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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明|舊景觀,新變異

向明 新大陸詩刊 2022-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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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江山圖,局部,宋,王希孟


◇原文刊登於《新大陸》詩刊 2011年10月126期


向明,生於1928年,本名董平,臺灣現代詩詩人。任《藍星詩刊》主編、《中華日報》副刊編輯,曾獲國家文藝獎、中國文藝獎章、中山文藝獎等。



舊景觀,新變異

 ──談大陸兩首寫景詩



向明


  從古到今,凡屬名勝古蹟,香火鼎盛的寺廟,遊人如織的都會所在,也就是現在的所謂“觀光景點”,必定有那騷人墨客,幫閒文人,為文或題詩,歌頌讚美一番,一方面宣揚了那處地方的美、的重要,另方面則藉此彰顯自己曾經到此一遊的名人身份,真是賓主互蒙其利,沒有那個文人顯要會放棄這個名留千古的機會,更不會有人當烏鴉嘴,把那地方不免的劣跡作出負面表列。我們每到大陸遊一處景點,必定會收到或買到一些對那地方說得美不勝數的小本本。據說只有唐代大詩人李白最掃興,有次到武昌黃鶴樓去賞景,一時詩興大發,本想也題詩讚美一番,誰知抬頭一看,比他早到的崔顥早已有〈黄鶴樓〉一詩題在壁上。一看崔顥此詩雖騰拉變化,隨意東西,卻句句都落在黃鶴樓上,一氣貫注,精神不散,真是佳妙之作。李白一看,覺得自己寫的恐怕未必會勝過崔顥,便以“眼前美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這一藉口,而放棄題詩的念頭。這雖然是一則無法查證的傳說,但卻也可看出古詩人動筆的謹慎,也可突顯崔顥寫的〈黃鶴樓〉難以有人能與之匹敵。


 詩進入現當代,乃至後現代,受到現代美学原則“淡化感情、強化感覺”的影響,從前那套觸景生情,啓齒便是讚美頌歌的習性,早己被現代詩人揚棄。古人那些傷別離,遣悲懷,傷春悲秋的傷風感冒型的俗套,不帶真性情的寄情詩,也已經被嗤之以鼻了。現代詩人對自己內心的審視和對外物的觀察關懷,早已隨着進步的時代潮流,而放言高論,而口沒遮攔,將古人那套溫柔敦厚的詞語取代。現在選兩首最近發現的詩,其對世事的觀察入微,旁若無人的批判力道,令人感覺現代詩人已經是一群開放又敢言的御史大人型人物了。


 首先是當今大陸一位後矇矓詩派代表名詩人李笠所寫的〈九華山遇霧〉。九華山在安徽省池州青陽縣境內,為中國四大佛教名山之一。相傳為地藏王菩薩的道場所在。有寺廟九十三座、佛像萬餘尊,僧尼七百餘人,融自然景觀和人文風光於一體,每日遊人如織,香火鼎盛。李笠於某日到此一遊,正遇上整個山景為大霧所籠罩,我們且看他如何在霧裡來寫九華山。

 

 九華山遇霧     

 李笠

 

 十米外就看不到想看到的景了

 你一定在霧裡。香火

 叮噹作响,把世界鑄成一尊肉身金像

 走來,磕頭,下跪

 海嘯聲汹湧,一個不信佛的人雙手合什

 而另一個人、一個老和尚

 眉開眼笑,數着擁擠的人民幣

 我們在這兩者之間穿行

 時而挨着金像,時而挨着和尚

 而這之外、霧!霧說:“有便是無”

 

 李笠這首旅遊詩,起因於九華山被濃霧包圍,使他十米之外就看不到山的外貌。便只好將在霧裡面正香火頂盛,鐘鼓齊鳴的廟內景觀作一番仔細瀏覽。結果他發現來廟內對肉身金像頂禮膜拜的,只有兩種人,一種是“不信佛的人”在雙手合什;另一則是眉開眼笑,“數着人民幣的老和尚”。最後在摩肩接踵穿行之際、他想起外面的霧,從霧而發現,這眼前一切才是佛家所透識的“有便是無”的真諦所在。他從佛學真言所體悟的是,這名山勝景在當今之世,連崇高的信仰亦不免淪為商品作公開交易,實乃一極端低劣墮落行為。這九華山的一切崇高美譽,歴史定位都將因這一醜陋行跡化為烏有。詩人觀察冷靜深入,幾句詩就道盡一切。其實這種假信仰之名而行墮落腐敗之實的風氣,已不止九華山一地,只是少有李笠這樣敢於放言揭發的詩人。


 “北京”乃中國大陸的神經中樞所在,乃歴史名城,曾經經歴過六個朝代的風雨興衰。而今更是世界注目的崛起大國的首都,提起北京,世界上的人、無論大國小國,邊疆角落的少數民族,無不豎起大姆指,稱聲“好樣的”。然而有個東北遼寧的七0後詩人劉川(曾獲首屆徐志摩詩歌獎),卻用詩的冷言冷語,將現在熱鬧的北京,衛星定位式的素描出一番異樣風景:

 

 北京     

   劉川

   

 外面

 由一群遊客、外來者包裹着

 剝開這一層層擁擠的人兒

 裡面就看見密密麻麻的北京人了

 剝開這些北京人

 就會露出裡面許多鐵打一樣表情的軍警

 再剝開這一層堅硬的軍警

 其實最裡面

 只是

 一枚冰涼的國徽

   

 這應是大陸文壇所一直懷念的一首非常標準的現實主義的詩,只是這現實己非“革命時代”只有頌歌才可當紅的現實。這皇城跟兒的北京,一直是大圈圈內包圍着一個小圈圈,小圈圈內再有一個黄圈圈。只是現在大圈圈已不止一道,三環,四環連五環快速道都快完成,北京城已大到將附近十幾個州縣環在更大的圈圈內。擁至北京的中外各色人等,早將真正老北京住的大小胡同折光,我那有正黃旗血统的岳家也只好一個個圈在多層公寓房內,這就是密密麻麻的北京人了。再往裡看,便是由軍警層層守護的中南海一帶國家行政中樞了。過去這裡便是皇帝老子頒發御旨,享受三宮六院前扶後擁的黄圈圈。現在則真的是只有天安門上那枚接受風吹雨打的小小國徽來代表了。這到底是揶揄大國崛起的某些失落,還是惋惜既往的風光不再,就憑看詩的人各自去隨意揣摩了。其實,世界上現在的那一個國家不都是保護着那枚“冰涼的國徽”在作什麽“依法行政”。


   2011/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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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編 / 陳銘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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