玄武湖的大门便不收门票,免费让市民进公园纳凉。人们早早地洗了一把澡,摇着扇子,闲步走进公园,找个地方坐下来,谈天说地,或者雇一条小船,由船娘摇着,在湖中心荡漾。玄武湖里的消暑图曾是南京繁华的缩影之一。文学作品中,写到南京时,除了秦淮河的歌女,往往还愿意附上一笔,就是写一写玄武湖的船娘。年轻美丽的船娘,让许多男人怦然心动。玄武湖不仅桃红柳绿,还有樱桃、海棠、玉兰,各种古树名花,应有尽有。事实上,这里成了秦淮河之外的另一处风流场所。1937年4月10日的《朝报》,以“玄武湖上,‘湖匪’横行”为题,做了如下报道:
“请当局设法取缔,近日天气渐暖,玄武湖各洲桃花盛开,京中人士及大家闺秀,稍能抽暇者,莫不前往一游。故连日门前,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大有人皆及时行乐之概。而一般流氓,乘此时机,又兴邪念,每假乘船之名,在湖中追逐良家妇女,是所谓湖匪,又将横行湖上,殊使游客不安。甚望维持治安之当局,有以注意云。”
昔日的南京已经远去,如花美眷和轻薄少年,都已成为旧事。历史不应该被完全忘记。30年代初期,留德博士朱偰从海外归国,风度翩翩来到南京,成为中央大学经济系年轻的教授和系主任。朱先生不仅能文,而且能武,对南京的风光情有独钟,善于拍摄照片。他来南京时,正是国民政府大兴土木的日子,到处都在开路,房屋改建,地名改命,新首都的气象日新月异,而古迹之沦亡,文物之破坏,也前所未有。朱先生怕后人见不到实物,再也不明白历史是怎么回事,于是花了三年时间,为当时的南京抢拍了二千多张照片,他的《金陵古迹名胜影集》、《金陵古迹图考》、《建康兰陵六朝陵墓图考》,现在已经成为重现当年情景的最重要的文献。正是因为这些珍贵的照片,今天的许多文字工作才有可能展开,影视工作人员才有可能让人们又一次回到那已经消失的风景中去。
节选自叶兆言《山花》1999年02期
相关书目
《南京人》
叶兆言 著
南京大学出版社
ISBN 9787305169229
南京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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