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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明|現代詩與高速公路

向明 新大陸詩刊 2022-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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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n Diego Coastline, Dennis Stock, 1968


◇原文刊登於《新大陸》詩刊 2011年12月127期


向明,生於1928年,本名董平,臺灣現代詩詩人。任《藍星詩刊》主編、《中華日報》副刊編輯,曾獲國家文藝獎、中國文藝獎章、中山文藝獎等。



現代詩與高速公路



向明


 我在搜尋網上隨手俯拾一些“吉光片語”,記下來之後也隨手丟在枱燈下方,那裡己堆成一個小丘,我稱之為“福德公墓”,那裡面真聚集了不少好聽或刺耳的各種聲音。我這個舉動有點像南朝詩人謝靈運,揹著一只竹簍到野外采採詩一樣的癡心。不過我已到老年,腳力蹣跚,己經走不出去,又已將近失智,還能像這樣坐在家裡隨手做點筆記,不失為是不服老的一種舉動,大家應該給點掌聲鼓勵。


   現在我要做的功課是,我從這一堆雜七雜八紙片堆中抽出的是這樣的一句,這是一個譬喻:


  “現代詩人無法拒絕現代詩,正如現代人無法拒絕高速公路。”


 這個比方說得多麼理直氣壯,何等義正詞嚴。硬是提高了所謂“現代詩”的存在高度,尤其把它比成可以促進“貨暢其流”功用的高速公路,更是偉大到無與倫比。連我這個蹩腳的所謂詩人也感到與有榮焉,能夠像高速公路那樣四通八達將存在的幸福澤被到無遠勿屆。然而真是這樣的嗎?現代詩可以比擬現代社會不可或缺的高速公路,我看未必有那麼重要吧!不過是一些寫詩的人在自我抬舉,自我感覺良好罷了。在我而言,只感汗顏。傳出去別人會嘲笑,寫詩的人自大到連自己都不知自己幾斤幾兩。


   記得從前我也曾為詩打過一次譬喩。我說這個世界假使一天沒有清潔隊員或清道夫的存在,這個城市會糟糕到什麼程度,不會滿城臭氣熏天才怪。然而即使一百個小時、一百天、一百年沒有詩人,這世界,這社會,日子照過、飯照吃,覺照睡,照樣平安幸福。絕對不會有人向政府抗議,為什麼我們這裡沒有一個詩人。而那些不可或缺的清潔隊員或清道夫,在極低的社會地位,極微薄收入的對待下,他們只要忽略少收一次垃圾,或少掃一條街便會有丟飯碗或扣薪水的危險。高貴的詩人們呵,你們有那麼重要嗎?你們的一首詩能為一條街除臭?你們的一生所寫的厚厚的詩篇,能夠像一條高速公路一樣,載那麼多那麼高的有形或無形重量嗎?


   我很同意哲學家柏拉圖所建的“理想國”裡不應該有詩人存在的看法。柏拉圖認為詩人藝術家只會作表象的模仿,卻隱藏了真理,混淆了表象與實在之間的分野,他認為這是拙劣的,理性的,他主張將詩人逐出理想國。怪不得有人諷刺詩人只是“七彩煙霧的製造者”,這個形容看來是頂客觀。


 卡夫卡有次看了他的小友布洛德的一首十四行詩之後說“你形容詩人是個偉大而神奇的人,兩腳著地,而頭顱隱失在雲霧裏。當然,在中下階層平凡的智力架構中,那是一種十分正常的看法,是一種幻覺,和現實截然不同。”接著卡夫卡強調“事實上詩人一向比社會上一般人更渺小,更脆弱。因此人間生存的負擔,他覺得比別人更緊張,更強烈。於他個人而言,尖叫便是他的歌。他不是巨人,只不過是身在籠中一隻羽毛還算漂亮的鳥。”卡夫卡的眼光是獨到的,一點也不鄉愿。因此我們豈能把一些尖叫,當成現代詩,而且拿來與那麼任重道遠的高速公路相比擬?我有一首十行小詩,叫做〈二人轉〉,也寫出我所發現的現代詩人們的特質(當然也包括我自己):

 

 二人轉
 
 詩人
 死人
 非常近似
 且都是人
 
 人呀人
 一個怕死
 一個貪生
 
 進化論者說
 有,沒有他們
 都不安寧

 

 按“二人轉”原係大陸東北鄉間流傳的一種民間表演藝術,多以主從二人方式,不斷以粗俗逗笑臺詞引人哄笑為樂,有識者認為是一種“審醜”藝術,格調不高。我今以此為題倒不是躭心詩會沉淪為一種“審醜”作為,而是希望詩至少不會一出現就會嚇跑許多人,或令人不得安寧。我不會拿現代詩來比作現代高速公路樣的高調,如比擬為一條寧靜景幽的鄉間小徑,讓人在此逗留尋思,我倒舉雙手贊成。


      2011/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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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編 / 陳銘華   
 編委 / 陳銘華 遠方 達文顧問 / 非馬 鄭愁予 葉維廉 張錯 羅青公眾號編輯 / 蘇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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