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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明理|“照夜白”的象徵──非馬

林明理 新大陸詩刊 2022-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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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夜白圖,韓幹,唐

◇原文刊登於《新大陸》詩刊 2009年8月113期


林明理,1961年生,臺灣雲林縣人,曾任屏東師範學院講師,法學碩士。現任中國文藝協會理事、中華民國新詩學會理事,北京「國際漢語詩協會」理事,詩人評論家。2013.5.4獲第54屆「中國文藝獎章」。2013.10.21獲美國世界文化藝術學院文學博士。



“照夜白”的象徵──非馬



林明理



‍‍‍

 夜已深。窗外雨聲向我靠近。我閤上書,靜靜地諦聽著,想起了今天非馬e-mail的一句發人深省的話,感動了我:“我知道編詩選是一件苦差事,……但以後有時間,還是要把台灣詩壇更完整地呈現出來。”我想了很久,決定進一步探照他的詩作,他是個永遠保持一個太陽的熱度的藝術家、也是一個具有深度思想的儒者。對非馬的研究,評論熱潮不斷,但人們也許好奇,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學者不約而同地研究起非馬?

 研究非馬,是由於他的作品中充滿豐富的內涵與藝術氣韻,詩句是那麼強烈,構思中又飽含情感。讀著它,我們能體味出韓幹式的勁健豪情,或是一種雄渾的精神;詩中背後的故事往往是熱血與生命相聯的統一,深入到了幽深的心理領域,潛伏的文采在暗中閃爍,又一起噴射而出,且具有“驚人”的藝術力量。

 70年代末,獲1978年吳濁流新詩獎佳作的非馬,在〈醉漢〉中寫出:

把短短的直巷

走成一條

曲折

迴盪的

萬里愁腸

左一腳

十年

右一腳

十年

母親啊

我正努力

向您

來 


 

對一個藝術家來說,這是首以他切身的體會來說明海外遊子思親之苦的極有高格與個性的詩句。其旨義在於等待的時間越長久,在他的記憶中的痕迹就越活躍與清晰起來,對過去戰爭的滄桑,仍帶有一種說不盡的意味。〈醉漢〉不僅把自己流落的徬徨,反思兩岸分隔的鄉愁的那種感覺,能明白強烈地表現出來了,這就使我們生命的體驗大大地加強了,在詩人心裡組合成說不盡道不盡的情景交融的境界。彷彿中,卻讓人看到了這樣一幅真實的圖畫:

 “一條短短的小巷中,萬籟俱寂,而那生機勃勃的山水似乎仍未來臨,突然,一個人劃破了這出奇的靜謐,周圍的一切都甦醒了,而小巷似乎變得更黑了……”不僅如此,我們還可以從那種無盡的愁思中感悟到一種人生的境界,這就是一首合詩之道的佳作;詩中也激起一種類似超自然的感覺,引導我們注意眼前世界之美,遂使平常之景顛覆為不平常,道出了詩人心中所有而寫下無盡的感受,讓讀者讀之動容,餘味不盡。


 到底該如何看待非馬在80年代的創作?我甚至可以說,非馬完成了對寫詩時代的超越,這階段非馬的作品評價高,欣賞非馬的詩已呈現一種審美體驗。一般而言,詩作純粹的美,是自由的美,只能在摒棄聯想的情況下,單靠對藝術直覺以形式感取勝,不能靠審美聯想。而非馬的詩,卻擁有內涵的美,也只有在審美聯想中,讀者才能沉入非馬的藝術世界,才能從中獲得審美愉悅。他在〈蛇〉中寫道:

 

出了伊甸園
再直的路
也走得曲折蜿蜒
艱難痛苦
偶而也會停下來
昂首
對著無止無盡的救贖之路
嗤嗤
吐幾下舌頭  
 

非馬在詩句中用“嗤”、“吐”二字,的確是新鮮而又傳神的,特別富於表現力。究其原因,是非馬對普通言語作了某種疏離與異化,他所追求的語言“驚人”效果,主張“一個字可以表達的,絕不用兩個字,前人或自己已使用過的意象,如無超越或新意,便竭力避免。”同韓愈要求“陳言務去”一樣是有充分的心理學依據的。


 我認為,這首詩是非馬心靈的物化,是詩人自我的實現,也正體現出他的本質的豐富性,是基於主體審美心理結構的一種選擇;有一定藝術素養和欣賞能力的人便找到了他的文學藝術。詩人應希望在超越時空的、虛擬的藝術領域中,將自己內心隱秘的經驗、情感等轉化為一種有深層意蘊的意象。它滲透著詩人的身世之感:受盡顛沛流離,但仍前進不屈。


 這首詩,是詩人成熟的標誌,詩情氛圍轉向靜穆中不失幽默一層。也許詩人體悟到,世間有多少人無從找到避風的港口?猶如一株失根的蘭花,亦或一條孤獨走出伊甸園的蛇,不知止於何處?也許該在滿佈曲折的人生道上奮勇前進吧!但,偶爾也有心靈疲憊的時候,也許俏皮地“吐幾下舌頭”,歇一下,再走出屬於自己的路吧!非馬的心智似乎變得更清爽、敏鋭,進而領悟出生命的某一真理。他揚棄了某些舊質的新我,而使詩句達到一種新的精神高度,詩人的想像力,飛翔得更加高遠了。


 1988年開始,非馬開始繪畫與雕塑,幾年內也舉辦過多次展覽,又加深了向心靈世界的掘進。九0年代後,他在詩中常表現出詩人的奇異的審美知覺和想像,且能從尋常痛苦甚至醜惡的事物裡發現美和詩意。詩人也在〈流動的花朵〉中寫出真誠、浪漫主義的風格:

 

這群小蝴蝶
在陽光亮麗的草地上
彩排風景
卻有兩隻
最瀟灑的淡黃色
在半空中追逐嬉戲
久久
不肯就位

 

詩句是那麼抒情,情感發展又是那麼自然,不禁想問:蝴蝶會如何彩排風景?或許在詩人的世界裡,翩翩的小黃蝶,流動著像人一樣的感情,牠們和人一樣,也有悲歡離合的世界。這種脫俗的審美的獲得,唯有“即景會心”,才能把詩推到極致。直至近年來,非馬終於在現實社會的改變及對磨難的體會的力量下,把人們對精神自由的追尋與找回靈魂之“家”聯繫起來。於是寫下了如斯感人的詩篇〈生與死之歌〉:

 

 ──給瀕死的索馬利亞小孩


在斷氣之前
他只希望
能最後一次
吹脹
垂在他母親胸前
那兩個乾癟的
氣球
讓它們飛上
五彩繽紛的天空
慶祝他的生日
慶祝他的死日

 

在詩人的心目中,天堂是人類的精神故園,追尋到它,也就回到了靈魂的“家”。可以設想,當苦難經過一種刻骨銘心的記憶之後,悲慘的場面才被置於身外,從而發現景象的生動及隱含的悲哀。讀這首詩,我們為這位死於饑餓或戰火下的小孩感到惋惜,那眼前飄過的畫面,那令人失望的救援,而他是那麼瘦小,這怎麼不令人鼻酸呢?痛惜之情轉換為同情與深切的愛的過程中,讀者的心靈也從而得到了撫慰。


 年逾七十的非馬,仍致力於追求詩的美,仍去探尋、探掘自我生命的動力。正因他的詩特別能夠彰顯現代感的意義,故能獨樹一幟,如近作〈花市〉一詩,充滿了希冀、光明及多重意涵:

 

萬紫千紅中
一隻金色的蜜蜂
營營嗡嗡
對著一朵
淡得不能再淡的黃花

還沒有買主
這隻蜜蜂
卻已在過去
與未來
在廣闊的土地
與深似侯門的花瓶間
疲於奔命

那支微褐的
尾針
在燦白的陽光下
咄咄欲吐

 

這是一首帶有濃重的寓言色彩的詩,是詩人自我表現的一種藝術,詩在意境的提鍊,技巧的運用,都給人一種十足的現代感,也是非馬個人的獨白。詩的本身不可解釋,但我以為,凡是具有藝術創造力的詩人,幾乎都擁有一個孤寂的自我世界。詩人在這世界中,他是以自然界的事物呈現其內心的感觸:那毫不顯眼的小黃花的孤絕和脫俗使他內心激起共鳴,激起同情和憐憫;而疲於東奔西跑的蜜蜂,以很鮮活的形象呈現。詩中的外延力,原是象徵著一個不可能實現的企求,但最後仍能給人希望,給人一種光明的願景。詩人也以這隻蜜蜂的熱情,強調了對小黃花的依戀,多麼唯美的意象啊!


 記得德國哲學家尼采曾說過:“動物之中,只有人會笑,因為人所體會的痛苦最深切。”當然,研究非馬,不同的專家有種種不同的理由;但我以為,非馬是豐富的,也是不可複製的。這些年來,他依然馬不停蹄地為肯定新生代詩人探索的同時,也善意地指出了新生代詩人創作的態度與不足,引導我們走向創作的自覺這條路。


 重新讀著非馬的詩,彷彿中,那飛來飛去的蜜蜂,似乎不再是一道風景;當陽光穿過花叢,一隻蜜蜂在微涼的風中……我的心也變得坦蕩、自由起來。誰說,今夜只有微濛的雨,只有手指輕敲著鍵盤?


2009年寄自高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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