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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元时代生活史》在大陆最初是在2007年出版的。出版时风行一时,很多人推介。作者陈存仁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上海很有名气的中医。书名看上去很有意思,但得知作者是中医,我就没兴趣看了,认为无非是一些阴阳五行的内容。前些日子,偶然看到有人引用书中的一些内容,很吸引人,赶紧把书找来看。一看之下,不禁慨叹,当年真是错过了。这是一本不可多得的好书。作者陈存仁为人练达,生活经历丰富,文笔也很流畅,确实如书名所说,把“银元时代”的生活写得生动详实,读起来饶有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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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医中药是否有效,应该怎样看待中医中药,经常成为舆论的热点话题。在以往的多次争论中,1929年民国政府的废止中医案,经常被提起。当时,在全国中医的强烈反对和抗争下,废止中医案本身很快被废止。反对中医者,扼腕叹息,认为废止中医不成,是因为民智未开,科学远未昌明,加上政府态度不坚决所造成的。支持中医者,则乐于拿这件事长自家威风灭对方锐气,认为提出废止中医,才是愚不可及。作为当时一位著名的中医,陈存仁当然坚决反对政府的废止中医案,并且,他还是其中的重要人物,是赴南京的中医请愿团五名代表之一。在《银元时代生活史》这本书中,陈存仁详细记录了他参与这次“抗争”行动的详细情况。
对民国政府这次废止中医案,后世的记载,主要集中于双方关于医学和科学的意见分歧和激烈争论。对相关的社会、政治背景,深入分析的不多。陈存仁的书中虽然只有支持中医方的一面之词,但他的记录、描述很详细,且态度平和冷静,保留了事件的很多细节过程,尤其是揭示了很多相关的社会、政治背景。这很有助于我们深入认识这次事件,对我们今天认识中医中药问题,也很有启发。
2007年出版的《银元时代生活史》| 图片来源:互联网
接下来我就根据书中内容,说说这次废止中医案失败的主要过程。
中华民国成立以后,大量留学生等新派人物进入政府。中医中药很快就受到排斥。1913年,教育部发文,把中医排除在教育体制以外。到了五四运动,新旧思潮激烈的对立和冲突之下,中医、西医已成泾渭分明、公然对峙之态。
1925年,有人提出把中医纳入教育体制,被教育部拒绝。这大大恶化了中西医之间的关系,双方渐渐势同水火。中医自称“国医”,西医就针锋相对地把中医称为“旧医”,而将自己称为“新医”,把中西医之争概括为新旧之争。
1927年,北伐胜利,南京国民政府成立。虽然都是中华民国,但南京国民政府比北洋政府更加“新派”,成立不久,就开始对中医动手。
率先发难的是汪精卫。1928年,在全国教育会议上,汪精卫首次提出废止中医案,未获通过。随后,汪精卫坚持在各种场合提倡废止中医,并在政治上积极采取行动。转过年来,1929年2月,在第一次中央卫生委员会上,余云岫、褚民谊再次提出废止中医案。这次大获成功,几乎是全票通过。
为什么这次那么顺利呢?原来,这个中央卫生委员会是褚民谊等人精心安排的,邀请参会的120名委员,是各地的卫生局长、医院院长、医学院院长等人,全是西医。西医们在一起表决废止中医,当然是一呼百应。
提出议案的余云岫就是位西医,曾经留学日本。褚民谊则是汪精卫的亲信,后来追随汪精卫叛国,在汪伪政权中出任高官。抗战胜利后被国民政府以汉奸罪枪毙。
废止中医案的消息传出来后,虽然也有舆论反对之声,但一般中医都是发发牢骚而已。这是因为,褚民谊等人早有准备,提出的议案规定,对现有已经开业的中医,发给执照,照常接诊看病,但几年以后就不再颁发执照,有个过渡期,并不立刻禁绝中医。这就分化了中医阵营,尤其是老一辈中医,认为与己无关,加之安分守己惯了,也就听之任之了。
陈存仁却看出了这个议案的厉害所在。如果议案成真,几年以后,中医产生的来源就断了。赶紧约了几位同行商量对策。大家见面时,陈存仁提出,此事靠老一代中医出面领导,不可能,但又必须借重他们的声望与地位,所以年轻一代的中医要积极行动,广泛发动中医界参与,最好能召集全国中医代表到上海来开一次大会,共商大计。大家说,这个主意好啊,可是,怎么联络全国各地的中医呢?当时,中医并无全国性的组织,全国中医几十万,分散在各地,通信地址都不掌握啊。正犯难,陈存仁忽然想到,自己办了一份报纸《康健报》,在座另一个人办了《医界春秋》杂志。这份报纸和这份杂志全国发行,订户主要就是中医。订户地址都有。这不就是联系人名单嘛。
说干就干,陈存仁当天就回去把订户名录拿出来翻检,忙到夜里三点,整理出了一份联系人清单,包括了全国三百个市县的地方中医团体和个人。随后,陈存仁写了一封抗争公开信,以上海市中医师协会的名义,给全国这些中医发信联系。大家正忙着发信,有个人提议说,既然上海市中医师协会还没有正式成立,何不就此把上海的中医先召集起来,开个抗议大会造造声势。大家一听,对啊,咱们先在上海开个会。过了两天,就在上海召开了中医大会,上海一千多中医当天停诊来参加会议,药铺的老板和店员也来了几百人。会场气氛非常热烈。大家一致同意,1929年3月17日召开中医界全国代表大会。不但口头同意,大家还现场掏钱捐助,当时就捐出大洋四千多块。银元时代,这可是一笔大钱啊。人也有了,钱也有了,事情就好办了。几天以后,各地中医先后发来复电,表示一定要来参加大会。为了把舆论声势弄得更大,陈存仁写了一份长篇新闻稿,送到各报馆,请求发表。报馆编辑们都支持中医,接到稿件,一字不改全文发表。上海最大的五家报纸,还写出社论表示支持。上海的很多社会团体,总商会、商联会、中华国货维持会、各地旅沪同乡会等,也纷纷发表通电,表示拥护中医中药,反对废止中医案。一时间,上海舆论汹汹,中医界春风得意,意气风发。这刺激了上海的西医界。余云岫等西医也在报上发文,抨击中医。双方在报上大打笔战。正打得不亦乐乎,褚民谊忽然拍马赶到,写出一篇反对中医的长文,送到报馆要求发表。褚民谊是国民党中央委员、党国要人。他的稿子,报馆可不敢不发。但《申报》编辑先给陈存仁打个电话,告知此事。陈存仁赶到报馆,把褚民谊的稿子抄录一份,回来后连夜写出反驳文。结果,到了第二天,褚民谊的稿子和陈存仁的反驳稿,在各报同时发表。要知道,若非如此,如果耽误一两天,公然和中央委员唱反调的稿子,各报纸很可能不敢发表。接下来,各地中医代表陆续到达上海。报上天天刊登代表抵沪的消息,舆论声势越来越大。
3月17日,大会如期召开。虽然会场气氛热烈,参会者热血沸腾,意志坚定地大骂废止中医案,但其中也有让人哭笑不得之处,比如方言众多,很多代表发言时,下面的观众根本听不懂。而且当时还没有麦克风,往往只有前排观众能听到发言,后排观众只能看个热闹。为了维持会场热度,后来只好多喊口号少发言。接下来几天,就谈到派人赴南京向政府请愿之事。开始是打算每省派出一名代表,待各省推举出代表以后大家才发现,推举出来的都是高龄老人,虽然声望很高资历很深,但年老体衰,且不善言辞,当众说话都费劲。最后议决,只选出精明强干的五人组成请愿团,陈存仁就在其中。大家鼓励请愿团,此去南京,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一时气氛颇为感人。感动之下,大家又慷慨解囊,当时就捐出大洋两万多块。3月21日,请愿团从上海坐火车奔赴南京。出发之时,又是一番热烈欢送,自不待言。火车到了苏州,当地中医药界组织了热烈的欢迎仪式。陈存仁等五名代表下车以后,被欢迎人群团团围住,竟然火车开了也不能脱身,只好在苏州留下来,应邀赶了好几场饭局、集会,然后改乘夜班车去南京。苏州的欢迎就够热闹了,但更热闹的是在镇江。火车到镇江以后,停了半小时,铁路方面却不让代表团的人下车。当时莫名其妙,后来才知道,在镇江,因为赶来车站欢迎的人太多,众人居然冲倒围栏,一拥而入,还踩死了一个小孩!铁路方面出动警察,抓了好几个人才控制住局势。车到南京,戏码更多。在下关车站,除了中医药界和记者来了大批,请愿团还遇到了好几百“拆迁维权者”。当时南京市修建中山路,拆了一批木屋。住在木屋里的安徽人在火车站聚集,等着回家,要求政府提供免费车票,已经闹了两天两夜。看见大批记者赶到,维权的安徽人很机灵,知道机不可失,为首者赶紧冲过来当众发言,先是强烈支持中医,大骂政府,然后就开始主张维权。警察赶过来大打出手,撕打成一团……
到了南京,当然先要面见蒋主席。请愿团赶到总统府,递交请愿书,要见主席。蒋主席日理万机,岂是想见就能见的。侍从室的人给挡驾了。请愿团里的老中医有内线,打电话叫出来一个熟识的秘书。秘书出来说:今天蒋主席肯定是没时间了。明天后天我帮你们约时间。再有,你们到达下关车站,安徽人和警察大打出手这些事,蒋主席都知道了,主席还说,谁主张要废除中医?!你们先回去,等我电话。请愿团从总统府出来,见到街上报童已经在叫卖号外,内容正是中医请愿团到达南京,安徽难民和警察发生冲突等等。南京的舆论也已经被点燃。见不到蒋主席,那就拜访各位中央大员。先去见行政院长谭延闿。一见面,不待请愿团开口,谭延闿先说上了:“中医决不能废止。我做一天行政院院长,非但不废止,还要加以提倡。”不仅态度明确而坚决,谭院长当即还伸出手腕,让请愿团里的名医给他号脉看病。请愿团团长亲自出马,号脉开方子。第二天,这张方子在各报全文刊登。
接着去见于右任。于右任态度也是坚决赞成中医。他还说:“中医该另设一个机关来管理,要是由西医组织的卫生部来管理,就等于由牧师神父来管和尚一样。”
见完于右任,已经到了下午,大家抓紧吃点东西,接着去见后来成为国府主席的林森。林森说:“这件事荒谬得很,都是卫生部几个西医和褚民谊搞出来的,全国人民肯定反对。国民政府这刚建都南京,没想到就遇到这样全国反对的大事。昨天四川发来电报,说四川经济以国药为大宗,要是废止中医的话,就会失去四川民心。现在中央正在拉拢四川。这个电报力量很大,对你们很有利。”
表完态,和谭延闿一样,林森也伸出手腕让请愿团里的名医给号脉开方子。我这老哮喘啊,多少年了,正好你们来了,帮我看看。
在考试院,请愿团见到了戴季陶。戴季陶说,虽然中央卫生会议通过了,但此事不可能实行。你们放心好了。
在立法院,出面接待的是法制委员会主任焦易堂,此人后来担任国民党中央最高法院院长。除了表示支持中医以外,焦易堂还给他们透露了一个内部消息。卫生部部长薛笃弼是冯玉祥的人。中央让他担任卫生部长,就是为了拉拢冯玉祥。薛笃弼对中医并无成见,这次中央卫生会议通过废止中医案,不是他的意见。虽然如此,冯玉祥很推崇中医,他军中的军医,一向以中医为主西医为辅。听说此事后,冯玉祥很不满,已经给薛笃弼打电报,严厉申斥了一番。薛笃弼正在焦虑发愁呐。
请愿团听说此事,当然很高兴,那就故意不去卫生部,让薛部长再焦虑一阵子。
第二天继续拜会大员。上午见了国民党秘书长叶楚伧。叶楚伧重点说的是:北伐刚刚胜利不久,就因此事动摇了民间拥护政府的情绪,使政府受到很多打击。政府对此非常不满,认为太不像话。中央已经当面问过卫生部长薛笃弼,薛表示绝不会被西医所利用。李石曾和张静江这两位国民党元老也接见了请愿团,告诉他们说,阎锡山已经打电报给中央,表示强烈反对废止中医案。并且,由于受到很多中央委员指责,褚民谊在这件事上已经闭嘴不说了。这期间,卫生部派了个人来见请愿团,说昨天部长等了你们一天,也没等来你们,非常失望。有请你们把请愿书递交给卫生部,好让薛部长当众表态。一见卫生部如此急切,请愿团的几位还端起架子来了,故意说,不急不急,我们还得去拜访几位大员,等到最后再去卫生部吧。到了晚上,卫生部方面又派了一个人,拿着请帖,恳请各位无论如何明天要赏光去一趟卫生部,拜托拜托。大家一看,这架子也端足了,面子也挣够了,好吧,那就明天去一趟卫生部。第二天,总统府的电话来了,蒋主席要接见。到了时间,来了两辆汽车,把请愿团各位接到总统府。蒋主席见到请愿团,一一握手,说:这些事情我都知道了。我对中医中药绝对拥护。你们放心好了。我小时候有病都是看中医的,现在有时也吃中国药。然后,蒋主席指示秘书,把他对请愿书的批示从速发出。得到蒋主席的当面支持,大家当然很高兴,对卫生部的气也就消了,晚上参加了薛部长的晚宴。宾主尽欢。薛部长诚恳地表示:我当一天部长,绝不容许这个提案获得实行。
这几天在南京的奔波,一帆风顺,大获成功,南京当地的中医也很兴奋,组了饭局给请愿团贺功。不但组了饭局,还组了烟局。请愿团里有烟霞癖的几位,痛痛快快过了把瘾。吃好喝好抽好以后,大家接着聊这两天在南京的经历,越聊越高兴,有人还爆出内幕。据说,卫生部长薛笃弼大发雷霆,表示如果废止中医案实行,他就要辞职走人。中央怕得罪冯玉祥,百般挽留薛部长,还帮着薛部长摆平部里那些西医,说如果西医再干涉中医,以后卫生经费政府就不管了。此言一出,卫生部里的西医也都傻眼了,赶紧闭嘴。大获全胜以后,请愿团登车返回上海。回到上海以后,中医界当然大大庆贺了一番。过几天,蒋主席撤销废止中医案的批示正式传来,大家更加高兴,聚到一起照了张相片,以作纪念。大家还议定,把召开全国中医代表抗争大会的3月17日定为“国医节”。
大获全胜后请愿代表团的合影,前排左一为陈存仁 | 图片来源:互联网
请愿团这次南京之行,之所以很顺利,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反中医阵营的领军人物汪精卫当时正好不在南京。南京只有一个褚民谊。褚民谊虽然也是中央委员,但面对一众大佬,根本不是同一个级别,无从较量,只能狼狈败下阵来。除此以外,回顾事件整个过程,有以下几个重要的社会、政治背景因素。一、就连陈存仁等人也没想到,中国社会中潜伏着那么强烈的支持中医中药的力量。全国各地的中医,向无联系,但一旦联系到,出人出钱出力,一改平日的安分守己,齐心协力开展抗争。报馆的编辑,不但一字不改地发表他们的稿子,还给他们通风报信,帮助他们和西医打笔仗。其他各界民众,也都积极拥护中医中药。巨大的舆论压力,无疑是废止中医案迅速被废止的根本原因。二、当时社会的客观条件,根本不可能废止中医。在南京,陈存仁对记者指出,当时全国有中医83万人,药铺20多万家。而西医不过只有6千人。而且,这6千人中的大部分,都集中在大都市,仅上海一地就占去几百上千。安徽全省,西医只有三五十人。实际上,当时国内大部分乡镇都找不到一个西医。在这种情况下,废止中医,无异于让广大民众再无机会得到医疗救治。要知道,虽然我们现在知道中医理论有很多问题,中药的疗效也很可疑,但旧中国大部分民众的疾病实际上是由于劳累和营养不良。如果他们有机会得到医疗服务,即使是中医,也往往会得到休息、被人照料、营养改善等等。经验丰富的中医,尤其会在这些方面做出安排。在生活水平、健康水平很低的情况下,这些方面的改善当然会有明显的治疗效果。更不用说还有强烈的安慰剂效应。这是中医中药能够长期存在的重要原因。三、有证据表明,废止中医活动,得到了外国大药商的经济支持。原因很显然,废止了中医中药,中国势必加大西药的进口。这对国外大药商来说,当然是重大利好消息。但对中国社会来说,无疑将增加大量经济负担。四、请愿团在南京的活动表明,无论是身处中枢的谭延闿、于右任、林森等人,还是冯玉祥、阎锡山这些地方实力派,都坚决支持中医,不但支持,还身体力行,让中医给自己号脉看病。蒋介石不可能不考虑这些人的意见。在山头林立的国民党内部,类似事件很容易被人利用,作为攻击蒋介石的工具。是否废止中医,这可不是一个纯粹的医学或者科学问题。
冯玉祥、蒋介石、阎锡山合影 |图片来源:互联网
五、南京国民政府1927年取得北伐胜利,1928年底张学良东北易帜,总算实现了名义上的国家统一。当时,蒋介石及国民政府的声望正在蒸蒸日上,没想到刚进入1929年,废止中医案就引来一场全国性的民众大抗议。很多人从支持拥护政府变为转而抨击政府。开门红变成了窝心脚。想必蒋介石对此极为恼火,所以才快刀斩乱麻地了结了此案。六、当时的国民党中央,强烈反对中医的大员,基本上只有汪精卫、褚民谊等少数人。褚民谊其人,私德很差。陈存仁的另一本书《抗战时代生活史》记录了他的不少丑事。这样的人,当然很难办成什么正事。至于汪精卫,当时是国民党的领袖之一,声望极高,但从他鲁莽地反对中医,就可以看出此人在政治上的致命缺陷——对民众心理和社会情绪缺乏感知能力,一厢情愿地推行自己的主张。后来他的投敌叛国,实际上出于同样的原因——在全国民众抗日情绪高涨的情况下,他却一厢情愿地想要对日求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虽然资历很深,起点很高,但汪精卫在国民党内的力量是一年不如一年,后期差不多成了孤家寡人。在和蒋介石的权力之争中,汪精卫可说是完败。富有讽刺性的是,抗战中,汪精卫投敌回到南京,成立了以他为一把手的汪伪政权。既然已经是他说了算,这时肯定会再次实行废止中医案了吧。其实并没有。可能是当了家就知道柴米贵,不再那么轻举妄动了吧。
我们现在回顾这段历史,对认识中医中药问题,有什么启发呢?表面上看,今天的中国,和陈存仁那个“银元时代”,已经有了很大不同,比如,西医,或者说现代医学,在中国已经充分发展。我们有了大量的现代化的医院、医生、医疗设备,并且,分布在全国各地。没有中医,或者大量减少中医,中国人的医疗卫生条件,也不会像“银元时代”那样立刻就没有办法。首先,医疗仍然不是一个单纯的医学或者科学问题。医疗仍然和政治、社会等方方面面的因素纠结在一起,难解难分。比如,传统医疗也就是中医,必然和中国的传统文化、基本观念联结在一起。如果彻底否定中医,传统文化是不是也要彻底否定呢?
其次,人皆有一死。从根本上来说,医疗是一种必然失败的解决方案。再高明的医生医术,再先进的医疗设备,也要经常面临束手无策的情况。这是医学和其他科学技术、工程学的根本不同所在。在很多技术、工程领域,新技术相对于旧技术,都能取得彻底的胜利。面对坦克,骑兵一点儿机会也没有。钢筋混凝土修造的建筑,土坯干打垒技术,怎么也无法相比。有了计算机,算盘就只有文化价值了。但医学做不到这种彻底胜利。由于这个原因,很多时候,医疗的替代方案,不是其他医疗,而是宗教甚至迷信。在这方面,世界各国都一样,各有各的神叨叨,谁也别笑话谁。即使中医彻底消失,可以肯定,取而代之的,也不会全是现代医学,而大部分都将是更低劣、危害更大、更具欺骗性的愚昧和迷信。买不到药酒了,那就去庙里买点香灰吧。从知识的角度,我仍然不信任中医,但我对中医的态度,已经从坚决反对,变为希望大家更有耐心,寄希望于通过更长时间逐渐解决问题。而到了现在,甚至连更有耐心我都不提了。我现在主张任其自然。既然哪种医疗也不能像王母娘娘的蟠桃那样让人长生不老,个人健康问题上,就让个人自己看着办吧。横竖过上一百年,谁也不认识谁了。科普可以继续做,但别抱不切实际的希望。科普能传播知识,但不可能改变人性的弱点,更不可能创造出一个完美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