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批评 | 杨庆祥:小说与电影的互动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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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在1985年之前,当代小说其实是承担了一个“普遍体裁”的功用,就是所有不同的问题,都可以在小说里面去得到一个呈现,或者找到一个讨论的切入口。但是1985年之后,因为新潮小说的兴起,小说作为一个普遍体裁的功能就丧失了。作者认为在目前的语境中,电影特别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它在某种意义上承担了一个“普遍体裁”的功能。本文通过分析具体的小说、电影的改编以及目前小说和电影的存在形式、话语方式,阐述了小说和电影二者其实是一个并列的、互动生成的关系。作者指出:不管是小说,电影,其实在今天我觉得如果要生成自己独立的美学,都要摆脱故事对我们的控制。
本文是作者杨庆祥老师2018年9月在“从小说到电影:艺术形式的转换与生成”学术论坛上的发言,刊于《文艺争鸣》2018年第10期,感谢“文艺争鸣”公众号授权转载!
大时代呼唤真的批评家
杨庆祥
小说与电影的互动生成
很高兴来参加“从小说到电影”学术研讨会。其实我的专业不是研究电影的,也谈不上是资深的影迷。有时候觉得不想把钱给中国的电影票房,因为很多次买票看了以后都会后悔,出了电影院就觉得几十块钱真不该花。但在目前的语境中,电影又特别重要,原因就在于它在某种意义上承担了一个“普遍体裁”的功能。我们知道在1985年之前,当代小说其实是承担了一个“普遍体裁”的功用,就是所有不同的问题,都可以在小说里面去得到一个呈现,或者找到一个讨论的切入口。但是1985年之后,因为新潮小说的兴起,小说作为一个普遍体裁的功能就丧失了。2000年以后,我觉得电影就渐渐变成了一个“普遍体裁”。我在课堂教学的时候,要是跟学生讲一个小说,他们基本上是无动于衷,哪怕是大作家的小说,读过的学生都很少,但是如果讲一个电影,不管是什么电影,总有几个学生能够跟你呼应。这看起来是好事,但恰恰因为电影成了一个“普遍体裁”之后,它承担了太多的诉求,资本的诉求、共同体想象的诉求、娱乐的诉求等等,反而导致了对电影的评价出现非常多的分歧。这个分歧之大我觉得是难以想象的,在电影上,我觉得很难建立一个共同的评价标准。其实我作为一个非专业人士,今天来的时候就特别期待,想听听业界内部深入的研究者,他们是怎么来看中国电影的,听了一上午的发言确实受益匪浅。
谈到今天的会议主题《从小说到电影》,我觉得这个表达其实很容易造成一种错觉,就是小说是第一位,然后电影是第二位。在我的判断里面,我觉得不应该是有第一位和第二位这样的关系,我更愿意把它们理解为是一个并列的关系。这么讲可能有点抽象,什么意思?比如说我最近看了一部电影《邪不压正》,原小说叫《侠隐》。我觉得我们很难说是从《侠隐》改编成了一个电影,这么说可能是有问题的。如果从这两个艺术品最后的完成度来看,那么实际上《邪不压正》从《侠隐》里面得到的灵感,可能和它从另外一个史料里面的一则消息或者一个旧报纸里面的一个边框新闻里面得到的灵感是一样的。最后落实到这个艺术品的生成之后,它其实和小说已经是没有太多关系了。所以某种意义上,我个人倒是认为电影可能会越来越会摆脱小说对它限制或者束缚。当然那些经典的名著改编是另外一回事情。另外一个问题就是我们谈到小说到电影时候,往往认为小说可能会对电影有什么影响,但实际上你会发现电影作为一种艺术存在,它的表达方式和视觉经验,以及它的结构能力,其实已经完全内化为当代小说的一种设置和一种书写方式。比如我在看小说的时候,往往会觉得某个场景完全是一个镜头的语言,或者是镜头的文字呈现。其中最极端的例子,我看《白日焰火》以后再看了双雪涛的《平原上的摩西》,我一看就感觉《平原上的摩西》怎么跟《白日焰火》里面的细节都是一样的,比如一个放烟火的细节,那是一模一样,我当时就很惊讶,我就问双雪涛,他说他就是看了那个电影以后才写的小说。所以说他小说里的那种精神和味道,那种冷气、那种凛冽的感觉,以及底层人的挣扎和电影是高度一致的。我以前看王安忆的《天香》,觉得《天香》里面有大量的细节描写,它是镜头的语言,而不是一个我们惯常的小说语言。但是像《侠隐》,我觉得它其实是小说的语言,和姜文的《邪不压正》完全是两个符码,两套的符号体系。怎么样来对比《侠隐》与《邪不压正》,它们作为艺术品,完成度方面有没有高低?我觉得是有的。如果就表现北平在20世纪30年代的那一段语境而言,我认为《侠隐》比姜文的《邪不压正》要高级得多。可能《侠隐》不是一部很好的小说,但是比较起来,我觉得小说高级很多,而姜文的表达当时让我很是尴尬,我就觉得这个东西不对。我本来有些质疑自己的欣赏水平,但在看了毛尖老师的影评以后,我有点了自信,我的观感是没有错的。比如有一个镜头是主角从屋顶上往下跳,披一件蝙蝠侠的披风,我当时想至于吗?都多少年了,还学这个东西。我觉得这个问题很大。也就是说在处理1930年的北平这样一个对象的时候,小说其实是做得更好。那么另外一个例子就是《寻龙诀》,这里面有个小故事,就是关于审美的不可调和性。我的一个学生,平时我认为他的审美还是很高级的。有一次我问他最近看了什么特别好看电影没有,然后这个学生就推荐了《寻龙诀》,说老师你一定要去看。从那以后我就不再想跟他交流了,就是觉得我们完全不在一个谱系里面。但是《寻龙诀》和《盗墓笔记》比的话,我觉得《寻龙诀》做的比《盗墓笔记》好,虽然作为一部小说它是非常劣质的很糟糕的小说,但是在表现一个历险的过程,我觉得《寻龙诀》还是不错的。但是如果把它作为电影本身来看的话,我依然觉得《寻龙诀》是一个非常蹩脚的电影。里面演员的演技让人觉得他们连二人转都比不上。其实我觉得很多二人转演员是比大片演员表演好得多的,好得多的原因就是在于二人转演员是有一颗真诚的心,就是他们很忠于生活。
《寻龙诀》当时有一个很大的亮点,就是所谓的工业化。我们知道从《画皮》开始,中国的电影就开始向好莱坞学习了,就是要打造电影行业的工业化。我个人认为这是电影应该走的一条路,电影有作为奇观的一面,那么这个奇观该怎样凸显?肯定是要通过大工业的制作,一个综合性的体量的制作。但实际上跟好莱坞比,我觉得我们的山寨风太足了。《寻龙诀》即使从工业的角度来看也是非常不成功的,虽然里面有很多所谓的大场面,比如说有一个从悬崖往下坠的镜头,连我一个不懂技术的文科男都觉得三维造的太假了,电脑技术也不行。所以我觉得在工业化的这条路上,我们其实还要走很长很长的路。更重要的是我们缺少一种真正的工业精神,不仅仅是一个场景的处理,虽然一个场景的处理我们也是比不上,因为我们技术手段有限,但实际上我觉得更本质的缺陷在于我们缺少一种工业精神,在工业文明熏陶之下的工业精神。恰恰相反,比如王兵的《铁西区》一个纪录片,它不是用奇观的方式来表现工业,但是它恰恰表现了一个工业化的东西,一个工业最终在人的肉体上生成的那样一种形式,一种精神形式。作为奇观的工业电影,它其实有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很容易过时,因为技术的更新换代是非常快的。我看了小说《三体》,听说要做成一个电影,我是对它抱有很高的期待的,我觉得如果能做出来,那肯定很好,但是我觉得是肯定做不出来的。所以你看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什么音信,据说已经撤资了,做不出来,但是做了一个话剧版的,人山人海,影响很大。我去看了一下,但我觉得话剧版的很低级,当时我觉得简直就是侮辱了《三体》这部小说。在目前的技术条件之下,还有我们的想象力限制之下,我觉得也是挺难完成的。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所谓的现实问题。小说作为工业、作为奇观、作为娱乐存在,但是另外一方面它也要作为一种现实的呈现。我个人感受是这几年的电影和现实不是贴得太远,而是贴得太近了。比如说《西虹市首富》,它暴露出来的内在价值观和我们现实中的主流价值观是如此的一致,而它本身所提供的细节和反讽也不足以解构这种价值观,这就是它失败的地方。包括《我不是药神》,最后也是有缺陷的。我比较认可的电影像《暴雪将至》,还有毕赣的《路边野餐》。当时《路边野餐》火热的时候我是拒绝去看的,因为我怕我被那些刷屏的观点所误导。我是过了很久以后才去看的这个电影,我觉得非常有意思。这个有意思的地方在于电影里边毕赣所采用的长镜头和空镜头,而这个长镜头和空镜头作为一种有意味的形式,它其实跟我们当下的审美恰恰是形成一个对话的。我们当下的审美是满镜头,讲求越多越好,越满越好,而毕赣他用了一个长镜头和一个空镜头,把你推远,这就构成了它最有意味的地方,它也是反故事的。最后说一句,不管是小说,电影,其实在今天我觉得如果要生成自己独立的美学,都要摆脱故事对我们的控制。如果我们一直生活在这样一个故事里面,在故事的想象里面,我觉得就很难找到一种很独立的或者是对话式的审美。
本文原刊于《文艺争鸣》2018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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