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的塔中之塔:成都读者交流会第七期
我在上海时,有厂里的小伙子推荐《第二十二条军规》给我看,告诉我说,还有意识流小说,王蒙不得了,写意识流小说——回想起来很有趣。他们认为我是“古典作家”,时常考我,教导我,把当时那点可怜的文学讯息告诉我,什么存在主义呀,意识流呀,还有所谓“推理小说”。
我安静地听,表示很惊讶。我处世的方法:有些场合,装不懂。现在回去可不这样了——告诉他们:老子长大了,头发也白了,要听听我的。可是那些小伙子现在心思在别的地方,对文学没兴趣了。他们不知道,那时的青春期,是他们一生中的黄金段落呀。
现在,我来纪念他们的青春。
——木心《文学回忆录·黑色幽默》
之前我在《同情中断录》的文首也引用了先生这段话,每个人到了中年老年,回忆起自己的青春岁月,无不认为那是一生的精彩片断,一段华美乐章,而有的人只靠这点回忆便能安度余生,而先生,他一生都处在这样的黄金段落呀。
我的青春期也有过如饥似渴阅读文学的经历,现在想想,是要感谢那段岁月的,只是好景不长,没等到青春期过,黄金段落就提早结束。后来接触到先生的文字 ,看到《文学回忆录》,先生岂止是在“纪念”我们的青春,也在帮助我们寻回那些逝去的青春。
先生说是到了美国他才发育起来,满脸看不到青春美丽痘。我是到了不惑之年,看了先生的书,才又感受到二次发育。
我私下里会想,现在做读书会,会不会借助先生的力量,帮助一些读者也找回自己的青春呢? 如果有,哪怕一个,我觉得我就没有白做。
第七期的活动时间正处在一年的中间,2019的一半又过去了,我们继续在城市的角落跑野马,遛俳句,临时决定把活动地点定在一家小巷深处的酒吧。书房也好,酒吧也罢,重要的是“那样”的一群读者,满脸诚恳,不为别的,抱着对先生对艺术的热爱,聚到一起,无论在何时,何地。
这有点19世纪艺术沙龙的意思。读者们慢慢都熟悉起来,深深地融入到了先生的作品之中。我心里开心呀,我们没日没夜这样做,在世俗人眼中都有点理想化,坚持一件事是很难的,但岚灵跟我说,喜欢就不难,真正爱的事情不会感到是在努力坚持,那就是你的日常生活。我想想,的确是这样。
几个读者早早地赶了过来,帮助我们一起布场,还有我们可爱的老板——深巷空间酒吧掌柜,帮我们切水果,搬电视,忙得不亦乐乎。我看着他们,想,快乐就是这么简单,小小的,一闪一闪,发着光。
私下和老板聊天,酒吧开起也有一年了,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到他的满足感,因为这是他喜欢做的事,就像每个开书店的老板都有一个文学梦一样,我猜想开酒吧的他,应该也有一个摇滚梦。而无论什么梦,一直奔跑在追梦的路上就好。(下图背景处站立的就是酒吧老板)
读者之一,宏安,一个在读的文学博士,主攻方向是鲁迅研究,有趣的是,我们很久就认识,多年不见,那会儿他还在读大学,同时也是我书店的常客,世上的事就是这样,不知道什么人会出现在你身边,也不知道分别后何时再相见。
他提到陶渊明,做为田园诗歌的开创者,一上来就那么厉害,但在他所处的那个时代是不太被世人所认可的,甚至到了盛唐,他的地位仍旧没有那么高,直至北宋,苏东坡的出现,可以说以一已之力,把陶渊明诗歌的地位提高到文学金字塔塔尖的位置。先生说,陶渊明是塔外的散步者。先生常把五柳先生喻为知己,而二者在历史中的命运似乎也正逐渐暗合。
现场的背景音乐是肖邦的钢琴曲,我们的话题像音乐一样不断延展开来,从“性无能事小,爱无能事大”谈到东西方对性的认知,谈到红楼梦里的描写,曹侯是先生常惦念的几个之一,他写贾宝玉的用情 真是越尊卑 破伦常 忘性别------不止现代 后现代 还远超得很哩。
而金瓶梅呢,器官生在身上,还是写成了人, 几乎是性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 陀思妥耶夫斯基完成了艺术,《金瓶梅》要靠你自己找出它的艺术。《文学回忆录》是先生留给我们的一个庞大的礼物,句句是养分,这个养分落到每个人身上是不一样的,吸收多少都得靠自己。
读者要有光,是一名虔诚的基督徒,她尤其喜欢先生在《文学回忆录》里,关于耶稣的论述文字,仿佛是一把金钥匙,为她开启了一道走近上帝的门。这也许不只是她一个人的感受,先生通东西方两大宗教,却没有进一个教门,他始终以文学的眼光来看待宗教、哲学。有了距离,才更接近其本质。先生说,一流的文学,把哲学也写透了,比如莎士比亚。
在这里我觉得艺术、哲学、宗教,都是人类的自恋,都在适当保持距离时,才有美的可能、真的可能、善的可能。
如果你把宗教当做哲学对待,就有了距离,看清宗教究竟是什么;如果你把哲学当做艺术对待,就有了距离,看清哲学究竟是什么;如果你把艺术当做宗教对待,就有了距离,看清艺术究竟是什么——我的意见是,将宗教作宗教来信,就迷惑了;将哲学作哲学来研究,就学究了;将艺术作艺术来玩弄,就玩世不恭了。
原因,就在于太直接,是人的自我强求,正像那耳喀索斯要亲吻水中的影。而那耳喀索斯是智者,一次两次失败后,不再侵犯自我,满足于距离,纯乎求观照,一直到生命的最后。可见“禅”,东方有,西方也有,换个名称就是“悟”,彻悟,悟又从“迷”来,不垢不净,不迷不恒。那耳喀索斯就因为一度伸手触抚,又一度俯唇求吻,才使他过后保持不饮不食,不眠不动,在时间和空间里证见自我,这就是人类的自我。
整个希腊文化,可以概称为“人的发现”;全部希腊神话,可以概称为“人的倒影”。妙在倒影比本体更大、更强,而且不在水里,却在天上,在奥林匹斯山上。
整个人类文化就是自恋,自恋文化是人类文化。人类爱自己,想要了解自己。人类爱照镜子,舍不得离开自己。
——木心《文学回忆录·希腊罗马神话》
一代鸿儒辜鸿铭欧洲游学归来曾说过:
西方有一种能够满足人的头脑而不能满足心灵的东西,叫哲学;
还有一种能够满足人的心灵,而不能满足头脑的东西,叫宗教。
那么,我想知道,有没有一种既能满足心灵又能满足头脑的东西呢?
先生说,全部希腊神话,可以概称为“人的倒影”。之前读到龙应台的《百年思索》,她说文学是白杨树的湖中倒影。我是觉得,在先生的文学世界里,找到了一双认识宗教 ,哲学,自然科学…...甚至人类各种文化形态的眼睛。如果真有这么一个学科,既能满足心灵又能满足头脑,我觉得非文学莫属了,只是这太考验个体的全面素养和领悟能力了。
这期活动的主题仍然是遛先生的俳句,如同上两期一样,有时一个俳句,可以讨论半个小时,所以整个下午下来,只遛了三十句。印象最深的是先生的这句俳句:现代的那种住房,一家一套,平安富裕地苦度光阴。
好像一提到房子,都是大家心底的隐痛,而在先生这里似乎又可以找到一丝安慰。其实大家都知道,幸福快乐与物质的关系并不大,至少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大。想想自己孩童时代的快乐,哪一桩哪一件又是和金钱相关的呢?
由于文学博士宏安的加入,我们在现场又聊了一些鲁迅先生的话题,主要原因还是因为鲁迅也是我的私爱,在没认识木心先生之前,一直是大先生陪着我,现在有两位先生了,一个大先生,一个先生,为此我在先生七周年祭日写了一篇《木心祭【之一:鲁迅】》,一起怀念两位先生。
回头看先生的《鲁迅祭:虔诚的阅读才是深沉的纪念》,想想,时空流转,大先生去世的时候,木心先生才9岁,谁也不曾想到,大先生走后,他的遗志得以在这个当年还是小孩子的孙璞身上继承发扬,世事真是奇妙,论精致,命运真是最精致。
感谢每一个读者,让城市里多了一个人性的小家族,虽说阅读是一件私密的事情,但是人们总是有倾述和聆听的愿望,思想的碰撞也十分有趣,先生说,艺术是光明磊落的隐私,奇怪,隐私不是艺术,光明磊落也不是,加在一起成了艺术。很难想象,没有艺术,人类是什么样子。
以往每期活动结束,我们就开始整理总结,找下一期的场地,这样下一期的时间和地点都要在很晚了才能公布。而这一期,我们在活动当天就确定了下一期的时间和地点,在此要提前感谢涵艺书绘的倾情支持。期待下一期活动与大家再次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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