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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赏读 | 贡布里希:《瓦尔堡思想传记》第二版序言

贡布里希 维特鲁威美术史小组 2021-0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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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务印书馆授权转载



《瓦尔堡思想传记》第二版序言

贡布里希  撰

李本正   译



本书第一版于1970年由瓦尔堡研究院[Warburg Institute](图1、2)出版,我感谢出版者在书售罄后决定再版。这篇序言之后,是最近出版的有关瓦尔堡[Warburg]的著作和文章的精选的参考文献,它证明,这位伟大学者的工作与个性继续在引起人们的极大兴趣。众多的来访者希望再进一步考察瓦尔堡研究院的档案,由此来看,这股出版潮流未必会很快中断。


引言中描述了本书的起源。无可否认,本书的组织也许促使人们产生了一些未必能实现的希望。第343—347页上那篇《未发表的原始资料》中长长的清单,不可能使人们了解这大量的草稿、笔记、简短的手札在多大程度上围绕着在本书中用文献予以说明的同样的一些观念。毫无疑问,由于它们只是些片断,因此它们比完成的著作提出了更大的挑战,但是,也可以把瓦尔堡的遗产所具有的吸引力看作一种征兆,表明正在崛起的一代艺术史家对于我们的研究一直采取的方向感到某种不满。


基本的困难可能源于这样一个事实,艺术史研究不可避免地与一种价值体系相联系。考古学可以从对某些类型的发现物所做的汇集和电脑处理中获益,无论这些发现物是箭头、饰针还是小雕像。而一份祭坛画清单,如果对《西斯廷圣母》[Sistine Madonna]和一幅出自一座乡间教堂的朴素的油画不加区分,那么,无论人们可能觉得它在其他方面多么大有用途,恐怕也不属于艺术史。在此,社会学和心理学都不能援救面对大量了无生气的资料感到不知所措的艺术史家。


图1  瓦尔堡研究院建筑外观


图2  瓦尔堡研究院大门


也许正是在这一方面,瓦尔堡的形象有希望提供一种补救办法,因为如果有人终生相信艺术史不是作为事实的堆积,而是作为对人类的苦难和胜利的记载,过去重要,现在依然重要,那他就是这样的人。持这种信念的并非仅瓦尔堡一人。本书读者很快会认识到,有多少基本假定是他和他的同时代的人们所共同具有的,他们像他一样,植根于19世纪的文化之中。他像他们一样,相信意大利文艺复兴的艺术,莱奥纳尔多[Leonardo]、米开朗琪罗[Michelangelo]和拉斐尔[Raphael]的艺术,是对人类文明最重要时刻的视觉表现,这个时刻一方面与偏执的中世纪的野蛮相接,另一方面与巴洛克的浮夸矫饰和可悲的过度奢华相连。正因为他充分接受了对我们所称的文艺复兴“盛期”的评价,他决定把他的研究集中在梅迪奇家族治下的佛罗伦萨的艺术和社会中这场伟大觉醒最初的骚动上。那些“细节”——如他所说,他发现“上帝存在于”细节之中——是服装的轻微变化或者占星学图像的微小更改,在他看来,这些变化和更改是人类精神的最高成就的先兆。也正是在这个探索的过程中,他日益频繁地与那些谈论形式的自主进化的风格史家进行辩论。在他看来,文艺复兴时期的美与静穆代表了对于心理障碍的来之不易的胜利。甚至古代的复苏本身也不能导致这场胜利,因为古典的遗产也掺杂着种种倾向,它们威胁着这一宁静的获得。


人们常说,瓦尔堡是从弗里德里希 · 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图3)那里得出了这种关于“狄俄倪索斯式的”[Dionysiac]古代的想象的,但是有一个极其重要的差异,我只是在本书完成后才看到这个差异的。尼采希望在视觉艺术与音乐和戏剧之间确立一种对比,他的《悲剧的诞生》[Birth of Tragedy]的主题就是以这种对比为基础。视觉艺术——尼采教导说——反映了希腊灵魂的阿波罗式的[Apollonian]方面;换言之,他从温克尔曼[Winckelmann],尤其是莱辛[Lessing]的角度看待视觉艺术,而莱辛倾向于认为雕塑不能表现我们在古代诗歌和戏剧中看到的狂热的激情。瓦尔堡从不接受这种二分法。相反,他的兴趣完全集中在希腊罗马石棺和胜利纪念碑中的狄俄倪索斯式的成分上。正是这些成分携带着“情念”的危险电荷,只有性格坚强的人才能把握它,而不会屈服于它在心理上带来的危险。


图3  蒙克,《尼采肖像画》,

布面油画,201 × 160 cm,1906年


瓦尔堡在对于往昔的解释中有着强烈的个人色彩,本书并没有试图掩饰这一点。在他看来,艺术家和工匠的创造永远不能成为惰性数据。他与这些作品的牵连超越了风格和图像志间的传统区分。在他看来,每一个图像都成了相冲突的力量的体现,这些力量与人类争取救赎的斗争有关。他在无数的笔记中喜欢做的正是清楚地展现这些力量的冲突和相互作用,以构建它们在历史战场上的位置,最终希望在那个照片“图集”中说明精神冲突之网,而那本图集将概括他的历史想象。


瓦尔堡的方法显然过于特异,以至后来的人们无法采用。他没有任何方法,却给人以启示。在这个方面他很像同样强烈地对我们的艺术遗产做出反应的另一位预言家约翰 · 拉斯金[John Ruskin](图4)。把这两个名字相提并论初听上去也许令人吃惊,因为再没有两名艺术研究者会比他们更大相径庭了:拉斯金向全体国民说教,瓦尔堡向学术精英讲话;拉斯金喜欢长篇大论,瓦尔堡的言谈玄妙深奥。然而这两位顶天立地的巨人,尽管有时持偏见到了怪异的程度,却都在下一代人的观点中留下了他们的印记。拉斯金激发了工艺美术运动,这场运动改变了20世纪的视觉意识。瓦尔堡的范例为诸如欧文 · 潘诺夫斯基和肯尼思 · 克拉克[Kenneth Clark]这样迥然不同的艺术史家的工作指明了方向,而这所以他的名字命名的研究院所做的各种各样的工作充分说明,他对文化史的价值所怀有的信念殊有道理。


E. H. 贡布里希

1986年2月于伦敦


图4  拉斯金自画像,1873年



[原载于贡布里希,《瓦尔堡思想传记》,

李本正译,商务印书馆,

2018年1月第1版,第1—3

(文中插图为维特鲁威美术史小组所加)



(完)




李本正


译者简介:李本正,1947年出生,现为《天津美术学院学报》副编审。曾参与翻译贡布里希的《艺术与错觉》《文艺复兴——西方艺术的伟大时代》,里克特的《希腊艺术手册》,卡尔 · 波普尔的《通过知识获得解放》《走向知识的进化论》《开放的宇宙》,范景中主编的《美术史的形状I:从瓦萨里到20世纪20年代》,以及卡罗琳 · 冯 · 艾克、爱德华 · 温斯特编的《视觉的探讨》等多部名家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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