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推介 | 图像志的里程碑：《里帕图像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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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帕图像手册》中译本
按：就在最近，北京大学出版社美术史里程碑丛书出了一本新书——里帕的《图像手册》中译本，由上海大学上海美术学院博士毕业生李骁中译，陈平老师校译。此书首版于1593年意大利，1603年配上插图后重版，而后又出了好多个版本。比亚洛斯托基指出，这是一本说明如何再现无实体概念的手册，是最流行、最有影响的艺术书籍之一。由于它的出版，西方人文主义的寓意图像志体系才得以建立；由于有了它，马勒等艺术史家才能够译解出成百件作品的寓意。
虽然此书并非一部现代意义上的图像学著作，但从整个图像学的学术史来看，它却是其早期阶段——图像志研究的一座里程碑。如今该书的一本图文并茂的中译本终于与国人见面，本期我们特将其译者前言和校译者附言拿来与大家一起分享。
里 帕
北京大学出版社授权转发
《里帕图像手册》
中译者前言
李 骁 撰
关于本书的内容与书名
1593年，意大利帕多瓦学者切萨雷·里帕（Cesare Ripa）出版了《图像手册》（Iconologia）一书（中译本书名改为《里帕图像手册》）。这是一本内容丰富的参考手册，其中包含了众多抽象概念的“拟人化形象”（personifications），以供当时的诗人、演说家、艺术家和理论家借鉴参考。这本手册一经问世便大受欢迎，几经再版后所包含的条目也得到不断扩充，随后又被翻译成多种语言在世界各地出版，其影响一直延续至18世纪。《思想史词典》（Dictionary of the History of Ideas）称，正是这本书的出版使西方人文主义的寓意图像志体系得以建立[1]，由此可见这本著作对于我们了解西方象征传统的重要性。
里帕，《图像手册》1593年版
本书翻译自1709年在伦敦出版的第一个英译本，其中包含了326个条目，内容主要集中于道德寓意形象。书中插图由画家艾萨克·富勒（I. Fuller）等人所做，十分精美，而文字描述十分简洁。英译者在其扉页中提到该版本主要表现的是美德、罪恶、情感、艺术、季节、地球等各种图像，它们是由古埃及人、古希腊人、古罗马人和现代意大利人设计的。这表明，《图像手册》中的众多条目绝非里帕凭空杜撰，而是有着深厚的文化根基。在撰写条目的过程中，里帕向古典著作寻求帮助，其中包括荷马史诗、亚里士多德的《修辞术》（Ars Rhetorica）、普林尼的《博物志》（Naturalis Historia）和奥维德的《变形记》（Metamorphoses）等，里帕自己也在书中再三暗示了这一点。他还利用了中世纪的草药插画、动物寓言和百科全书，其中所有自然现象都被赋予了与基督教信仰有关的象征含义。16世纪末，意大利地区已经存在很多图像手册文本，里帕同样也借鉴了其中的某些著作。这类作品包括阿尔恰托斯（Alciatus）的《徽志集》（Emblemata），它于1531年第一次出版，现在已知有155个版本，还有薄伽丘的《诸神谱系》（Genealogia degli Dei）。里帕对古埃及人处理图像及文字的书籍也情有独钟，此类书包括皮耶罗·瓦莱里亚诺（Piero Valeriano，1477—1558）和赫拉波罗（Horapollo）两人的同名著作《象形文字》（Hieroglyphica）。赫拉波罗的《象形文字》最早的希腊文译本出现在公元5世纪下半叶，书分两部，共有189条对古埃及象形文字的解释；瓦莱里亚诺的《象形文字》则是他1556年献给美第奇家族科西莫一世（Cosimo I de’Medici，1519—1574）的作品，他将赫拉波罗的文本大幅扩充，以带有道德性寓意的说明解释了自然界中的众多事物。正是基于这些著作和他个人的超凡想象力，里帕才得以通过《图像手册》一书以文字描述的形式再现了美德、罪恶、感情、人类性格等抽象概念，其中包含了他对古代神话、埃及象形文字、《圣经》题材和中世纪基督教寓意的解读，还包含了当时人们对动物、植物、人造物的态度及其中蕴藏着的深奥含义。无数分散的个体图像只包含某种特定的象征属性，经过里帕的组合却能反映出每个抽象概念的深刻内涵。
阿尔恰托斯，《徽志集》1531年版
里帕的《图像手册》属于西方图像志的传统，不过现代艺术史学起初并未对“图像志”和“图像学”这两个概念进行区分。1928年，瓦尔堡学者霍格维夫（G. J.Hoogewerff）在奥斯陆的一次会议上，首次界定“图像志”和“图像学”之间的相互关系，他认为它们的关系等同于地理志和地理学之间的关系：前者是描述性的、事实收集性的、分析性的；后者运用前者的观察结果，是解释性的、概要性的和注释性的。随后欧文·潘诺夫斯基（Erwin Panofsky）确立了作为美术史分支的图像学的研究方法，“图像志”与“图像学”之间的关系及各自的性质、目的和任务才进一步明确起来，并广为人知。
由此看来，此书属于“图像志”的范畴，而非“图像学”。然而，国内学者大都将该书书名译为“图像学”，这或许存在着一定的误导性。书名中的“iconologia”在不同时期的意大利语中有着不一样的词形与意义，据《意大利语词源词典》[2] 所释，17世纪该词的词型是“iconologisla”，19世纪则变为“iconologico”，而15世纪前后，包括里帕所处的时期，其词形即为“iconologia”，其含义主要是“古代图像及徽志的解释说明”（spiegazione delle immagini ed emblem antichi），其中还包含了类似解释的条目（trattato contenente simili spiegazioni）。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该词完全不是现代“图像学”的概念，而是一个特定时期的特指概念，在里帕所处时期它指的是包含着一个个解释条目的关于古代图像及徽志的说明。这也说明了为何该书会被纳入到徽志研究手册当中，因为该词的含义本来就与古代徽志紧密联系在一起。特纳（Jane Turner）编辑的《艺术词典》也将切萨雷·里帕的这本著作归于“图像手册”（Iconographic Handbook）条目之下，并说明它是所有图像手册中最重要的一本，是为了满足艺术家的需求而编写的，对17和18世纪的艺术家来说这本书是不可或缺的资源。[3] 因此笔者试将书名译为“里帕图像手册”。
关于作者的生平研究
关于里帕的生平信息，西方学术界一直众说纷纭，直到20世纪末才有学者发现较为准确的资料来证明里帕的生平及相关信息。导致这一现象的原因有两点，一是早期学者忽略了对里帕本人信息的探究，如最早研究《图像手册》的西方学者埃米尔·马勒（Emile Male）1927年发表了他的著名研究，将重点完全放在了《图像手册》的内容上；[4] 二是由于切萨雷·里帕本人的信息十分匮乏，直到国外学术界对里帕的赞助人枢机主教安东尼奥尼·玛利亚·萨尔维亚蒂（Antonio Maria Salviati）的研究取得进展，以及对相关信函及人口普查信息的发现，才为里帕真实的生平信息揭开了面纱。
最早提及里帕生平的文章是《图像手册》的1764年佩鲁贾版本的序言，其作者切萨雷·奥兰蒂（Cesare Orlandi）在文中说，有关于里帕生平的信息很少，甚至连他的生卒年信息都无法确定。1709年伦敦版《图像手册》的前言对里帕本人只字未提。直到1934年，厄纳·曼多夫斯基（Erna Mandowsky）用里帕的传记作为专题研究论文的第一部分，其中提供了《图像手册》作者的个人资料，但这些内容几乎全部是由搜集到的信息编撰的，并无确切的文献资料支撑。他所引用的材料主要是切萨雷·阿莱希（Cesare Alessi）所著的《佩鲁贾杰出人士颂词》（Elogia Virorum Illustrium Augustae Perusiae），这是一份17世纪的帕多瓦图书馆手抄本。曼多夫斯基如此写道：里帕，1560年前后出生于帕多瓦，作为一位切肉侍者（trinciante，切肉的人，即在重要宴席上为宾客切食物的人）服务于罗马的安东尼奥尼·玛利亚·萨尔维亚蒂府上，他在那座城市生活了一段时间，并在那里写出了他的《图像手册》。萨尔维亚蒂去世（1602年4月28日）后，里帕前去侍奉格雷戈里奥·潘特罗切尼（Gregorio Petrochini）和红衣主教蒙泰尔帕罗（Cardinal Montelparo）。从这一点中我们也可以看出，里帕正是在枢机主教那里接触到了古典文化的书籍，并以此为基础编写完成了《图像手册》。
对于里帕生平信息的确定起到至关重要作用的一篇论文是奇亚拉·史蒂芬尼（Chiara Stefani）写的《切萨雷·里帕：新的生平证据》[5]，作者在比萨萨尔维亚蒂的档案馆，查到了萨尔维亚蒂于1602年6月3日编辑完成的“家族名单”（Lista della Famiglia），其中提到里帕及其切肉侍者的职业。里帕负责的工作是切食物，并将它们呈献给红衣主教和他的贵宾，这也证明了切萨雷·阿莱希所述，即里帕主要从事的工作是“均匀地切好食物，把它们分成小块后呈献给来宾”（bene secandi dapes, easque in frusta…secatas inter convivas dividend）。史蒂芬尼通过研究1611年到1620年罗马的人口普查信息发现，里帕在这段时间身处罗马，并推断出他的出生年为1555年。在罗马波洛洛圣母堂（Santa Maria del Popolo）教区第五册死亡名单上，作者又发现了里帕的姓名，进而得出里帕死于1622年1月22日。关于如何确定这些姓名即里帕本人的问题，史蒂芬尼在文中也进行了说明。因为切萨雷·里帕的《图像手册》第一版出版于1593年，在此之后与其相关的所有信息都将其描述为“《图像手册》的作者切萨雷·里帕”，因此人口普查及死亡名单中的“切萨雷·里帕”即为我们所讨论的《图像手册》的作者无疑。这一点也从侧面说明，切萨雷·里帕在完成《图像手册》之前默默无闻，这本书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声誉和名望。
确定里帕的生卒年对研究里帕及其著作十分重要，因为《图像手册》一书版本众多，里帕本人亲自参与编写的版本是研究该书必不可少的信息。德国学者盖兰德·沃纳（Gerlind Werner）即因为错误地判断了里帕的死亡时间，而将1603年罗马版的《图像手册》排除在研究范围之外。
关于版本[6]
《图像手册》的第一版（无插图）于1593年由乔凡尼·吉廖蒂（Giovanni Gigliotti）在罗马出版，使作者获得了“圣毛里齐奥与拉扎罗十字勋章”（Cross of the St. Mauritius & Lazarus），之后里帕便常以骑士被提及。第一版共有699个条目，分别归于354个形象主题之下；它没有插图，不过仅凭“切肉侍者”里帕的文字描述，其拟人化形象就已经受到了广泛的认可，以至梵蒂冈教廷宗座宫克莱芒厅的壁画即采用了书中所描述的形象。[7] 正是这样的成就使里帕受封骑士头衔，并使其著作随后不断再版。值得一提的是，里帕并非所有条目的作者，其中某些条目出自他的好友或学者之手，如条目“不朽”是由弗朗西斯科·巴尔贝里尼（Francesco Barberini）提供的，“哲学”则是由波伊提乌（Boethius）撰写的。
出版商吉奥拉莫·波多那（Gierolamo Bordone）和皮埃特罗·马泰尔（Pietro Martire）随后于1602年在米兰出版了一个没有配图的版本，而那个版本几乎就是1593年版本的副本。1603年，里帕自己于罗马完成了一个扩展版本，添加了400多个条目。在这个版本中，每个条目都有了对应的木刻配图，据说这些配图均出自阿尔皮诺爵士朱塞佩·切萨里（Giuseppe Cesari）之手，他是当时最为出名的画家之一。正是这个配图版本的大获成功使得里帕其人其作开始闻名于世。1611年，帕多瓦出版商保罗·托奇（Pietro Paolo Tozzi）又出版了一本《图像手册》，其配图得到了里帕本人的大加赞赏。
里帕，《图像手册》1603年版
里帕，《图像手册》1611年版
本书使用的底本是第一个英译本，是在1709年于伦敦出版的，有副标题“道德徽志集”（Moral Emblems），译者为P. 坦皮斯特（P. Tempest）。乔治·理查德森（George Richardson）于1777年到1779年以及1785年又分别出版了两个版本，后者是18世纪在英国出现的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图像手册》版本。《图像手册》在丹麦至少出版了五个版本，出版日期横跨1644年到1750年。1866年，甚至还有一个西班牙语版本在墨西哥出版，这是至今为止唯一在西半球出现的版本。
李 骁
2018年10月于上海大学
[1] Jan Bialostocki, “Iconography”, in Dictionary of the History of Ideas: Studies of Selected Pivotal Ideas, Vol.II, Philip P. Wiener (ed.), Charles Scribner’s Sons, New York, 1973, pp. 524-541.
[2] C. Battistie, G. Alessio, Dizionario Etmologico Italiano, G. Barbera (ed.), Universita Degli Studi, Firenze, 1975.
[3] Jane Turner, The Dictionary of Art, Vol.15,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New York, p. 83.
[4] E. Male, “La clef des allegories peintes et sculptees”, Revue des Deux Mondes, Financière Marc de Lacharrière, 1927, pp. 106-129 and pp. 375-394. Reprinted in Chap. IX of L’art religieus apres le Concile de Trente, Paris, 1932, pp. 383ff.
[5] Chiara Stefani, “Cesare Ripa New Biographical Evidence”, Journal of the Warburg and Courtauld Institutes, Vol.53, 1990, pp. 307-312.
[6] 关于《图像手册》的版本考订问题，黄燕女士有过十分详细的论述，可参阅其博士论文：《拟人形象的屹立：里帕及其〈图像学〉》，南京师范大学，2017年。
[7] 参见Christopher L. C. E. Witcombe, “Cesare Ripa and the Sala Clementina”, Journal of the Warburg and Courtauld Institutes, Vol.55, 1992, pp. 277-284.
校译者附言
里帕的《图像手册》是西方图像志传统的一部里程碑作品，影响极其深远，而且大大超出了造型艺术的范围。更重要的是，它反映了西方（欧洲）一种独有的精神习性——拟人化的思维方式与修辞方法，即喜欢借助于语言（文字）和图像将抽象的概念和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用人物形象再现出来。这就为我们认识与理解西方文化提供了一个重要的视角。就中译本而言，我们选择了1709年的首个英译本作为底本，从文献保存与研究的角度来说，这并不是最理想的底本，因为与里帕首版相隔了一百多年，在内容上不可能保持原汁原味，条目数量与原意大利文版本也相去甚远。但从传播的角度来看，这个英译本不啻一部绝好的入门书：首先，这是一部简明的手册，文字不多，图文并茂，以轻松的形式体现了里帕原著的面貌，并大大增强了实用性，方便艺术家查阅；其次，该译本的插图质量在当时的各种版本中是最高的，为艺术家和公众所喜闻乐见。 此书的翻译虽谈不上是个大工程，但由于这项工作广泛涉及古典学、神学和图像学等知识，还是有较大的难度。从概念的准确把握，到文字描述的修改润色，再到书名的斟酌推敲，其间译校的工作反反复复、断断续续，不觉已过去三四个年头。今天本书得以最终与读者见面，主要是译者李骁坚持不懈、勤奋专注的结果，而书中若有错讹之处，盖由校译者负责，敬请各界学者批评指正。同时还要感谢我的好友古典学学者肖有志和意大利文学博士陈绮老师的热情帮助。陈 平
［本文原载于里帕，《里帕图像手册》，
李骁 中译，陈平 校译，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9年8月第1版，第1—7页］
（插图为维特鲁威美术史小组所加，
并非原文插图）
《里帕图像手册》
《里帕图像手册》购买链接
（请看下期）
美术史里程碑丛书简介
本丛书致力于移译、介绍西方自古代至20世纪传统美术史学领域的经典文献，旨在以严谨认真的态度增进知识积累，以朴素的形式展示学术大师的智慧。丛书注重知识的整体性和学科的交叉性，所选作家不限于专业美术史家，收入的书目涉及美术史、美术欣赏、美术批评和美术理论等相关领域，在题材上涵盖建筑、绘画、雕塑、工艺美术和设计等艺术领域。
[奥]李格尔：《罗马晚期的工艺美术》
[奥]维克霍夫：《罗马艺术》
[奥]德沃夏克：《作为精神史的美术史》
[奥]德沃夏克：《哥特式雕塑与绘画中的理想主义与自然主义》
[奥]施洛塞尔：《维也纳美术史学派》
[瑞士]沃尔夫林：《美术史的基本概念》
[法]福西永：《形式的生命》
[古罗马]维特鲁威：《建筑十书》
[意]帕拉第奥：《建筑四书》
[美]马尔格雷夫：《现代建筑理论的历史，1673—1968》
[意]里帕：《里帕图像手册》
李 骁
译者简介：李骁，上海大学上海美术学院博士毕业生，导师为上海大学上海美术学院陈平教授。
主要研究方向：艺格敷词，图像志，图像学。
曾发表论文：
1、《论古典艺格敷词中的生动叙述》，《美苑》，鲁迅美术学院学报，2015年第5期，第72到76页；
2、《论彼得·勃鲁盖尔艺术的意大利人文主义精神》，《艺术工作》，鲁迅美术学院学报，2016年第3期，第76到78页；
3、《切萨雷·里帕的<图像学>与其哲学传统》，《艺术探索》，广西艺术学院《艺术探索》编辑部，2017年第4期，第58到63页，本文入选第十届全国美术史年会会议论文，并被中国人民大学复印报刊资料《艺术学理论》2017年第6期全文转载；
4、《艺格敷词的历史及功用》，《新美术》，中国美术学院学报，2018年第1期，第50到61页；并被中国人民大学复印报刊资料《艺术学理论》2018年第5期全文转载；
5、《欧文·潘诺夫斯基的图像学起源：<论造型艺术的描述与阐释问题>》，《艺术探索》，广西艺术学院《艺术探索》编辑部，2018年第4期，第67到7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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