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辙两次被贬筠州(今江西高安)期间所作诗与散文,是他一生写得最好的篇章。
元丰三年(1080)六月,苏辙被贬为筠州(今高安市)监盐酒税,主要负责卖酒、卖盐、收税等工作,这一待就是五年,至元丰八年(1085)八月才离开。绍圣元年(1094)苏辙降授少府监,分司南京,第二次在筠州居住,这一住又是三年,至绍圣四年(1097)才离开,期间遍访古刹,走访名僧,寄情于筠州山水。苏辙一生所写记叙文,以在筠州为最多,前后两次被贬筠州,度过了长达八年的岁月,其间写了游记、碑铭等文章,留下了大量的诗文。苏辙一生宦海沉浮,多次贬谪,除了青少年时期的家乡眉山和都城开封,就要数中年贬居筠州和晚年隐居颍川时间最长了。盐酒税是什么官?相当于现在税务局负责盐酒税收的官员。可别小看监盐酒税是个芝麻大的小官,要知道食盐关系到国计民生,自古以来都是统治阶级重点管控的物资。汉武帝时,正式将盐铁国营,以所获之利为军费,使得四夷臣服。北宋时期,朝廷实行盐专卖制度,且征税与专卖并行,有专门的行政管理体制、盐户制度和盐仓管理制度。此后的历朝历代,食盐都实行官产官销制度,政府设立盐官,招揽盐户,盐税成为财政来源的重要税种。“然盐酒税旧以三吏共事,余至,其二人者适皆罢去,事委于一。昼则坐市区鬻盐、沽酒、税豚鱼,与市人争寻尺以自效;莫归,筋力疲废,辄昏然就睡,不知夜之既旦。旦则复出营职,终不能安于所谓东轩者。”读苏辙《东轩记》可知,监盐酒税的工作包括鬻盐、卖酒、征收商税三种,他每天做的就是在官府设置的榷场向老百姓卖盐和酒,同时征收商税。东轩,名义上是苏辙的“宴休”之所,但他哪里有闲情逸致在这里享受呢?筠州的盐酒税务本来是三个人办理,苏辙到任的时候,其它俩人都已经罢任离开了,卖酒收税的事落到他一个人的头上。繁琐的工作,使得苏辙精疲力尽。正如他在诗中所言:“我座米盐间,日被尘埃侵”,与市场上的小商贩争尺寸的小利,还要忙于收取猪、鱼杂税。这是一种看似简单实则繁琐的工作,加上这里的买者绝大多数是靠艰难劳作维持生计的乡下人,这些人买起东西来岂止是斤斤计较,简直是锱铢必争了。与买卖人讨价还价,争吵于市井,苏辙整天累得疲惫不堪,直到很晚才收摊回家,吃几口晚饭,就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早晨起来又要来工作,日复一日,始终不能在东轩安稳地生活。原本苏辙修建“东轩”,是想着每天闲暇时享受读书的乐趣,接待亲朋好友,却派不上用场,每天从它的旁边经过,看到它,连自己都觉得好笑,“每旦莫出入其旁,顾之,未尝不哑然自笑也”。苏辙于元丰三年(1080)所作的《雨中宿酒务》最能体现他此刻的心情:微官终日守糟缸,风雨凄凉夜渡江。
早岁谬知儒术贵,安眠近喜壮心降。
夜深唧唧醅鸣瓮,睡起萧萧叶打窗。
筠州之地自古以来便盛产稻米。据清同治《高安县志》记载,高安县早在唐代就以出产香米闻名京都。唐代治所设于高安的靖州,因盛产香米,一度易州名为米州,如今高安仍保留有一条米州路。宋代,奉新所产的香稻为宫廷贡品,曾享受由东门入贡皇宫的特殊礼遇。苏辙《筠州圣寿院法堂记》中提到:“居溪山之间,四方舟车之所不由,水有蛟蜃,野有虎豹。其人稼穑渔猎,其利粳、稻、竹、箭、梗、楠、茶、楮。民富而无事。然以其险且远也,士之行乎当时者,不至于其间。”民富无事,又盛产稻谷,以至筠州酿酒业非常发达,卖酒零售的酒肆林立。因此,作为筠州盐酒税的苏辙,卖酒收税的任务也不轻。既要卖盐又要卖酒还得收税,当然也就无暇享受“东轩”时光。在苏辙眼里,筠州的美景是这样的:“高安在南,分自豫章。重山复江,鱼鸟之乡。”“城上青鬟四山合,门前白练长江泻。”“云气山川满,江流日夜深。”元丰三年(1080)六月,苏辙从应天府(今河南商丘)出发,赶赴筠州上任。一路跋山涉水,翻山越岭。苏辙在《东轩记》里写道,在他到筠州之前,筠州连降暴雨,筠水(今名锦江)泛滥成灾,“筠水泛溢,蔑南市,登北岸,败刺史府门”,淹没了城南的街道,城北的堤岸,冲毁刺史官府的大门。盐酒税的官舍在“俯江之漘(临近江边),水患尤甚”,被洪水毁坏得更为严重。苏辙到达筠州后,见房屋破损得不能居住,“敝不可处”,无奈向上级报告,“假部使者府以居。”请求借户部巡察使的房屋来居住,郡守同情苏辙没有住处,便答应了苏辙的请求。直到年底十二月,苏辙才开始修整盐酒税所的房子,他砍伐树木支撑倾斜的柱子,修补倒塌缺损的墙壁,并在听事堂东面新盖了一间小屋,栽种了两株杉树,上百棵竹子,作为宴乐休息的场所,取名为“东轩”。
苏辙对他所栽种的竹、杉,非常重视,一有闲暇时间,常常“洗竹培杉”。
三年之后,也就是元丰六年(1083),已是“种竹成丛杉出檐”了。于是他挥笔赋诗:种竹成丛移出檐,三年慰我病厌厌。翦除乱叶风初好,封植孤根笋自添。高节不知尘土辱,坚姿试待雪霜沾。属君留取障斜日,仍记当年此滞淹。诗义通俗易懂,他爱竹又爱杉,是以竹拔节而上的“高节”,杉木不惧雪霜。纵观全诗,苏辙写出了当时贬谪后的忧郁之情,身处逆境之下,他之所以如此爱竹、杉,一方面他欣赏竹之“高洁”、杉之“坚姿”,“高节不知尘土辱,坚姿试待雪霜沾”。另一方面,他寄情于竹、杉,“三年慰我病厌厌”。
苏辙两次被贬筠州,都是他一生中的转折时期,其一生思想的成熟期也是在筠州。他在《圣寿院法堂记》中这样写,元丰三年,他以“罪迁”筠州,“然以其险且远也”,“邑居溪山之间,四方舟车之所不由”,陆路、水路交通都非常不便,一般读书人是不会到这个地方来的。正如他在《披仙亭晚饮》中所说:江西八月热犹在,坐中迁客头欲班。何时解网听归去,黄花白酒疏篱间。诗的大意是,江西的八月依然炎热,在座的客人忧心忡忡。何时才能解脱束缚,倾听归去的声音,在黄花和白酒之间,放松身心。这首诗写了他对于炎热夏季的感受以及对自由、宁静的向往,在繁杂的世事中被束缚,希望能够找到一片宁静的心灵净土,这正是他寄情山水的表现。废斥免羁束,登临散幽忧。
苏辙说被贬筠州的前五年,没有时间去游玩,一是“常怀简书畏”,因为受贬,所以有些畏惧、胆怯;二是实在太忙,没有闲暇时间,前面说了他一个人做三个人的事,因此,“五年卖盐酒,胜事不复知”。“余既少而多病,壮而多难,行年四十有二,而视听衰耗,志气消竭。”于是,他在《次韵子瞻端午日与迟适远三子出游》写道:人生逾四十,朝日已过午。
一违少壮乐,日迫老病苦。
丹心变为灰,白发粲可数。
惟当理锄櫌,教子蓺稷黍。
谁令触网罗,展转在荆楚。
平生手足亲,但作十日语。
朝游隔提携,夜卧困烝煮。
未歌《棠棣》诗,已治刍灵祖。
士生际风云,富贵若骑虎。
政治上的失意和生活上的拮据,让他很是苦闷,但也使他能看淡得失,做一个超然物外,安贫乐道的人。苏辙早年受儒家思想影响积极入世,从《初发嘉州》中“谁能居深山,永与禽兽伍”的诗句,能看出来他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不想永居深山被埋没,但随着政治环境的变迁,苏辙因为与新派在一些政策上的分歧而被贬谪,使他产生了超然出世的想法,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苏辙渐渐被筠州的山水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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