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深线】共青城“囚徒”

Original: 程维等深线 2019-05-20

中国经营报《等深线》记者程维共青城北京报道

除了有些符号化的名字，江西共青城以高光的形式进入舆论的视野，还要追溯到“江西赛龙老板代小权”案，然而，在代小权案逐渐归于平静之时，《等深线》（ID:depthpaper）记者调查采访发现，在这座城市，代小权却并非唯一有此遭遇的企业主。

2009年，共青城招商引入一个苏州做光伏的商人张卫荣，其旗下的江西启维光伏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下称“江西启维”）成为共青城的头号明星企业。当地政府一再要求张卫荣加大投资，张卫荣拒绝，与当地政府产生分歧。

后来张卫荣引入合资方苏州商人顾三官，不料合资发生变故，顾三官向当地法院起诉要求张卫荣还钱，于是当地法院快速将张卫荣的资产“执行”了。

张卫荣不服。随后顾三官报案，张卫荣被判有期徒刑14年（判决书分项判决之和为18年），重审后改判2年半。在看守所内关了2年零24天出来后的张卫荣称其此时才发现，原自己名下的江西启维账上蹊跷多出8000万元，这笔“借款”是导致张卫荣资产被法院“执行”走的原因，并因此引发一系列刑事、民事案件。

张卫荣称，自己在共青城遭遇离奇公权打击，当地官员可能在该案中涉及系统性腐败并有利益输送。顾三官则表示，自己只是合法追讨借款。

日前，张卫荣收到共青城市检察院的一份答复函，该函称：“你来我院反映共青城市公安局涉嫌违法立案的情形……经审查……不符合立案监督条件，我院不予受理”——该回复函建议张卫荣“向人民法院或人民检察院提出申诉”。

共青城市法院目前暂未对张卫荣2018年11月底递交的，要求纠正冤假错案的申诉做出回复。

在经历了多起类似案件之后，当地招商局官员自称，起码在几年或十几年内，共青城市的招商会非常艰难。他对记者说：“谁还敢来嘛……”

2018年2月11日，曾在国内引起广泛关注的共青城赛龙通信科技有限公司创始人代小权（图右）入刑一案，获江西省九江市中级人民法院当庭宣判：原一审法院认定事实错误，适用法律错误，代小权偷税罪名不成立，无罪释放。图为曾在该市被羁押2年多的张卫荣，在代小权走出法庭后，在寒风中脱掉外套，与其合影纪念。 《等深线》记者程维摄影

入城

2009年3月，张卫荣做了一个决定，到江西共青城投资。

做这个决定的原因之一是，江西省政府驻南京办事处的一位官员去苏州招商，上门找到他，力邀他及各供应商一道，前往江西省投资考察。

据江西省的媒体报道称，2009年2月13日，时任江西省委书记苏荣说：“共青城是我们可以做大、做响的一个品牌，是可以带起一个产业的难得资源，2008年8月，省委、省政府作出重大决策，支持与加快共青城跨越式崛起。省委、团中央联合成立了支持共青城发展领导小组，为推进共青城新一轮大开放、大开发、大发展创造了良好的条件。”

张卫荣等人赴江西考察行程是这位驻南京办事处的官员亲自安排的。

张卫荣至今清晰地记得，江西省政府特地安排了一辆别克商务车接送，这位官员全程陪同。本次考察历时4天，张卫荣及其主要供应商一行7人，赴江西新余、南昌、共青城、九江开发区考察。

这一圈考察下来，张卫荣决定，到共青城投资。

促使做这个投资的直接原因之一，是他认为“共青城”这三个字吸引了他，但更重要的是，当时张卫荣做的光伏产品在欧洲市场上供不应求，他想尽快新建厂房，扩充产能，但当时苏州的工业用地每亩至少要17万元至18万元。

张卫荣告诉记者，当时共青城给出的工业用地价格是，每亩4万元。且开工后，土地款可全额返还。

张卫荣一口要了150亩地。随他而去的几个同学及供应商，各自要了100亩地。这几个项目共计总投资约1亿元。

2009年8月26日，张卫荣当时旗下的江西启维与江西共青城开发区签署投资合同及投资协议，正式落户共青城。

这几个项目，也是共青城工业区内的第一批入园项目。

其实，张卫荣前往共青城投资的另一个原因，是他是共青城的“女婿”，其前妻是共青城人，其老丈人曾是共青城一位退休检察人员。张卫荣称，他的妻子及老丈人当时极力反对张卫荣前往共青城投资，但阻拦无效。

因共青城方事先已经建好有一批厂房，提供给张卫荣的厂房为2万平方米，签完合同给1万平方米，2个月后，再提供了1万平方米。因此，投资合同一签，就进场着手生产事宜了。

张卫荣原有的江西启维，后经易手后，更名为荣昌光伏，再更名为欧维诺至今。经股权变更及刑案折腾，败落至今。江西启维当时曾与同时期做光伏的施正荣（后一度成为中国首富）同时起步。《等深线》记者程维摄影

张卫荣是学理工的，以前主要做手机配件生产，后来发现手机配件利润太低，换代太快，进的原材料还没来得及用完，这类产品就已经淘汰了。后来，他改做光伏产品，并在苏州富泰路上自建了一座长100米、宽21米、高18米的厂房。

因为要搬迁并扩大规模，张卫荣手里现金不够，就将自己的苏州工厂低价卖给朋友，将资金投到共青城。

苏州市富泰路的右侧从北往南数第四幢厂房，以前是张卫荣的，不过现在也不是他的了，因为他已经以900多万元的价格，低价处理给了朋友，近几年楼价暴涨后，现在这幢厂房，大致值3000多万元。

做手机配件时，张卫荣也认识“圈内名人”赛龙通信技术（深圳）有限公司董事长代小权。

2017年11月，代小权在共青城投资的共青赛龙，被一家自媒体以《创始人离奇被捕深圳赛龙突死之谜》为题曝光，成为舆论关注焦点。这也是共青城外来企业家入刑，被全国舆论广泛关注的第一案。

分歧

张卫荣在共青城的新厂房共计2万平方米，是其苏州工厂的10倍，因当时全球光伏产品供不应求，与施正荣同期起步的张卫荣做得顺风顺水，至2010年五六月时，每月可以做到2000万元销售，后又快速增加至4条生产线，至2010年11月时，已完成7000多万元销售收入，纯利约1000万元。

张卫荣的任务，就是自己前往欧洲接单。2009年、2010年和2011年，张卫荣平均一个月中，有一半的时间在欧洲，主要在西班牙、意大利等国。“当时国内光伏产品还不多，有货就能卖掉，”张卫荣说，他自己算得上是国内第一代做光伏的人，当时，他经常与中国光伏产业第一代人物施正荣、彭小峰、瞿晓华等领军人物打交道。

行业内人士向《等深线》记者回忆，当时的光伏产品俏销的状况是，国内客户一律提前3个月打款给工厂，然后等工厂排期生产，且要想提前拿到产品，还得不断托人打招呼，才能确保能按时提到货。

在特殊背景下且急于超常规发展的共青城，突然空降了一个月销售收入几千万元的企业，一度成为江西省、九江市及共青城相关政要眼中的明星企业，各级政要及相关部门赴共青城考察或视察，都要到张卫荣的工厂看看，以省里的部门为最多，通常一个月需要接待近100次各种视察、考察，平均每天有2至3次。

张卫荣说，企业的“参观压力”很大，疲于奔命。比较头痛的是，只要是政要视察，必须张卫荣在场，该公司专门设的一位用于接待视察的副总“级别不够”，经常需要张卫荣本人放弃在国外拿订单的机会，马上从国外飞回来，只为应付一个政要视察。

“有时候订单不够，我们把工人放回家休息了，领导要来视察，他们就把南昌大学的大学生找了70多人过来，换上工人的工作服，装模作样地坐在那里，应付视察，”张卫荣说，这些形式主义且频繁的视察、考察，给企业增添了很大负担。

张卫荣称，在代小权的共青赛龙落户共青城之前，张卫荣当时的江西启维一直是共青城第一家上规模的企业，成了当地的明星企业，所有的人来考察都要到江西启维看看。共青赛龙落户后，接走当地“第一明星企业”桂冠，启维光伏的繁重接待任务才得以转移。

光伏产业在那时的荣光，给张卫荣带来了丰厚的利润，当地相关方面及主要负责人多次找到张卫荣，要求江西启维进一步快速扩大产能。

共青城时任某主要负责人要求张卫荣，“今年几千万，明年要争取做到20亿元。” 张卫荣及其合作伙伴说。

但是，长项在市场及技术方面的张卫荣认为，当时的市场状况，不支持进一步巨幅扩充产能，因为一旦市场出现些许波动，缺乏订单支持，将会把企业拖入困境。此外，尽管当时光伏产品的销售状况很好，但是刚搬厂不久的张卫荣的现金及资产，已经全部投入到现有项目中去了，没有更多的资金来进一步快速扩充产能。

张卫荣及其合作伙伴还披露，共青城相关方面当时称，用于投资的钱，共青城财政旗下的平台公司可以出面先借给张卫荣，如果张卫荣再投2亿元，就另借2亿元给他，实在不行，新增投资款可以全部由共青城方面借款支撑。张卫荣拒绝了这种冒进的做法，共青城方面认为他过于保守。

双方就此产生分歧。

变故

《等深线》记者的调查显示，张卫荣的江西启维在公司治理层面，其实本身存在一些问题。

首先，尽管江西启维是按股份制公司注册的，实际上该公司是由张卫荣一人单独出资，部分股份通过其他人代持的方式设立，这一实质性的“个人独资企业”结构，致使江西启维创立一年多后的治理结构仍非常不规范，重大决策均由张卫荣一人决定，其个人局限缺乏系统性弥补机制；其次，江西启维此前的管理极不规范，缺乏起码的印章管理制度及规范——江西启维在月销售高达几千万元时，仍未设专职会计，只有一个专职出纳。

2010年10月，张卫荣在这两个方面的问题，终于爆发。

张卫荣称，2010年9月，张卫荣在苏州的别墅邻居陆福荣找到他，说苏州一位商人顾三官也想到共青城投资，想让他牵个线。随即，张卫荣在苏州介绍顾三官与时任共青城的一位官员认识，地点在顾三官设在苏州西山的会所内。

该月，正是代小权的赛龙深圳公司进入共青城的那一个月。

顾三官计划在共青城购地1500亩，投资100亿元打造20万平方米厂房，并投建一座10万平方米的家具城。

不过，当时顾三官旗下的产业中，并无光伏产业，遂计划与张卫荣合资合作，且计划将江西启维做上市。张卫荣同意此提议，双方随后签署了一个合资合作前的《尽职调查协议》。2010年10月8日，顾三官的财务人员进驻江西启维，核查相关账务及凭据等，以便双方展开下一步合作。

张卫荣称自己在该协议上签字后交给对方签，但对方并未交回该《尽职调查协议》文本。

顾三官2018年11月25日在北京接受《等深线》记者采访时称，没有《尽职调查协议》，是《投资协议》。不过，顾三官说，“我也没有看到这份投资协议，可能在陆福荣那里。”2010年10月9日，张卫荣带2个副总赶往上海浦东机场，准备开拓美国市场并拿单。出入境记录显示，张卫荣2010年10月10日离境，同年10月18日入境。

张卫荣自称，其回国后，在10月21日时，无法从陆福荣、顾三官处要回江西启维的公章和财务章——出国前，他将公章与财务章交给陆福荣代管。顾三官方参与“尽职调查”的注册会计师陈景庚提示张卫荣称，“启维公司注册资本有抽逃行为。”

张卫荣、顾三官案冲突的事发起点及原点，是蹊跷的8000万元借款。这8000万元投资款或借款的投资合同或尽职调查协议在哪，投资款究竟是如何变成借款的，有无法律支撑，以及这8000万元借款究竟有无借款协议，甚至该笔借款的性质转变前提是否存在等，这一连串核心问题，都被当地公检法部门蹊跷绕过。 《等深线》记者程维制图

张卫荣的律师对《等深线》记者称，此操作中令人费解的是，张卫荣为何在尽职调查阶段就交出了公司控制权？此外，在2010年10月21日之前，一家仅仅对合作标的公司还处于尽职调查的合作方，为何就能全面掌控了标的公司？甚至向警方报案称其抽逃注册资本？

张卫荣此时已经感觉到大事不好，遂在2010年10月25日登报作废江西启维的公章及财务章，开始反击。10月26日，江西启维的工厂被江西省共青城相关方面查封，账户冻结、仓库不能发货。

《等深线》记者获得的一份江西省共青城人民法院立案审批表（（2010）共民二初字第444号）显示，2010年10月10日，江西共晶光伏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下称“共晶光伏”）董事长顾三官以“借款合同纠纷”为由，向该院提起起诉。

该立案审批表上显示的案由是，“2010年10月初，被告向原告借款用以公司周转，并承诺于10日内还款，然还款期限届满后，被告未按约定履行偿付借款的义务，原告诉至本院，要求判令被告立即偿还所欠借款5649万元。”

这一审批表上未列出借款金额究竟是多少。

2010年10月26日，江西省共青城人民法院执行局冻结江西启维账户上的银行存款5900万元。同日，该院执行局下达这5900万元执行完毕的结案报告表。执行人为周玫（现已调任至九江中院）、彭春玉。11月11日，共青城法院执行划走了江西启维账上的5900万元现金。

张卫荣称，11月17日，陆福荣很着急地找张卫荣，称顾三官已经报案，案由是“资本抽逃”，公安正在抓捕张卫荣，是他跪求了当地官员和顾三官，并由他来做张卫荣的工作。

2010年11月18日，张卫荣及其余4个股东签署了一份协议，将其所持有的共青城荣昌光伏科技有限公司（下称“荣昌光伏”，记者注：原江西启维更名后的公司）的100％股权，以人民币500万元的价格，转让给顾三官、陆福荣和陈景庚三人。

值得注意的是，该协议的转让价款的数字原为与文本一致的打印字体“壹仟壹佰万元”，但随后用笔划掉，更改为“伍佰万元”。其中，第一处更改处盖有三个手印，而第二处更改，则无手印。

“即使是1元钱，我也要签，”张卫荣说，他认为如果不签，将被当地警方抓起来，宁舍财，不舍命，于是签了。

这一协议的签署地点，位于共青城开发区工业新区服务中心主任邹秀峰办公室内。共青城开发区工业新区服务中心双方的转让协议上，被列为丙方，协议末注明该中心为担保方。该中心在这一协议上加盖了公章。

14年

“法院冻结了公司账户，工厂也贴了法院封条，工商局在副局长带了2个人到财务部调走了注册资本进出账，公安部门派出5人在公司大门及车间驻守，共青城开发区管委会副主任管委会副主任邹秀峰打电话让我到他的办公室内，签署股权转让协议。”在解释为什么要签署这个协议时，张卫荣说。

张卫荣还表示，“法院、工商、公安等政府部门的人都摆在那里了，楼下就是警车等着你，要么签，要么上警车，只有签。”

张卫荣说，2010年11月18日，惊魂未定的张卫荣签署完荣昌光伏的股权转让协议后，给共青城书记李小刚打电话，要求伸张正义。李小刚在电话中称，“你自己养大的孩子被人抱走了，心里是不舒服，你还年轻，还有机会。”

不过，此信息暂未能得到李小刚方面的印证。

张卫荣说，2010年11月20日20时左右，张卫荣在北京向时任九江市委副书记张学军诉苦，张学军大为光火，称马上给李小刚打电话。随即李小刚回电给张卫荣，安慰了他近2个小时。李小刚称，这个事情不太可能有猫腻，张卫荣要求审计，李小刚想了一下，同意审计。

11月30日，江西中审会计师事务所出具的审计报告称，2010年11月23日江西启维的总资产为1.29亿元，其中负债7489万元，净资产为5484万元。值得一提的是，这份仓促出台的审计报告，在审核结果中，其中一处表述将该公司的净资产少写了一位数字，列为544万元。

张卫荣据此认为，自己2010年11月18日在被胁迫的前提下签署了江西启维的股权转让协议，不得不以500万元转让了一个总资产1.29亿元的公司。

不过，截至《等深线》记者发稿时止，张卫荣也没拿到这500万元转让款。原因在于，荣昌光伏及更名后的共青城欧唯诺太阳能科技有限公司（下称“欧唯诺”）此后状告张卫荣有货款未能追回等原因，未支付该笔股权转让款。

事情并未就此了结。

看似复杂的系列冲突背后，在代小权的共青赛龙之前，共青城最大的最有影响力的企业是江西启维，遗憾的是，共青城先后两家龙头企业及企业主均面临同样下场。 《等深线》记者程维制图

《等深线》记者获得的《报案材料》及共青城是公安局经济犯罪侦查大队出具的受案登记表显示，2013年9月30日，欧唯诺向共青城市公安局报案，称该公司2010年10月27日收到一笔货款243万元，但原法定代表人张卫荣却私自将该笔款项转走，要求该局对其犯罪行为依法立案调查。

不过，江西省共青城市法院的（2015）共刑字第21号刑事判决书却显示，张卫荣在2013年9月26日就被刑事拘留了。同年11月1日，张卫荣被逮捕。

这些资料显示，2013年9月30日，欧维诺报案，但共青城市公安局在接到报案之前4天，即9月26日，就将张卫荣刑拘了——办理此案的刑警目前已经离职，该刑警拒绝接受《等深线》记者采访，他说，“是组织安排的，有事找组织去”。

张卫荣称，抓捕他的地点，是在苏州。那一天，几位着便衣的共青城警察找到张卫荣，称顾三官告了他，得跟他们走一趟，于是按头，将张卫荣按入一辆黑色轿车后座，张卫荣左右各坐一人，开行十几个小时，直达共青城。

2014年12月24日，江西省共青城市人民法院对张卫荣涉嫌虚开发票罪、职务侵占罪、挪用资金罪一案做出判决（（2014）刑初字第33号），张卫荣“以职务侵占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并处没收财产人民币20万元；以挪用资金罪判处有期徒刑六年，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十四年，并处没收财产20万元”。

张卫荣不服，二审上诉至江西省九江市中级人民法院，2015年5月21日，该院裁定，撤销该案的一审判决，发回一审重审。

2015年11月25日，共青城市人民法院重审判决称，公诉机关指控被告人张卫荣职务侵占罪和挪用资金罪的事实不清，证据不足，罪名不能成立，本院不予支持。转以此案一审中未定罪的虚开发票罪，判处张卫荣有期徒刑二年零六个月。

该判决下达之时，张卫荣已经在看守所内关押了2年零24天。

追问

至此，张卫荣率队应当地招商引资，前往共青城投资，随后1.29亿元资产全军覆没，还差点迎来18年牢狱之灾，尽管此后几经周折，缩减为2年半，但其市场机遇已失。同期做光伏的施正荣，曾一度成为中国首富。

同期做光伏的瞿晓华得知张卫荣出狱后，出价100万元年薪，多次邀请他出任自己旗下公司的泰国分公司总经理。不过，张卫荣拒绝了瞿晓华的善意，他更希望留在国内，返回老家养蟹，他期望未来3年内，再次崛起。但更重要的是，自己留在国内，能多一些机会争取到翻案。

多位了解案情的人士都告诉《等深线》记者，此案中，一笔8000万元的借款十分重要，但在办案过程中，有关部门并未触及这笔借款的问题。

张卫荣在出狱后才得知，导致共青城人民法院给出多个裁决，查封、冻结江西启维资产及账号的报案原因是，江西启维向向顾三官旗下的共晶光伏，借了8000万元现金，且这些现金打入了江西启维账上。张卫荣自称，自己及江西启维从来没有向顾三官及共晶光伏有过任何借款行为。

张卫荣的代理律师也表示，在张卫荣“出狱”之前，律师也不知道有8000万元在张卫荣在美国期间，转入了江西启维的账户。

张卫荣的代理律师称，他在案件的庭审中，多次要求原告方出示向张卫荣借出现金的凭据，且要求法院调取该项关键证据，均未成功。

2017年12月15日，张卫荣的代理律师对这8000万元发出了一连串质问：这8000多万元到底是怎么来的，为什么没查？这8000万元中，有2400多万元转出去了，还有5600多万元后来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没有查？此外，为什么在围绕张卫荣的一系列民事、刑事案件中，均没有任何信息显示这8000万元的来龙去脉？公安侦查机关为什么对这8000多万元视而不见？法院审来审去，民案、刑案，导致这一系列案件的原发关键点8000万元为何不在其中？

张卫荣的代理律师如此疑问的原因在于，围绕张卫荣的一系列刑事、民事案件的起因，是有一笔8000万元的现金进入了张卫荣旗下江西启维的账上，如果没有合法证据证明张卫荣向外借入这笔钱，则后面的追讨还款，以及股权转让，向经侦报案追究刑责等，都是无本之木，完全是无稽之谈。

一番争战之后，国内光伏产业的暴利期及高增长期已过，光伏产业坠入微利期或亏损周期，一度攀上中国首富的施正荣也从高位跌落。但是，仍有一些光伏企业在全球其他市场找到了增长或存活机会。图为顾三官旗下的共晶光伏厂房大门。 《等深线》记者程维摄影

顾三官2018年11月25日向在接受《等深线》记者采访时称，他“确实有8000万元现金打入当时仍在张卫荣名下的江西启维光伏的账上”。

顾三官称，“2010年8月，张卫荣通过朋友陆福荣多次请他合资合作，10月8日，顾三官去了共青城的张卫荣办公室，张卫荣办公桌上放了很多订单，但工厂已经停产2个多月了，工人欠薪到当地政府部门闹过几次，那么多订单为什么不生产？张卫荣说缺6000万元，张卫荣愿意出让他名下的江西启维100%的股权，我说，得留4%的股份给张卫荣。”

“我这个人很大方，加上那个时候手里也有钱，我多转2000万元，我就转8000万元，是分2笔汇过去的，分别是3000万元和5000万元。” 顾三官说。

《等深线》记者向顾三官追问道：这8000万元（或顾三官称的6000万元入股），如果是投资款，当时是如何对江西启维的资产作价的？是否有评估及审计？此外，既然是2010年10月8日时是投资款，为何在2010年10月10日就变成了借款？

顾三官答称，“张卫荣10月15号时给陈景庚发信息说，他在美国拿到几笔大订单，决定不合资了，既然不合资了，那8000万元就是借款了，我认为，不合资就该还钱。”

记者请顾三官确认张卫荣是10月15日发的信息取消合资？

顾三官表示，“是的，是2010年10月15日”。

当《等深线》记者提及，“我们注意到，您向共青城法院起诉张卫荣当时名下的江西启维光伏还钱的时间，是2010年10月10日，这个时候张卫荣还没有给陈景庚‘发信息’，您是怎么在几天前就确认张卫荣不合资了的呢？”顾三官对此问题没有答复。

顾三官说，他会安排该公司工作人员与记者对接，提供相关资料及信息，但至记者发稿时止，顾三官暂未能就上述问题点，提供相关证据或做出进一步答复。

当地另一位不愿具名的律师2017年12月称，如果这8000万元是单方面划入江西启维的账户，则张卫荣可能遭遇的是一场诈骗案。

候船

张卫荣及其代理律师2017年12月15日还指出，2010年11月10日，顾三官向共青城人民法院起诉的借款合同纠纷标的为5649万元。按当时的规定，共青城人民法院作为一个基层法院，无权受理金额超过5000万元的案件，即使是九江中级人民法院，也需要报请江西省高级人民法院批准后，才能受理。

《等深线》记者查询到的最高人民法院2015年发布的各级法院管辖权《通知》，江西所辖中级人民法院管辖诉讼标的额1000万元以上一审民商事案件。也就是说，共青城人民法院在5年后，也只能受理案件标的额在1000万元以下的案件。

“共青城法院对张卫荣旗下正在正常经营的江西启维的查封、冻结账号，是整个事件的关键转折点，”张卫荣的代理律师2017年12月15日认为：“这个案子太荒唐了，起诉的证据一样都没有看到，且没有任何书面证据证明张卫荣及江西启维曾向对方借款，就直接裁定并在几天内，将张卫荣的资产执行掉了。”

不过张卫荣的代理律师认为，追问围绕张卫荣的几个刑事案件，才是最终能揭开张卫荣系列案件“锅盖”的关键点。他说，围绕张卫荣的刑事案件，在抓捕、立案、侦查方面都是有疑问的。

《等深线》记者在调查中发现，2010年11月18日，张卫荣等人签署以500万元出售荣昌光伏的全部股权给顾三官等三人的文本。工商档案显示，荣昌光伏更名的时间节点是2010年11月19日。

也就是说，2010年11月18日时，荣昌光伏在工商注册档案中及法理上并不存在，这一天，张卫荣等人卖的是一个并不存在的公司。第二天，张卫荣等人原持有的江西启维，才更名为荣昌光伏。

顾三官2018年11月25日对此的解释是，“江西启维是当地政府主持卖给我的，500万元的价格是张卫荣自己定的，这笔买卖到现在为止，我都没有签字。”

工商档案显示，顾三官目前持有江西启维更名后的共青城欧唯诺太阳能科技有限公司90%的股权。

从亿万富翁沦为阶下囚后，做律师的妻子奔波多年无果，后遁入空门。张卫荣返回距苏州1小时车程的老家鄱阳湖边的桃花岛，协助父亲开农家乐，并计划将村民的螃蟹包装后出售，他2017年时计划用几年时间做到5000万元产值，但实际上2018年只卖出100多万元，利润只有10多万元。不卖蟹时，张卫荣总想找地方讨个公道。 图片来源：互联网

张卫荣的前妻是律师，张卫荣进入看守所后，其前妻曾试图营救，但在多方努力后未果，最终转身遁入空门，目前每周末均入庙打杂。张卫荣出狱后，其前妻将此前张卫荣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一辆宝马320，还给了张卫荣。此后，再无联系。

张卫荣此前的房产等其他资产，已经全部变现投入共青城项目，现基本居住在其乡下老家鄱阳湖边的莲花岛上，其老家尚有2层旧房，夏天时，老屋内开设农家乐，张卫荣的父亲做菜手艺不错，因此客人不少。

张卫荣2017年时称，他计划将莲花岛附近乡亲的蟹整合起来，用3年时间，做到5000万元产值。不过，2018年11月他只卖出100多万元的蟹。他说，“今年市场不好，加上蟹资源被人分光了，大量非鄱阳湖的蟹冲击了市场，扣除大致15万元人力成本，实际只有不到10万元利润。”

住在莲花岛上的人，目前要想进出岛，需要乘船，船每半小时一班，岛上村民可以免费乘船，渡过水域。

张卫荣一案的水域，过去多年来一直在等候“渡船”。

2018年1月2日，最高人民法院发布了《关于充分发挥审判职能作用为企业家创新创业营造良好法制环境的通知》，要求严禁刑事干预经济纠纷，立即纠正涉产权冤错案。

2018年11月1日，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习近平召开民营企业座谈会，要求“保护企业家人身和财产安全”。

2018年11月15日，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长江必新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要防止少数人抓住民营企业的一些轻微违法行为而置之于死地。

张卫荣认为，他的“渡船”就快到了。

2018年11月初，张卫荣再一次向共青城纪检监察部门及检察院提交了申述材料。随后惊喜地拨通记者电话称，有个小小的好消息，他们这次收了材料了——张卫荣此前几年，也一直在寄送或提交各种申诉材料。

但之后，他收到了“不予受理”的回复函，该函同时建议他“向人民法院或人民检察院提出申诉”。

（编辑：郝成；校对：彭玉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