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中之塔 | 木心读者沙龙第33期(忆林风眠)
(木心读者沙龙第33期)
所谓“灵感之作”,其宿命是:不可再得。重复一种方法,画一个题材,它的进向必然是:生——熟——烂,故画家的智能,就在于熟到饱和点时,毅然停止,“成了”,然后另觅十架,尼采对艺术家的祝福是:死亡——复活——死亡——复活……永生,那艺术家所上的十架不是七个,而是七十七个七个……个人的悲剧归罪于时代的悲剧,时代的悲剧中亦确凿有着个人自身的悲剧。
……
人们以犹在之叶论不在之花,为这样悲剧我将撼动无尽。我所曾经见过的林风眠先生的杰作,是从一九五五年至一九六五这十年中的近百幅画,其中之半数,曾被赞为:
像花一般的香
夜一般的深
死一般的静
酒一般的醉人
这些画,保存在时光的博物馆中,愈逝愈远。
——木心《双重悲悼》
上一期乌镇行,在杭州逗留两天,以故地重游的心情漫步西湖,想想十五年前初到杭州的情景,也是阴雨绵绵……下车,步行过断桥,沿白堤寻至孤山,却没有找到当年合影的鲁迅铜像。人的需求总是很奇妙,很多念想总要找到与之匹配的实物才罢休,哪怕这实物本身并不具任何意义。
错过鲁迅,却在孤山角下邂逅了另一个人。紧邻着“平湖秋月”景区,矗立着一栋哥特式建筑,在房子前的草坪上立着两尊铜像——蔡元培和林风眠。他们身后的建筑是我国第一所高等美术学府——国立艺术院的旧址(现为杭州西湖美术馆),当年,在蔡元培的力邀下,林风眠归国成为第一任院长。
逛西湖美术馆前,我拍下了这张照片(上图),随后发了一条朋友圈:因着木心的缘故,蔡元培和林风眠不觉间也亲近起来。
1990年林风眠去世前,报上有不少关于他在香港的生活和创作的报道,木心看了说:
“林风眠40年代的一批风景画静物画很好,非常安静醇厚,‘文革’初怕批斗,都毁了,后想重复那些,已不可能。我要写林风眠,但要等他死后发表,不然他读了会受不了的。”
林风眠以91岁的高龄离世,随即木心发表了悼文《双重悲悼》,这里我想引用一段台湾作家鸿鸿的评论:
“读《同情中断录》,然后我突然全部都读懂了,也了解了他写的东西,并深深着迷于他的文字。譬如他写到林风眠,他并没有写自己,但他自己其实始终在里头。林风眠经历过的创伤我相信他自己也经历过,所以他能写得这么好,但他事实上又高出一层,因为他自己有做艺术上的判断,这非常了不起,他在艺术上的‘冷酷’。”
木心说:“个人的悲剧归罪于时代的悲剧,时代的悲剧中亦确凿有着个人自身的悲剧。”时代的悲剧不可逆转,林先生只是时代的悲剧里无数个人悲剧的缩影。
先生晚年时,丹青曾给他看他十九岁时的照片(下图左一),他在病床上扭头痛哭。丹青问他当年怎么不留一张?他说拍了就送掉了。丹青又说,这么珍贵,为什么送掉?他说:“国破家亡,这些东西算什么。”
木心到美国后为什么要写十篇悼文汇成《同情中断录》呢?当一个人身处时代悲剧的漩涡中时,大概并不会意识到与自身的关联有多重要,非要到事过后,回首那段历史,才会为那个逝去的时代和时代所裹挟下的人物而悲悼。
木心在回忆录里讲到拜伦、安徒生,会说给他们开追悼会,我们今天回忆林风眠,也是在给林先生开追悼会,后人怀念逝者,逝者就永不会消逝。
鼠年春节前的最后一期读者沙龙要从场地“三郎书屋”说起,早在三年前就有一位读者“三郎”在这个房间默默的做起了“木心读书会”,只读木心,从《文学回忆录》开始,一读就是两年。在微信上知道这样一个读者后,我便迫不及待的想要见面了。
见面后得知,此“三郎”是女儿郎,六零后的女儿郎。一整个下午我们都在聊,冬日的阳光射过高楼的玻璃窗,惬意的照在三郎(下图)的脸上。很多读者读了先生,可能会有一个想法——活成先生的模样,那天下午,我在三郎身上看到了该有的一些模样。
那天一起吃过晚饭才分开,看到三郎的朋友圈:“先生!是你派人来看我吗?他们找到我了!先生
第一个来到现场的是读者“一楽”(上图),不夸张的讲,每期读者沙龙,最积极的就是她,即便有时因工作不能参加,也会老早就跟群主说,这期我又参加不了了
她是一个古典音乐爱好者,发言时常常会把先生的文字与音乐联系起来,每到动情处,你就会看到她的眼眶红润,先生的魅力也许就在于此,一想到这世上竟活过这样一个人,就会让你情不自禁。
读者来稿设立以来,已经有超过三十篇的投稿,李易初老师的“易初杂感”已经积累了五篇,“大野小生”的“木心演”也有四篇……我希望看到更多的读者能够持续来稿,先生说:“艺术的意思是叫你做艺术家”。
写这期推文的空档,再次收到读者“萧慈”(上图左)的来稿,算下来,她一共写有五篇,这让我萌生了一个想法:继之前设立的“读者来稿”,另外设立一个“读者专栏”——“易初杂感”,“大野小生”,“瞎马散笔”,“萧慈随想”……
先生说:“所谓教育,是指自我教育。一切外在的教育,是为自我教育服务的。”那么,阅读、写作,就是一种非常好的自我教育。
在我的微信里,有这样一个外地读者,兴致好的时候,他会一条一条不断的发来信息,都是针对先生某些文章的有感而发,这倒是让我感动于这种即兴的力量。我问他为什么不把这些文字整理出来系统成文呢?他说,要写的,只是这会儿不吐不快,如果写,题目也已经起好——《程序员的艺术梦》。
期待这篇来稿的同时,我也会在活动现场看到相同职业的读者,龙韵(上图中)说起木心,聊到艺术时,他的肢体语言,面部表情都在告诉我,他也在做着艺术的梦,这个梦与职业并没有必然的关联,先生说“艺术是个最好的梦”,这个最好的梦可长可短,可大可小,每个人都有权力去做这个梦。
这期的读者照片,我把唯一的一张特写留给了读者“保质期”。看丹青的《局部》,很多读者会觉得丹青看上去像一尊佛,眼大耳垂,面生慈悲。我看“保质期”也有类似的感觉,他坐在那里,慈眉善目,圆圆墩墩,俨然一尊弥勒。
上次我说他为了参加我们的读者沙龙,从另一座城市迁徙到成都,聊天的时候,他又喜滋滋的与我说起前几天去乌镇的心情。阅读木心,让很多读者找到一条自己确信不疑的路,即便不是终生的选择,当下也足以让自己快乐的生活,单从这个角度来说,木心就是一笔可贵的财富。
先生在《素履之往》里写过:“评定一个美子,无论是男是女,最后还得经过两关:一、笑。二、进食。惟有辗然露齿,魅力四射。吃起东西来分外好看者,才是真正的尤物。”
如今,在读者沙龙现场,我分享的愉悦,很多时候是来自下面读者的会心一笑,还有共进晚餐时的快乐,看着每个读者的吃相,不觉间饭又多添了一碗。
晚餐过后,调暗灯光,点燃熏香,大家席地围“炉”夜话。先生的影像在不远处缓缓播放,此刻我也完全变成了一个听者。
丹青在《文学回忆录·后记》中写过:“逢年过节,或借个什么由头,我们通宵达旦听他聊,或三五人,或七八人,窗外晨光熹微,座中有昏沉睡去的,有勉力强撑的,唯年事最高的木心,精神矍铄。”
那一晚,我们一直聊到十点多,大家仍意犹未尽,考虑到第二天周一还要上班,我不得不提议就此告别。这次小聚,有点年会的味道,大家开怀畅谈,再一一话别,期待来年的情人节再聚。
“我步入丛林,因为我希望活得有意义。我希望活得深刻,汲取生命所有的精髓!把非生命的一切全都击溃,以免在我生命终结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活过 ……”
我在考虑,木心读者沙龙每期开场前是否也要读一段先生的话,如果可以,我会选《素履之往》里的这段:
“生命好在无意义,才容得下各自赋予意义。假如生命是有意义的,这个意义却不合我的志趣,那才尴尬狼狈。”
读者沙龙
阅读推荐
台湾繁体竖排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