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我和混混段小兵(又名:榆花开在雪中间)
他停了下来,背对着我,突然就说,飞飞,你给我说实话!
怎么了?我一楞。
你是不是决定留校读研究生?他说。
我再一楞,精神也随之一振,马上睁大眼睛去看他,但我没看见他的脸,
于是,我跑到他面前,盯着他看。
我笑着说,靠,段小兵,不会吧,你就为这事儿?
他却躲避我的目光,飞飞,你为什么要为我留下来,不值得!
我说,值不值得我自己清楚。
他突然就像个情绪激动的西方人,两个拳头紧紧地握着,狂乱地手舞足蹈起来,用很大的嗓门说,代雄弼,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为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很蠢。
锐利的声音像把叉子叉了过来。
我瞬间呆了。
一年来,我和段小兵构筑了一套全新的叫“爱”的语言体系,在这套“爱”的语言体系里,我们发射出相互吸引的磁场,并拥有了彼此熟悉的语言风格。
毫无疑问,此刻的段小兵表现完全跳出了那套“爱”的语言体系——我仿佛看到了八年前那个可怕的段小兵。
当然,我还是有足够清醒的头脑去判断两者间的差别的。
八年前,段小兵突然就破坏了我们那时候构筑的相互吸引的磁场,是因为我伤害了他。说到底,是我对不起他。八年后的今天,我并未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儿,所以,他没有理由再次破坏我们好不容易重新构筑的磁场。如今,他这么做了,一定是另有他原——他肯定是因为我放弃出国为他留下来才这样!
这么想着,一种莫名的感动从脚底升腾。
我说,我参加GMAT考试了,但我没考好,本来准备时间就不足……
他说,飞飞,你还想骗我,你同学早告诉我,说你根本就没报。
我就一楞。
幸亏我反映快。
我说,你怎么能听我同学乱说呢,他又不了解真实情况。我考了,确实没考好,所以我就骗他们说没报。你知道我是学生会主席,好面子,我要告诉他们没考过,多丢脸啊,我在他们当中一向很有威望的。再说了,我要不报,为什么去考托福啊,还大老远的跑上海参加培训,我闲得啊……段小兵,你不要太高看你自己了,我真的没有要专门为你留下来,我是舍不得我爷爷奶奶,想出国留学以后机会有的是,反正我托福也过了,GMAT我明年可以考再。
你说的是真的?他睁大眼睛问。
我说是。
他突然把两只大手摁在我的双肩,狠狠摇了起来。
他边摇边说,你肯定又在骗我!飞飞,听我的,你去美国留学,好不好,一定要去,一定要去,别为我留下来……
他像个疯子,摇了我半天。
突然,他松开手,激烈地跑起来。
我追了上去,拽他的胳膊。
我说,段小兵,你今天好恐怖,简直像吃错了药。
他看我一眼,眼睛布满血丝。
他说,代雄弼,你又在骗我,是不是?你觉得我傻,很好骗是不是?
我说,靠,段小兵,你就那么希望我离开你?
他抱头仰天长叹一声。
那长长的叹气的声,像一块永远挤不干的海绵,蛛丝一般,缠得我有些透不过气来。
80
我们在望江厂的大道上一前一后走。
徐久,彼此都没说话。
这时,有一只满月没几天的小宠物狗从我们身边经过。
为了逗段小兵,未经主人允许,我就把宠物狗抱了起来,送到他面前。
我说:“段小兵,你看,西施犬,多可爱呀!”
段小兵却显得很是不耐烦,他用不可思议的眼神过了我一下:“飞飞,拜托,那不是西施犬,怎么会是西施犬呢?”
我和段小兵曾有次在望江厂看到一只西施犬,那只西施犬有着很长的毛,我们当时很兴奋,跑过去摸着它茸茸的长软毛。段小兵说:“哈,毛真长,摸着真舒服。”狗的主人告诉我们这是西施犬,西施犬的毛就很长。于是我和段小兵就记住了西施犬的毛很长。
而这只西施犬显然是太小,毛发还没长出来,段小兵没认出来。
我说,你再小心看看,就是西施犬的。
段小兵说:“代雄弼,你当我傻,这么好骗吗,西施犬我还不认识?上次我也摸了。”
我扑哧笑了。
我说:“这就是西施犬,这是一只才满月的西施犬,毛还没长出来!”
段小兵突然就停止了脚步,转过身,用愤怒的眼神直直地盯着我看。
盯着盯着,他就对我大声吼了起来:“代雄弼,你怎么就这么蠢呢?简直就是白痴,这明明不是西施犬还和我争,争个屁呀!”
说着,他甩开我,大步流星地走。
我被噎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一路上,段小兵不再和我说话,甩着膀子,气鼓鼓地走着,臀部一左一右翘翘地摆。
我也不恼,甚至还有一些愉悦——我当然知道他是故意的。
一前一后路过一家新疆人摆的卖烤羊肉串的摊摊时,为了安抚段小兵,我对他说:段小兵,我请你吃烤羊肉串吧。
段小兵说,不想吃,没胃口。
我说,吃几串吧,很香的。
见我开始掏钱,他还是停了下来。
我掏钱买了二十串。
我们吃着,相隔挺远,彼此无语。
这时,过来一个混混模样的青年,也来买羊肉串,也站在那里吃。
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不认识。
反正,吃着吃着,他冲段小兵笑,段小兵也冲他笑。
笑着笑着,段小兵竟然凑过去和人家搭起讪来。
不一会儿,他们两个就在我的眼皮底下,有说有笑的。
你真应该看看他们有说有笑亲热聊天的样子,全然不视我的存在,就像二十年没见面的老朋友,看了你都会以为他们就像一对从小在一个澡盆里洗澡长大的孪生兄弟。
我很不是滋味。
刚从九寨沟回来我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跑去找他,而他自打完乒乓球,走出厂子的大门,不是唉声叹气就是火气冲冲的,从未这么兴致勃勃地对我说过哪怕一句话,现在竟然和一个大街上偶然相逢的混混聊得没完没了。
而且,他们聊着聊着,竟然还撇下我,跑去那头的台阶上,坐着边吃边聊。
他们小声讲大声笑,嘴唇一开一合。
段小兵根本不朝我看哪怕一眼。
他一边从扦子上撕咬着羊肉,一边爽朗地笑,笑声放肆而又突兀。
明日待续......
前尘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