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树 | 娱话简史：王莽和帮他跑龙套的群演

长崎事件，前十年与后十年（上）

今天聊的，还是从农民故事开始吧。

转眼，到了公元8年，世道大变，一位人民皇帝闪亮登场。

纵观秦始皇到情末帝，若干帝国若干皇帝，别把横店影视剧拍摄他们治国呕心沥血，爱情忠贞不二的故事当真。

透过史书冠冕堂皇的大词，其实可以发现：

在家王朝的时代，帝王们所作所为，无非贪图搂住大好江山，子孙相传，然后一家人肆意抓拿蹂躏，随便高歌，很想再活五百年。

仅此，而已。

然而，在公元8年终结西汉帝国的新帝则不同，胡适先生认为，他是为人民当皇帝。

历史那黑漆漆的舞台上，主角闪亮登场。

他，就是王莽。

那么，王莽是怎么发迹的呢？

原来，在父子相传的汉帝国，能够混到帝国最高层，只有三个办法：裤腰带，裤腰带，还是裤腰带。

史书记载，有汉一代，帝国皇帝睡过的女人、男人及其子弟、亲属们，由此平步登天彪炳史册的，比比皆是。

王莽也不例外。

在汉武帝太始年间，太子之子刘进睡了艺伎王翁须——王翁须母家正在欢庆这一家族振兴的好事却又传来巫蛊之变的坏消息。

于是，王翁须被牵连悲惨死去。她那刚刚小康起步的母家也遭受牵连，顿时七零八落，几乎被一勺烩尽。

巫蛊之变，折射了光环后面汉武帝最真实的本性。

汉武帝死去之后，帝国皇帝换来换去。到权臣霍光执政，他在二十七天内挑出当时新皇帝刘贺罪过千馀，最终废掉刘贺，自诩拨乱反正，重扶王翁须儿子刘病已当上了帝国的汉宣帝。

苦尽甘来，王翁须虽然死去，可是隔壁老王全家却终于盼来了新生。

瞬间，昨天还蹲在胡同口晒太阳挖鼻孔搓油泥，转眼间，刘病已的两位舅舅王无故和王武就沐浴一新，昂首阔步进入朝廷。

插句闲话，就此可见，一旦洗去粉饰，那些其他的汉帝国上流社会精英，其实比刘病已的两位舅舅，也不过彼此彼此。

——翻阅史书，一定要淡看，淡看。

回头继续说，皇帝舅舅王武吃饱喝足没事玩女人，就亲自生下了王莽的爷爷王禁。

王禁此人名气不大，但是，他靠着爹妈和儿女们，照样在史书上混得大名鼎鼎。

一口气生完四女八男，王禁生下了最出名的女儿王政君，以及王凤、王商、王根等当上帝国超级高干的儿子。

——其实，王凤、王商、王根等之所以英明杰出当上帝国高干，并不是遇到一个好时代而是拽紧了王政君的裙带。

王政君嫁给了汉元帝，生下的儿子后来继位当上了汉成帝。

所以，就算我成功主要靠我自己的说法非常流行，大家看完也明白：

王莽发迹，全靠他家。

汉元帝就是史上“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发明皇帝，看着提气。但他也是史上最出名的那位把王昭君嫁出塞外笼络匈奴的和亲皇帝。

宋代司马光认为汉元帝天性懦弱，评论颇为不屑：孝元之为君，易欺而难悟也。

汉元帝时期，昭君出塞，大大缓和了汉匈矛盾。

至于汉元帝的儿子汉成帝，传说中四大美女之一的赵飞燕的男主。环肥燕瘦，身轻如燕，说的都是赵飞燕的好处。所以，汉成帝更是以玩女人、玩男人驰名史书。

汉成帝之后，是汉元帝孙子汉哀帝继位。汉哀帝以心疼他男人发明断袖之癖这个成语，享誉史册。

看上去，这父子、祖孙三人看上去，一个比一个黑色。不过，历数他们的时代，帝国和亲匈奴，重视文化教育，大力发展农业，社会平稳，帝国户口也在汉武帝之后开始缓慢回升。

这似乎和史书上汉元帝父子懦弱昏庸，朝政黑暗的记载，显得非常不合。

可想，这必然和班彪、班固父子修史有关——刘氏血统旁系的刘秀称帝，修史，自然是关系刘秀光辉形象的大事情。

可以想象，要同时做到避祸、赚钱、出名，东汉史家们就少不了丑化一番汉元帝父子。

这算是文人陋习？当然，这是闲话。

话说，有父亲的兄弟王凤、王商、王根等人相继为大司马辅政的家世背景，24岁的王莽自然器宇轩昂着旱地拔葱，一跃成为射声校尉，领宿卫兵。

汉帝国时期，领宿卫兵，即控制了京畿和权力核心。

射声校尉，传说中帝国可以闻声射箭，百发百中的武将官职。宿卫兵，即中央守夜打更警卫团。

王莽不擅射箭不重要，当上射声校尉统领汉帝国的中央守夜打更警卫团才是真的重要。就此，他闪亮登场于帝国最高政治舞台。

王莽从政，以平易近人、礼贤下士、清廉俭朴，公正严明而名声鹊起，深受朝野敬重。据说，当时人人见到王莽都必须打心眼里喜爱他。

那时的生活不算好，群众觉悟更不高。

再贫的贫下中农，一旦遇到有钱有权的王莽，几两银子砸下去，任谁都会死心塌地。

何况不仅有钱有权，王莽还有亲手熬制优质心灵鸡汤的本事。

因为父子纠纷，王莽一怒之下杀掉与他政见不合的亲儿子，却伙同当时的文人，七嘴八舌炮制出当时和现在颇为流行的大公无私的佳话。

——以至于王莽篡汉后身败名裂，后人写史经常为之感慨，如果王莽的长子不被杀掉，王莽也就不会篡汉了。

正是王莽善用文人，文人善导舆论，使得帝国底层那些全然不知宫闱内幕的贩夫走卒们，也在三餐不饱又冷又累中，一个个踮起脚尖，打起鸡血，旗随风动着异想天开起来。

他们一厢情愿认为，王莽六亲不认整肃朝纲，一定是可以给他们带来好日子的牛人。

大汉帝国朝野呼声一片，王莽声望日盛。

王莽，当时为汉帝国文人们众望所归。

那年，大汉大司马王凤、王根都在病重去世前，声情并茂向太皇太后王政君推荐了王莽：还是用自己的孩子放心！

于是，王凤、王根先后一伸腿，根正苗红的38岁的王莽顺理成章，跻身成为帝国最高决策者之一。

大司马当着录尚书事干着，王莽重任在身，开始导演了历史上那一幕空前绝后的穿越大剧。

王莽的剧本，涉及到放赈、办学、募捐、平均分配，计划经济等等方面，现在再看，字里行间透露着一股子的亲热。

看着亲热的剧本，再看着慈祥的王莽，帝国那些啃菜咽糠的群众们乐呵了。

别说一般的群众乐呵，当时的文人更为乐呵。

文人们尽情歌颂王莽功德可比周公，"宜恢公国，令如周公，建立公子，令如伯禽"等等名句名篇四处流传。

甚至，史上公认的文义至深，论不诡于圣人的一代思想家扬雄，也深深乐呵着崇拜王莽。

大家都在按照自己最美好的理想，去洞悉、理解和欢呼着王莽的剧本：

莽哥，你就从了天下群众吧。

以“正统观”为主流的二元化历史里，王莽可不是好人。

于是，王莽以迫不得已为天下负重的大无畏姿态，顺其自然地以辅政称“摄皇帝”、“假皇帝”，继而在公元8年，废帝国储君孺子婴，自立皇帝，国号为“新”。

汉帝国中场休息。

新的一天开始了。

然而，空前大灾荒在王莽称帝后不久，此起彼伏席卷了帝国。站在风口浪尖，王莽反复修改、完善着他的宏伟的剧本。

王莽没有清肃刘汉宗室，他把清肃之刃对准了包括他儿子和亲戚在内的影响、阻扰他的改革的人。在他的改革之路上，王莽咬牙决定见佛杀佛。

新王朝的改革实践顺利地如期进行。 

王莽宣布天下土地属于国家，私人不准买卖，国家统一分配直到每家人户，实现耕者有其田。

王莽宣布大新帝国，人人平等，农民工进城住保障房享受政府福利。

人民皇帝，果然名不虚传。

此外，王莽一改汉元帝以来和亲外交，和邻国一言不合，绝不外交抗议，绝不表示遗憾和谴责，新王朝通常就是立刻发兵，虽远必诛。

王莽废弃和亲外交，新王朝边境危机加剧。

正狂奔到兴头上的群众的眼睛，自然是雪亮的。

看着新王朝国威赫赫，不比现在网络爱国界群众觉悟低的汉帝国群众，更是振臂欢呼。

现在再看王莽改革，其实还是有颇多的亮点，比如标准的计划经济模式的“五均六筦”。

所谓“五均”，是在帝国一线城市长安、洛阳、邯郸、临淄、宛、成都等六大都市，设立集发改委、物价局、税务局、工商局等部门一体化的五均官。

五均官按照国家经济发展计划，调节、均平物价，控制市场供应，办理赊贷，征收山泽之税及其他杂税等。

所谓“六筦”，即中央直接掌管六项最赚钱的经济事业，由国家专管专卖盐、铁、酒，铸钱，征收山泽生产税，经办五均赊贷。

这些机构简单，人少，但职能清晰、高效。

为此，当时著名的思想家扬雄撰写了一篇传世美文《剧秦美新》。

历史课本没说过这篇美文，各位有意可以根据本文相关自己检索，可见扬雄当时怒批暴秦，赞颂王莽新政新帝国那份由衷的拥戴。

帝典缺者已补，王纲弛者已张，炳炳麟麟，岂不懿哉。

时代大V扬雄都在赞美王莽之治郁郁乎焕哉，其他读书人自然紧跟鼓噪。

这时，王莽和他的新政美誉之盛，如日中天。 

全盛时期的王莽新朝。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在2000多年前，王莽改革遇到的，居然是非常现代化的新问题。

王莽对邻邦强硬外交，很快就将原本和睦的匈奴、高句丽、西域诸国和西南夷等属国逼向敌对。

——在群众振臂高呼声中，王莽只得硬着头皮，四面“虽远必诛”。

无谓的战争经年不息，数十万大军劳师远征，困顿边境，天文数字的人力物力耗费如是绞索，依然系在了王莽和新朝的脖子上。

军备无休止出血，帝国的造血机器更是故障不断。

在推行计划经济模式的“五均六筦”新政时，新王朝全方位深层次介入民间经济并没有推动帝国经济发展，反而使得有关系有背景的官员、私商们如鱼得水。

先跑一步的官员、私商，大伙齐心协力上下其手，营私舞弊，快乐发财。

晚跑一步的官员、私商当然也就心怀怨愤。

更多的喜出望外的帝国小商小贩、城市平民、工人和农民们跑着龙套竹篮打水不说，到改革画风一转，更是祸从天降。

越改革，越吃紧。

王莽索性一跺脚，宣布黄金收归国有，除列侯以下所持黄金者皆为非法，全面推行币制改革。

就此，七年四次的币制改革终于击垮了新王朝的金融秩序。

王莽币制改革敲响了新朝的丧钟。

当时，新钱、旧钱、真钱、假钱目不暇接，新王朝跑龙套的广大群众家里到处搁的，都是五彩缤纷不值钱的钱啊。

按照王莽改革，市场上流行包括金、银、铜、铁、龟壳、贝壳等等钱币，币值之多之杂，甚至连五均六筦等政府部门自己也无法折算兑换。

各位喜气洋洋大发其财的官员、私商更加喜气洋洋。

有了王莽的一纸命令，他们名正言顺以新造劣币，明火执仗兑换群众们最为信任的，比新币重二十倍的五铢钱。

用，就被盘剥。不用，就是犯罪。

新王朝的金融市场稀里糊涂着崩溃了。

破产、失业、失地、失望的新王朝群众傻眼了。

想起了汉元帝父子、祖孙们的好时光，他们似乎恍然明白，就算皇帝易欺难悟，好色贪杯，再有断袖之癖，也无非折腾自己。

王莽这出戏，他是要全天下群众帮他跑龙套啊。

新王朝信用彻底破产，是王莽承汉之后最大的亏损。史载“元元失业，食货俱废”，古人经典，八个字，画龙点睛。 

王莽末年，粮食暴涨每斛值黄金一斤。满心奔小康的新王朝群众们下班回家揭开锅这才看到了现实：

靠，连青草野菜都没几根。

现在，新王朝祭出最后一招，竟然派出官员专门赶到灾区，去宣传教导灾民们“煮木为酪”。

为求生计，新朝群众哄抢盒饭，军变民乱。

自然大灾荒和人为的怨声载道迎面相撞，石破天惊。那些跟着王莽风风火火跑来跑去的群主演员们瞬间明白，应该哄抢盒饭了。

公元23年，王莽在南郊举行哭天大典。是夜，王莽在大殿徘徊、惆怅。

理想，破灭后，剧终永远是一场没有归属的漂泊。

是年，在兵变民乱中，王莽被私商杜吴和家仆追逐砍杀。

此后，人们怨恨王莽巧舌如簧导演这幕大剧，暴乱兵民乱刃分尸，共提击之，或切食其舌，首级则悬于宛市。

东汉复国，王莽首级与玉玺一起打包，为东汉皇室的皇权代表物收藏。

后来，三国魏国曹氏和西晋司马氏皇室也先后收藏王莽首级，至公元295年，发明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时，王莽首级这才在一场大火中焚毁。

再后来，五四运动之后，胡适研读若干西方读物后，仰天长叹：

王莽，他可是1900年前的人民皇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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