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致台湾读者林慧宜信(四封)
林慧宜于意大利拍摄寄于丹青(一)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台湾文坛开始发表木心文学作品,林慧宜女士当时是高中生,即与先生通信,于1987年间得到木心五封回函,其一被同学窃走,现存四封。林女士大学毕业后去德国留学,专修哲学与美学,现居意大利。她从未见过木心先生,2011年12月24日中午,她随旅游团第一次来到乌镇,寻访木心,时值木心告别仪式刚过,追思会尚未开始。
几个月后,我在纽约见到林女士,她取出这几封信,放声大哭——木心几乎不回应读者来信,八十年代时他晚年初次发表作品,初次得到台湾的读者来信,他曾向我提及其中一位高中女生颇有资质,故回复。今获林女士同意,全数披露这批弥足珍贵的信函。
——陈丹青
1987年,木心写给台湾读者林慧宜书信笔迹
林慧宜女士:
来信收悉,感谢您数年来的关怀。
从信上看,您极有文学的气质,如果准备考大学的文科,希望您进外文系(中文可以自学)。倘若志愿是别的,那么文学作为一种素养,而业余也可以从事文学的欣赏和写作——别辜负了您优异的禀赋。
您爱读俄罗斯文学家的作品,我很高兴,俄国文学朴厚精深,充满伟大的仁慈,年轻人从这一点上开始他的文学生涯,预示着您的美好的前程。
祝福您!并向您的大哥及您的好友绮绮、君玫 致庆
四月十四日来信收到。由于过久不闻音讯,颇费猜测。
读了你此次的信,仍不解前一段如此漫长沉默的真实原故。盼你的“暮春长简”寄来,或能释我大惑。
你的诗,我翻覆读了,情致是深的,前后构思是妙的。表现的方式却流于散文化。分行分句不要学时尚的取巧。在你目前的阶段,写作第一要自然,如果强求深刻,奇特,便造作了。深刻奇特是要经过长期修炼才得到的。初始而强求,反而阻塞深刻而奇特的路。
圆神出版社已经将我的《即兴判断》(散文)《西班牙三棵树》(诗)《温莎墓园》(小说)印行了。
因为你四月十四日的信上没有提及,故顺便告知。贵校很有名。摄些校景寄给我好吗(你则站在憩息在校景中),此祝
安好
木心
四月廿四日
这次你用的邮票信封很素雅。而字迹略逊于以前。你应该学毛笔字,必须临碑帖。小楷《灵飞经》,中楷《王羲之圣教序》。
五月四日之札顷悉,四月十一日的信也收到。这几个月来忙于画展,还得忙一阵子,故先草草简复,免你焦念。
二月二日的信怎会退回?请检视一下,是否地名或邮政编号有误11432,错一字就收不到。
该信请再寄给我,好吗?其实我可以付印的书手上有着三部稿本,洪范书店认为“不通俗”,赚不了大钱,(其实《散文一集》和《随想录》按销书的单据看,一上市差不多就卖完的。大概书店主人本来认为我的作品能成为畅销书,那是估计错了)。
《雄狮美术》杂志2月号有《此岸的克利斯朵夫》,写我与画家席德进的一段往事,或者你可以找来看看。(此文在纽约、加州等处反应颇强,接到不少信和电话。)《温莎墓园》在北美华人文学圈中几乎没有回响,台湾则痖弦先生来信表示赞许,诗人杨泽也以电话叫了两三声好。
你问:“有没有人告诉您他是您最好的读者?”有,不止其一,但仅只含有这样的意思。
话可不是这样直接讲出来的。你要的“位子”无疑是得到了,前提是:在三十岁以下的读者中,你是最最好的读者,首席读者。
“浪漫”与“节制”在字面上不能对称,也不确切。但我能明白你的见解。
“发乎情,止乎礼”,这情也许大了一点,礼也大了一点,所以与常情常理不同,一般人就觉舛谬,群起而斥我为异端。而你确认为这情这礼是“极大”的,那么,惭愧地谢谢你的勉慰了。
你目前正处于毕业和会考的重要阶段,暂时忘掉这些文学的事吧。以后我们有机会细细谈。纪念册、毕业赠言这类有趣的韵事,我拙于措辞,只能赠你以别的礼物,容后寄奉。
此信为的是希望你安心专心于学程上的顺利进展,馀再叙。
木心
五月十四
林慧宜于意大利拍摄寄于丹青(二)
往期精选
《同情中断录》
《木心祭(九篇)》
《木心著作版本名录》
《The Art of Muxin》(耶鲁画册)
读者沙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