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德国社会学有了马克思和韦伯，为什么还要涂尔干？” 你不知道的涂尔干在德国接受史

文/高行云

首发时间：2022年7月17日

这次我们来聊聊涂尔干的跨国接受史，以德国为例。

- 1 - 教科书中的涂尔干：

作为实证主义社会学先驱列入古典三大家

教科书会说：涂尔干如何作为实证主义社会学先驱，好像他一发表，这一派就成立和发展了。但是，最简单的事实是：涂尔干《自杀论》是1950年代才翻译成英文，而之前美国的量化社会学没有怎么受到他的影响。这方面，谢宇老师早就研究过哥伦比亚大学等量化社会学名校在20世纪初的研究风格，以及Andrew Abbott也有撰文考证过。

（古典社会学理论三大家：韦伯、马克思和涂尔干）

同是，我们的社会理论教材也会说：古典社会学理论有三大家——韦伯、马克思和涂尔干。这种看法是相当晚近形成的，以英美学界为主，尤其是吉登斯在《资本主义与现代社会理论》等著作力捧马克思的结果。试想，如果回到1937年的帕森斯写就《社会行动的结构》名著年份来看，他讨论了涂尔干和韦伯，但可没有把马克思加入进来。

我之前在公众号上也分享过涂尔干去世后，他的遗产在法国的影响。

以下分享，是关于涂尔干在德国的接受史。和上面的那篇推送，也是来自每年的《社会理论体系精读》暑期班。这个班是精读社会理论一手经典文本，同时从古典到当代，帮你搭建体系化知识。

但是，精读和体系本身就是个矛盾，一手精读和二手拓展也是个矛盾。所以，我在每一周，会分享当周精读社会理论家（如涂尔干）有关的当代前沿的文献3-5篇，作为额外的福利。其中，部分会整理在公众号推送。

- 2 - 德国社会学史里的涂尔干：

直到1980年代才被重视

专研古典社会理论的刊物Journal of Classical Sociology，在2017年办过一期专刊Special Issue: Durkheim in Germany. The Performance of a Classic，访谈了几位德国社会理论大佬，例如Hans Joas和Hans-Peter Müller，从一手经历与学界观察的角度，分享涂尔干的德国社会学界的接受史。

我摘录一下其中有意思的要点和你分享：

1. 涂尔干和齐美尔之间有一段短暂的密切合作，也是唯一一位在涂尔干《社会学年鉴》刊物上发表文章的德国社会学家。然而，后来两人就分手了，因为《社会学年鉴》（不知道是不是涂尔干本人！）老是想让齐美尔修改他的论文。结果，齐美尔虽然一向以慷慨大方著称，但也很不爽有人要涉及干预他自己的文字。

（齐美尔）

我也推送介绍过齐美尔的接受史

2. 19世纪末的德国社会学，也有关于社会分工的争辩，但是涂尔干也只参考亚当斯密等人传统，并没有对德国资源有所涉及，也影响了当时德国人接受涂尔干。

3. 魏玛共和时期，虽然曼海姆等有影响的德国社会学家知道涂尔干，但也没有严肃对待过。

4. 二战后，较早尖锐批评是来自阿多诺及其博士生Inge Hofmann。阿多诺评论了涂尔干的《社会学与哲学》的德文译本，而其博士生的学位论文是关于涂尔干，批评他是资产阶级思想、实证主义、经验主义和保守主义。

5. 1950年代和1960年代唯一一位认真讨论涂尔干的德国社会学家是René  König，他会到处推荐涂尔干的作品，包括推动翻译工作，并和德国社会学（如生命哲学传统）作比较。但是，他更多的努力在于：希望德国人学习涂尔干的经验研究，所以在理论上影响也弱。

（德国社会学家René  König）

6. 小结来看，在社会学传统里会说，古典社会学有三巨头——马克思、韦伯和涂尔干——但是这在德国根本不存在。因为德国人会觉得：我们有马克思和韦伯了，为什么还需要涂尔干？（来自访谈原文）。

7. 不过，正如韦伯也是有个接受过程，尤其是1964 年在海德堡举行的德国社会学大会之后，德国人受美国社会学家影响，才开始增加对韦伯的接受。

对涂尔干的接受比韦伯晚得更多了，甚至受访者Hans-Peter Müller说自己当年在韦伯研究大师Wolfgang Schluchter名下读博，说到想写涂尔干的博士论文，而这位韦伯研究大师对这种想法十分失望——“你为什么要毁了自己的事业？”不过也就在1980年代，涂尔干逐渐开始被德国人接受。

（韦伯研究大家Wolfgang Schluchter）

8. 哈贝马斯有时被称为在德国推动广泛接受涂尔干的重要人物。一个原因是在于：以前的批判理论谈到心理问题时，会从弗洛伊德引入资源，但哈贝马斯开始关注到从皮亚杰等心理学家那里发展，而皮亚杰又受到涂尔干的影响。不过也难办的是，哈贝马斯对自己更有哲学家的认同，也让社会学在他的作品中越来越边缘化。此外，哈贝马斯一开始对宗教不感兴趣、对社会的世俗化看法也激起了批评，使得学者（如Hans Joas）会援引涂尔干的观点进行反驳，促进了传播。

（当代社会理论大师哈贝马斯）

9. 但是，正如德国人重新接受韦伯是受到美国影响，德国人接受涂尔干也是国际运动的一部分：Steven Lukes等人对涂尔干研究产生影响，以及美国人Alexander开始参与德语圈的社会理论界，Werner Reimers 基金会资助会议，Suhrkamp 资助翻译。所以，1980年代形成了涂尔干的德国研究小组，由Hans Peter Müller, Michael Schmid, Hans Leo Krämer, Werner Gephart和Hans Joas组成。这些学者在有资助、有出版的情况下，开始推动涂尔干文本的翻译，并且带着自己的视角去评论。例如，Hans Joas作为实用主义社会理论学者，编辑和评论涂尔干的《实用主义与社会学》一书。

我在2022年访谈Hans Joas，谈到他的学术形成过程，可以了解当时的德国状况。

文献来源：

Fitzi, Gregor, Hans Joas, and Nicola Marcucci. 2017. ‘Interview by Gregor Fitzi and Nicola Marcucci with Hans Joas on the Reception of Émile Durkheim in Germany. Berlin: Humboldt University of Berlin, 6 October 2014’. Journal of Classical Sociology 17(4):382–98.

Fitzi, Gregor, Nicola Marcucci, and Hans-Peter Müller. 2017. ‘Interview by Gregor Fitzi and Nicola Marcucci with Hans-Peter Müller on the Reception of Émile Durkheim in Germany. Berlin: Humboldt University of Berlin, 25 February 2015’. Journal of Classical Sociology 17(4):399–422. 

* 这是社会学理论大缸的第671期推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