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的塔中之塔：成都读者沙龙第27期（木心谈红楼梦）
先生舒缓了，静默片刻，悠悠地说：
“《红楼梦》……大有深意。”
“你记得《红楼梦》吗？”
“记得。”
他望着天花板。
“上帝弄错了……我不是写这种类型。”
“你写的是什么类型？”
“我……已经写出来了。”
这是可以抓住的话题。我探头凑近他，如行逼供：“你记得你写过什么！？”
“记得……”
“《明天不散步了》《哥伦比亚的倒影》，记不记得？”我狠狠地问。他目光移开，看向东墙，嗓音微颤，趋于尖细：
“……写得好……伟大！”
——陈丹青《守护与送别》
成都，下过寒雨的午后，冷风一个劲往衣领里钻，让人只想窝在暖房里不出门。却有这样一群人，为了一场预谋两周的读书沙龙——“木心谈红楼梦”专场，迎风聚在了一起。
在中国，《红楼梦》作为四大名著之首，有极高的知名度。且不说一众“红学家”，但凡有阅读习惯的人，提起《红楼梦》，也总能说出个一二三来。而我们今天要讨论的是木心眼中的《红楼梦》。
木心在文学课上曾言：“将来回国，想出两篇论文：《鲁迅论》，《曹雪芹论》。”先生归国五年，走的时候只留下一篇草草写就的《鲁迅祭》，在遗稿中亦不曾发现《曹雪芹论》的影子。
先生写给自己的挽联：
此心有一泛泛浮名所喜私愿已了
彼岸无双草草逸笔犹叹壮志未酬
也许这“犹叹”的，就包含这两篇长文，好在，“红楼梦”与“曹雪芹”总会时隐时现的出现在他的文字中，特别是《文学回忆录》，整整一个篇章的论述（第三十八讲），聪明的读者自会从中读出先生对曹候的一往情深。
这有点像曹雪芹的生前好友敦诚和敦敏，他们两个可能是唯一看到过曹候原稿的人，而他们留给后世的就是那么几首致敬曹候的短诗，甚至不曾论及“红楼”半字。这丝毫不影响后世有心的读者仅凭这几首短诗，便能联想到曹候当年的生活。
伟大的文学作品比钱包更偶见，钱包一望而知，伟大的文学作品往往不容易解，难呀，读已是这样难，写就更难上加难了。 然而《史记》难不倒司马迁，《红楼梦》也难不倒曹雪芹，在蚕室中发出一阵紧一阵的呻吟声时，在黄叶村夜晚小屋破窗里响起啜粥声时，未知有没有人断言“将产生伟大的文学作品”了。 ——木心《素履之往·丽泽兑乐》
（曲演红楼梦）
除了《红楼梦》文本，留在大家记忆中的恐怕要属87年剧版《红楼梦》了。因着一代有梦想与激情的导演、编剧、演员……陈晓旭扮演的黛玉更是深入人心。为此，我整理了剧中的部分乐曲，用“引子”与“好了歌注”串连起整部剧情。
开场前，这段剪辑了半小时的视频，瞬间勾起了读者的万千思绪，由此，我们仿佛一起走进了大观园的女儿世界。
早在海德格尔引用荷尔德林的话表述说“人类诗意地居住在这地球上”之前许多年，曹雪芹就已经从《山海经》神话中发现了中国文化最深邃的奥义： 生存如泥，顽强如石，温润如玉。泥土经由女娲之手，变成了顽石；而顽石再经由女儿之泪，被洗成了美玉。一部《红楼梦》，其实就是华夏民族从泥到石、由石到玉的灵魂传记。或者说，在惊人的写实画面之中徜徉着的，便是这种灵性的挣扎和灵魂的升华。 ——李劼《历史文化的全息图像：论红楼梦》
当下，各种解读《红楼梦》的书，观点众多，流派纷呈，而李劼的这本《历史文化的全息图像：论红楼梦》倒是得到了在场大部分读者的认同。正巧李劼又写了一本《木心论》，在我看来，这也是当下解读木心的文字中最具参考价值的，因此以李劼切入主题就再恰当不过。
读者小川（上图中）早早的来到了现场，作为深爱《红楼梦》的木心读者，观影的时候，便不禁触景生情而流下热泪。
木心说：“红楼中的诗，如水草，取出水，即不好，放在水中，好看。”小川认为，《红楼梦》中的诗，有推进剧情发展的作用，同时，曹雪芹可以让大观园中，不同的角色写出各种类型的诗词，足见曹雪芹诗艺水平之高超，他就是每一个角色的代言人，以诗言志，以词弄情。
读者橙红色（上图右）一如既往的俏皮可爱，问他什么时候读的《红楼梦》，他说回答的话就暴露了自己的年龄，当年读《红楼梦》，看到“黛玉葬花”，就忍不住难过，承受不住里面的太多细节，那种冲击力瞬间让人六神无主。
而如今再来看这些片断，相同的影像，细节，人生体验已经大不相同，这也许就是成长的力量，不同年龄段读相同的作品，感受大不相同。正如先生在《最后一课》所言：“年龄是非常要紧的……人要像葡萄酒一样，阳光，雨露，慢慢成熟的。”
在所有读者当中，君临（上图中）应该是路途最远的，即便如此，连续两期的读书会，她都雷打不动的过来参加。她说读《红楼梦》、读木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在朋友、同事的眼中似乎就变得“高大上”、怪异起来，这是一个快消费时代，如《红楼梦》与木心这样的作品，都是需要静下心来，才能感受其美。
活动结束，看到她的朋友圈：今天很幸运认识了新的老师新的朋友，也暗自鼓起勇气决心做一些事情。然后……心潮澎湃，地铁坐过站了。
木心说：“考证《红楼梦》，错，是当历史学家去了。”读者毓（上图中）借此说道，许多红学家做考证并没有问题，如果这个比例较多，则容易把大众对《红楼梦》的解读带偏。
“历史学家，是真口袋里装真东西。艺术家，是假口袋里装真东西。”
显然，曹雪芹是大艺术家，他故意在作品中隐去时间、空间、姓名……这就是木心所说的假口袋，关心假口袋，自然看不到里面的真东西。“所谓‘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曹雪芹早知道别人是读不懂的，这就是艺术家之为艺术家。”那么真东西是什么呢？曹候不会明说的，这要靠读者各自的素养和悟性去寻找。
读者素心（上图中），一直在关注我们的读书会，今天第一次来现场，内心抑制不住的激动。她用先生的一句俳句表达了此刻的心情：我好久没有以小步紧跑去迎接一个人的那种快乐了。
她很早就买了木心的全套作品，并陆续送给身边的朋友。这也是很多先生读者的自发行为，看到好的文字，也想让身边的人读到。她自己也在经营着一个小的读书圈，自家的茶室，时常三五好友小聚，书茶皆香。
读者冬冬（上图右），因为上期的木心谈宇宙观，知道了我们，获悉随之要讲《红楼梦》，便如期而至。讲到旅美作家李劼，她是非常欣赏的，冬冬自己有海外留学经历，对传统文化的现状有切身体会。
木心在百度上是这样被描述的：中国当代作家、画家，在台湾和纽约华人圈被视为深解中国传统文化的精英和传奇人物。随着国内环境的改善，会有更多的作家回到祖国的怀抱。
这期读书会现场来了一位诗人玉琼（上图中），她前两次来，都坐在角落里，发言很少。
谈到木心，她深情的说起自己的一些长辈，同是经历过文革的人，以前她不太能理解那代人所受的苦，苦难过后，仍能轻描淡写，风淡云轻，后来读到木心，读到“不知原谅什么，诚觉世事尽可原谅。”瞬间就释怀了。
作家馨忆（上图左），带着她的最新作品《与自己在一起》，签名题赠给木心的塔中之塔读者沙龙，作为军旅作家，她笔下的西藏除了蓝天、白云，还有穿透人心的原始力量，让人感受到不同的生存气息。
提到木心建议读者少读当代作家的书，她也是认同的，但还是建议要适当选读一些精品之作，我们生活在这个时代，与之有千丝万缕的连接，了解时代气息，也是一个作家的基本素养。
读者桀悉（上图左），一边拍照、录小视频，一边不时加入大家的讨论，他是很爱《红楼梦》的，读过也不止一遍。市面上解读红楼梦的书，很少解答到他的困惑，唯独李劼的《论红楼梦》的那种全局观带给他很大启发。
木心说：曹雪芹是把自己的性格分给了宝玉黛玉的。桀悉说特别能体会到宝玉黛玉很多细腻的情感，我想可能是由于曹雪芹也把自己大部分的情都用在了宝玉黛玉身上的缘故吧。
由于这期活动是和“四川红学·原点阅读”合办，更是得到了原点书友会联合创始人雨佳老师（上图右）的全程协作，她为此次活动做了充足的准备，从文字发言稿到PPT，无一不用心。
《红楼梦》与木心都如同宝藏，值得我们用一生去细细品味——她开场如此表述到，想要开发这样的宝藏是需要一定知识储备的，她同时强调，阅读《红楼梦》不要标签化，尽可能从文本出发，去探寻其间丰富的精神遗产。
谈到木心，她一往情深，如同喜欢《红楼梦》中的诗词一样，她说木心排名第一的身份应该是诗人，木心最好的作品应该是他的诗歌，很多人读《红楼梦》会跳过前五回， 就像错过木心的诗歌一样，和最好的擦身而过了。
《红楼梦》和木心既然是宝藏，便不会让读者轻易得到，那就需要一张藏宝图，于《红楼梦》，李劼的《历史文化的全息影像：论红楼梦》就是一部分藏宝图；于木心，李劼的《木心论》，同样如此。
当时李梦熊怂恿他写《红楼梦》的后续，木心犹豫不决，到算命先生那里求签，签文的原话木心忘了，意思是： 终了一愿，人快累死，木心说那不合算，何必呢，写到死，也是人家的东西啊，我有好多自己的东西要写呢。 ——曹立伟《回忆木心》
先生在谵妄的时候说：
“……写得好……伟大！”
这是在说《红楼梦》，也是在说先生自己。
其实快乐总是小的 紧的 一闪一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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