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陳葆珍|袁可嘉及其〈母親〉

陳葆珍 新大陸詩刊 2022-08-08

右上角选“全文翻译“可阅读简体或英文       

◇原文刊登於《新大陸》詩刊 2009年12月115期



陳葆珍,女,1936年出生,廣東臺山縣廣海鎮奇石村人。美籍華文作家。世界華文文學家協會永久會員、副監事長。紐約詩詞學會、詩畫琴棋會會員。



袁可嘉及其〈母親〉



陳葆珍


‍ 去年在紐約逝世的二十世紀中國九葉派詩人、翻譯家袁可嘉於上世紀中葉,介紹西方現代主義思潮,對新詩的現代化不無影響。


 現代詩側重於用現代漢語來傾訴現代人的感情,以真實的眼光來觀察世界,強調現實性、時代感。這是當時嚴峻的現實對詩人必然的要求。在袁可嘉看來,“今日詩作者如果還有擺脫任何政治生活影響的意念,則無異于自陷於池魚離水的虛幻祈求。”但他爲了保持文學的獨立性,又主張“絕對肯定詩與政治的平行密切聯繫,但絕對否定二者之間有任何從屬關係”。袁可嘉這些話道出了九葉派詩人的藝術主張。


 他不但這樣說了而且還用創作實踐來證明。如他的歌頌抗戰勇士的〈我們是黎明邊緣的輕騎兵〉,鞭撻舊社會的〈冬夜〉等,充滿了時代感,傾訴了現代詩人的心聲。


 其詩作題材多樣,本人對其中從古至今都寫的題材,尤感興趣,乃因他寫得別具一格。誰都熟讀孟郊的〈遊子吟〉“慈母手中綫,遊子身上衣”的詩句,通過針與綫將母子連在一起,是偉大母愛的頌歌。而袁可嘉的〈母親〉,也寫母子親情,但卻充滿了嚴格的自我解剖精神。請看:



迎上門來堆一臉感激,
仿佛我的到來是太多的賜予;
探問旅途如頑童探問奇跡,
一雙老花眼總充滿疑懼。

從不提自己,五十年謙虛,
超越恩怨,你建立絕對的良心;
多少次我擔心你在這人世寂寞,
緊挨著你的卻是全人類的母親。
 
面對你我覺得下墜的空虛,
像狂士在佛像前失去自信;
書名人名如殘葉掠空而去,
見了你才恍然于根本的根本。


 

            (一九四八年)

 


 面對這樣偉大的母親,其人格魅力讓詩人有“下墜的空虛”感覺。詩人在懺悔。這是一種自然的心態,當你面對一塊白璧無瑕的白玉時,你會想自己是否能像它那樣沒污點。爲了說明這種空虛感,詩人說自己“失去自信”,一切“書名人名如殘葉掠空而去”,何故?原來他“恍然”大悟,他面對的是自己生命的本源,那就是他站在他本該站的位置上,亦即人之“根本的根本”。既能思考自己生命從何而來,就會知道從何而去,這樣,自然懂得如何使用生命。只有回到自己生命的本源,才容易醒悟這人生的真諦。這樣以有限的畫面來探求無限的道理,又是現代詩的一個特點。



袁可嘉, 1921-2008


 切合現實,又能嚴格地自我解剖,此乃作爲現代詩詩人可貴之處。因爲他們較重視心靈的感應。


 袁可嘉有言:“如果想與世界上的現代國家在各方面幷駕齊驅,詩的現代化怕是必須採取的途徑 。”


 文學隨世界進化而進化。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都印證了這一點,即不同的時代有不同的文學。結束了帝制的中國,出現白話文運動乃歷史使然。1917年1月胡適在《新青年》發表的《文學改良芻議》,提倡白話文學“爲中國文學之正宗”,此後經陳獨秀、李大釗、魯迅等人的推動以及五四新文化運動,新詩應運而生勢所必然。新文化運動無論從作家思想感情的轉變、文學樣式的靈活,都把中國文化啟動了。


 袁可嘉提出與“世界上的現代國家在各方面幷駕齊驅”,這與胡適的“文學者,隨時代而變遷者也”看法類同。但“幷駕齊驅”必須有自己的“駕”,無“駕”,談不上“齊驅”,作爲中國詩之“駕”自有其特色。這“駕”的基本規律,自古有之。不管是古代的、現代的,是詩,就離不開詩的本身規律。


 以內容而言,“詩言志”,乃中國詩學的開山之祖。就是提倡白話文的胡適,在他提出的“文學改良”的“八事”中,第一“須言之以有物”。對“物”的解析“有二事”,首要的就是情感,對情感的闡述第一句就如是說:“《詩序》曰,‘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此吾所謂情感也。”


 “爲情造文,述志爲本”乃劉勰早在《文心雕龍‧情采篇》中有詳細論述。 以袁可嘉這首詩爲例,縱貫全篇的母子情,通過詩人對母親養育之恩的感激對自己未盡孝道的懺悔來表達,雖不明言,但卻在字裏行間潛藏,含蓄言情正是中國古典詩詞的特點之一。詩人不但感情抒發得淋漓盡致,而在述志方面十分精闢。試問誰能做到“書名人名如殘葉掠空而去”,這是人生的最高境界。誰能經常念及自己生命本源,不忘“根本的根本”,就易悟到“天人合一”,不但正確對待自己,還會妥善處理人與人、人與自然的關係。如果單一強調個性解放,以人爲中心,到頭來,也會讓個性不得解放,自然界隨之被毀。這“恍然于根本的根本”,包含著深刻的哲理。


 而袁可嘉在談及這些根本問題時,知道自己寫的非論文而是詩。中國自古以來就有作詩須“離方而遁圓”(晉陸機《文賦》)一說,即離開方來說方,避開圓來說圓。主張曲筆傳情。袁可嘉雖沒指出他談的大道理,但他通過在母親面前的感受來言志。這是繼承了中國詩詞以含蓄來述志的傳統方式。


 再拿詩的形式而言,比興,早在《詩經》已有了。這首〈母親〉,也用上這傳統的表現手法。“比”,“以彼物比此物”,訴之感性,寫的是具體形象,力求達到“不似之似”的狀態;“興”,“先言它物以引起所詠之詞”,訴之理性,說的是抽象的道理,力求詩人通過寫作、讀者通過欣賞而在感情上進一步升華。而“詩人比興,擬容取心”,就是要藝術形象的具體的“容”,來表達詩人的情以揭示這一藝術形象的現實意義。如詩中把自己比作“狂士”把母親比作“佛像”,狂士的張揚佛像的諧然,這明喻,使形象十分鮮明,強調了對比,自然而然引出“書名人名如殘葉掠空而去”的感嘆。這首詩有母子的形象,通過對久別重逢場面母子心態的描寫,抒發感情,闡述哲理。讓人讀後知道了如何爲人母(“從不提自己”),如何爲人子(“于根本的根本”)。一言以蔽之,就是如何做人(“書名人名如殘葉掠空而去”),這就是母子這兩個藝術形象的現實意義。


 這首詩又有別于古詩,袁可嘉想通過“現實、象徵、玄想”去實現新詩的現代化。像這樣的母子深情是有現實性的。而他用的象徵手法,即“用具體事物表現某種特殊意義”的表現手法,在詩中有所體現。如以“殘葉掠空而去”的描寫,來說明名利皆空,讓人在朦朧的意境中領會詩人的情感。他所說的“玄想”,是一種玄虛而又精闢深奧的述志方式。這可從全詩對母子相逢場面描寫引發人之“根本的根本”引證。由此可見,袁可嘉用他的創作來實踐自己的詩學主張。


 現代詩有別于古詩,還在於它以現代辭藻、散文句式來抒發現代人的情感,以反映現代生活。作爲西南聯合大學外國語文系英國語言文學專業畢業生,長期從事翻譯工作,能這樣熟練運用現代漢語寫作,幷非所有譯者都能至此。


 現代詩不講究押韻,而袁可嘉這首詩,從每段行數基本整齊及靈活押韻來說也有古詩的影子。如第一段詩,1,3 句押i韻;2,4句押u韻。第二段詩,2,4句押in韻。第三段詩,1,3句押u韻。雖然隔句押韻韻腳變換,但不像古詩詞那樣講究平仄。如第二句僅有兩個平聲字。中國傳統詩詞從來注意音樂美。由此看來,袁可嘉注意到在繼承基礎上革新。


 在科學文化日趨現代化的今天,傳統的東西不能丟掉。拿軍事來說,當代的戰爭較之古代的,夠現代化了吧,爲何還要學孫子兵法?不談別的,僅“知己知彼”這一條,即使是核戰爭,也用得著呢。




 近期回顧

一壺湄水煮的茶醇詩香 ──洛夫訪談錄
林明理|如歌之徜徉──讀瘂弦〈歌〉〈瓶〉
韓永恒|面對死亡的坦然與從容——讀馮至〈給秋心〉
向明|最傷的詩人:策蘭
向明|為苦難的記憶防腐──序陳鉻華的散文詩集《防腐劑》
林明理|“照夜白”的象徵──非馬


  

主編 / 陳銘華   
 編委 / 陳銘華 遠方 達文顧問 / 非馬 鄭愁予 葉維廉 張錯 羅青公眾號編輯 / 蘇拉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