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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遗稿汇总 | 读者如海浪 不是蔚蓝色的

木心 塔中之塔 2023-07-26




去吧去吧我的书你们从今入世凶多吉少没有人会像我这样爱你们我还是为你们祈祷世人哪,不要弄污我的书你不喜欢,就送给别人吧我的书啊你们是为我而牺牲






读者赞美我是读者的事不是我的事读者高明有厚望焉作者与读者之间应存在着“礼”而且作者的礼与读者的礼是不一样的






说起来是众生竞读我书,我很威风。但翻个面,那是我为众生写书,服苦役,读者人手一册,才是真威风。


我写作,第一信条是尊敬读者,有时候也悲伤,我过分尊敬读者了。


想见我的人,我也想见他。


我的书的读者,我想读他的书。






天地君亲师,缺了一个作者和读者的关系。


自古以来,人际最神圣美妙的伦理,其实正是我作你读、你作我读的精神交往。


我虔诚地想象着我的读者们,老的,少的,八十八岁,十二岁,男的,女的,俊的,丑的,憨的,傻的,富的,贫的,健美的,残废的,教师,学生,店员,公仔,水文站的,税务局的,卖豆酱的,开汽车的。


我曾说艺术是无对象的慈悲,然而这一群群的读者正是我艺术的对象。





我与你们,分明隔着两条代沟,父辈,祖辈……但曲腿一跳就跳过来了!我们肝肠如火色笑似花。


文学,艺术,文学家,艺术家,作者和读者之关系,都是“忘年交”,两者相隔百年千年,可以一见如故,譬如“诗三百篇”吧,“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今夕何夕”。


我的文章与我的读者是同年龄的。我写这些书时,他们还刚出世。


二十多年过去了,他们开始寻找我的书,而我的书也眼巴巴地鹄候着他们—这意象很诡谲,而感动了我麻木的心:我的读者未必理解我的书,我的书也未必理解我的读者。


代沟。其实代沟是一种风景。


缅想我的读者,如海宁观潮之感。


新的时代,新的青年,使我蛰然心喜。


我的读者属于我的晚辈,而属于孙辈者更多,是则隔两代也。


上海美专、杭州高中、上海浦东、工艺一厂、美国纽约,我教过五代人。


来吧,年轻人,我们唱歌跳舞。






我不是一个通俗的作家,而我喜欢俗。我恋恋于从前的民间社会,性质就像陶渊明的“彼也人子也,当善视之”。我看待“民间社会”就保持这种心态,彼也民间社会也,当善视之。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纽约中国街有一家餐馆“小苏州”,我常去解乡愁。


老板南人北相,高大多礼,总是坐在门面的内侧,见我来了,便起身,一步上前,鞠躬作揖。我即答礼:“大哥晚上好。”有时夸他家滋味的正宗,他也笑道:“入味,东西要入味呀。”—“味”字,苏州人读如“迷”—


几年后,老板逝世,有一小辈接手,荒腔走板,我上了两次当,就不再去了。


我与原来的老板称不上朋友,只是想起一成语“人亡政息”,真是这样啊。






人类不会侍奉活天才,只会炒作死天才。


我不迁就读者。在我心目中,读者至少与我等量,多半是高于我。作者要讨好读者,读者就看不起作者了。如果意识着读者比我低,我就写不下去了—还写它作甚。


“读者”,在我心目中是浩荡的,仪态万方的一个概念。这个概念,几乎是我全部的美学。你是我的读者,那还得了。


世有“红学”,倒也由他去罢。红学之后的甲学乙学,就没有意思了。一个“人”,成了一种“学”,死后不得安宁,真惨。


我差强也有我的读者,大概不会这样盯住我吧。


有某公评木心文曰:“掷地有声。”我意不然,因为下面是泥沼。


再大的荣名,对于天才是无奈的委屈。


他们终于觉得理解我了。于是误解开始了。






我只有两个好读者,一个是烟,另一个是茶,烟哥,茶弟。


你劝我戒了纸烟,我与世无争与人无恋,没有烟,那我什么也没有了。烟,是我与此世界的唯一的联系。


监狱中的坏伙食,既是让你活命的,又是在吃的方面惩罚你—出狱后想起来,倒有一点是不错的:监狱中发饭是准时的,好像从来不误点。


找来找去,我仍旧找那种可怕的寂寞。


人人都在受苦。无例外。






我曾在纽约奎因斯(皇后区)杰克逊高地82街居住过好几年。
那房子只好算是一条过道,我把它分三段,成了书斋、餐室、卧房。


一个人的生活好像总是有意思,一个人哎,多妙啊,没有谁打搅我,要上进就上进,要堕落就堕落,何况几十年来,要堕落也堕落不了。






读者如海浪,不是蔚蓝色的。


我没有理想的读者,就连真诚的读者也难得——我还得去找读者。


我希望当代的现实的读者青睐我写的书。这是我的软弱,可能我会坚强起来。


“木心真是好!”我喜欢这一句,没头没脑的一句,好在她也不知道木心好在哪里。


“木心真是很好。”在网上见此一句,我这个怀疑主义者不能不猜忌这是误会,但造句简朴,直见性命。


我的感喟是:如果真是出于理解,真是所言不谬,那就真是很好。不是你好我好,是这件事情很好。


白日光华,旦复旦兮,赞词,总是要用花俏的,夸张的,动听的,但这一句却是纯洁无油腻,所以我不会轻率相信“知音来了”,而默默意识到世界上有这样一位读者存在着,真是好的。


是读者在那里星光灿烂,我这里总处于薄明状态。


年轻的朋友们,唱歌跳舞吧,我继续为你们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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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

本文节选自《木心逝世两周年纪念专号》和《木心逝世三周年纪念专号》,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所选照片来自网络,为木心晚年归国后所摄的彩色版本,本文由鹤无粮整理编辑,仅供交流学习所用,不作商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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