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昨夜归真返璞 | 寻访木心的杰克逊高地
笔者加文视角下的“杰克逊高地”
阳光照进窗户里来,可以看到细小的灰尘在里头飞舞。房东D的黑猫见我开门就溜进房间里来,眼神上下打量后钻进开着的衣橱里。
出门早餐,面包很好吃,要了卡布奇诺,店员问我是否要加糖,点头同意,可是甜到发苦——糖就像不要钱似的,二十几年的咖啡头一次喝到下不了喉的。
打开手机再确认一遍:
25-24A,82St. Jackson Heights, 这个地址像纹身一样印在咖啡馆的墙上5年了。
杭州木心咖啡馆内墙
我今天终于要去。
附近的小花店找不到素雅的鸢尾,都是些玫瑰,百合,雏菊之类花色平淡的花。好不容易在几束包好的花束里选出一把:
几只情人草,几片绿叶以及三只开着娟小细花叫不出名字的树枝,我付了钱。
我和阿郎约了11点半在6号线125Street Station地铁站碰头,到站后却不见人影。从乌幽幽的地铁洞里走到地面,穿着癫狂冶艳的黑人明显增多,这个区接近黑人区。
再转到公交M60坐上,车一路悠悠驶过一座桥,车窗的风景极好,映入眼帘的曼哈顿高楼错落有致。一派只有纽约才有的大都市气象。
车再往前,经过一个公墓群,草坪上高低胖瘦的墓碑被阳光照着,看上去暖呼呼的,公交车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显示到了23Av/82St站了,这里离拉瓜尔迪亚机场似乎很近,机场的塔台一目了然。
下车跟地图走,路上空旷安静,路边有好几个草坪。
走了十分钟的路,看到了24/25的门牌号,心头一震,就是这里了。
房子有点变化,似像非像,正在翻修,铁栏杆上挂着 NOTRESPASSING的牌子。虽然挂着不得非法侵入的牌子,但铁门没有上锁。
改造中的“杰克逊高地”
上二楼的台阶不见了,白色的门是新换的,窗是新的,配的锁也是新的,在秋天的阳光里金光闪闪。
二楼挑出来一个独立的钢架阳台,新栏杆,黑色油漆中间点缀了红色。
一楼的墙面也是新堵上的,装了新门和窗。但那一对小狮子还在,座在门头的两边相互对望,树也还在,金黄的树叶飘飘落落。
◆ ◆ ◆
纽约人喜欢各人自扫门前雪,通常是拿一个大吹风机把门口的脏东西吹到大街上,剩下的就是防卫工人的事了。
杰克逊高地这边也一样,落下来的树叶已经在路边堆积,然而甚是好看。
手里拿着的花不知扦插什么地方。
索性坐在路边掏出一支烟来,很舒服的抽完烟掐掉烟头站起身来,一个气喘吁吁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戴着黑色礼帽差点没认出来,一边擦汗一边说:“不好意思,坐错车了。”
来的就是阿郎,在纽约读摄影。回杭州的时候常去木心咖啡馆喝酒,熟了,有时点的酒就索性自己进吧台给自己调。
约好的,我到纽约,他陪我一起来。
有个伴在就好多了,我推开铁门“非法入内”,把这束鲜花插在写有门牌号的信报箱里。
出来时隔壁邻居的一位女士主动打招呼,阿郎英文好,我托他问了这个房子的情况。
翻修是两个月前的事情,房子原先的主人是个日本老太太,两年前过世了,房子也换了主人。
翻开手机给她看以前站在台阶上的一个中国房客,女士说有印象,打过一次招呼,2002年前的事了。
她很开心她的房子的一角也出现在照片里。这回你家的房子仍然也会进来一角,我说:“我的荣幸。”
阿郎问能否给她拍照,女士很乐意,我们各自给她拍了张照片,我拍的彩色,阿郎的是黑白。
在周边转了转,杰克逊高地的房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但仍然很干净,安稳的样子。
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想多呆一会,又转了回来。在门口抽完一只烟后,“走吧,一直呆在别人门口东张西望的,警察会过来的。” 阿郎有些当心。
刚想离开,见屋里有人出来,我走上前说明来意:
原来住在这里的人写的书在中国影响了很多人,好几本是在这间屋子里写出来的,因此找到这里来。
出来的人很友善,是房子的新主人,叫马克。他听了很是惊讶。
三个人握了握手,当我提出能否让我们进到二搂的房子里看一下,马克摇了摇头,说已经租给一个新房客了,今天的房客不在,不方便。
不过马克热心地掏出手机,一张一张照片翻出来,给我们分享整个改建过程。
握手告别时有点依依不舍,我跟马克说,我离开纽约前还会来一趟。马克笑着说No problem。
晚上睡觉,又一次的失眠袭击了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早餐后坐在烫斗大厦对面的露天广场,这大厦跟上海的武康大楼类似。但熨斗大厦更尖锐、更高也更绝对。阳光刚刚还照着我,一会功夫又隐到资本主义的高楼里去了。
打开手机给在纽约的曹立伟老师发了昨天拍的木心杰克逊高地的故居,告诉他那个房子翻新过了,上二楼的台阶拆掉了,有点那个。
“唉,也许还会继续拆的吧,拆光了,然后有一天忽然又重建。”
“爱伦坡,乔治·奥奇夫在Charlottesville的故居现在是新人在住,原貌是何样也没人知道。”
“楼还在,砖还在,已经不错了。”
不知道怎么回他,想起木心写的《杰克逊高地》最后两句:
“不知原谅什么,诚觉世事尽可原谅。”
第二次来到杰克逊高地这天,出门时身体凉颼颼的,走出一个街口还是退回旅馆,加了一件秋裤和围巾。
到杰克逊高地巳经是午后了,金灿灿的阳光照在身上,暖和了起来,才几天功夫,门口那颗树上金黄的叶子就掉光了,像衰老了。
刚举起相机对着秃头的树逆光的按快门时,一辆斯巴鲁旅行车就在对面的树底下停了下来。
“嘿!”司机将车窗玻璃落下。
不会认错人了吧?另一边车门下来的女士领着两个小孩进到旁边的屋内时,才明白过来是右边的邻居。
只见那人下车,关上车门笑着走了过来:
“常有来自中国的人来,去年有一群中国人来到这里,把门口的地扫了一遍。”
我是第二次来这里了,我跟他说。
“噢。记得以前来的一个年轻人也跟我说,他是因为看到住在这里的人写的书才没有放弃写作,你也是吗?”
“我也是因为非常喜欢他写的书,为他开了一家咖啡馆。”
走过来的邻居叫罗伯特,罗伯特一家在市区还有个房子。
常住在市区,周末一家人会来这里住两天,罗伯特似乎很热心,滔滔不绝地聊起房子以前的主人——
“日本老太太生前就想把房子卖了,几次跟我说:‘罗伯,你一定要买下这个房子,有一个中国作家住在里面,不停的写呀写,写出了很多很多的文章哎,你知道吗?这个房子是有魔力的。相信我,罗伯,你值得买下它。’”
“但日本老太太似乎有点神经质,经常不按时用餐,非要等到饿到不行的时候才肯吃东西,因为不会骑自行车,所以常呆在家很少出门,因此我们对她说的话将信将疑——真懊悔!当初我们为什么没有买下这个房子,整幢房子才100万美元。”
正在扫地的邻居太太见我们聊得起劲,也放下扫把一起聊开了。
“她脸转向罗伯,我说过的,当初就应该买下。边说边翻开手机指着木心先生手扶栏杆站在门口的那张照片,你仔细看,他站着的后面是我们家的门口,原来有一颗很大的雪松,最后树根都长到了房屋的地基里,已经影响到房子的安全隐患,城市管理部门最终把树给移走了。”
她竟然也保存了那张照片。
我也打开手机,把陈丹青的照片指给邻居的夫妇看:
“陈是住在这里的人的学生,因为这个人和另一位陈姓的先生,为住在这里的先生在故乡盖了一座美术馆,所以以前住在这里的先生,不仅是个作家还是一个艺术家。”
邻居太太看到木心美术馆的照片连连赞叹——Oh my god. Oh my god .我们真该买下这个房子的。
懊悔明明白白的,东西方人懊悔起来时的样子皆近相似,都很可爱。
同行的阿林自称英文一般,但基本上都能交流。临别时我给邻居夫妇拍了一张合影。“请给我们的邮箱发照片。”
邻居太太掏出一张名片,一看是做房地产买卖的。也难怪!
◆ ◆ ◆
回旅馆途中心里不知不觉一直在想着木心的《择路》:
仿佛昨夜归真返璞
今天做什么呢
神和理性远去了
我还在写
爱和仇恨远去了
我还在写
手掌和手指远去了
我还在写
只有活着而死亡的朋友
没有死亡而活着的朋友
……
离开纽约这天,纽约气温零下2度,早晨的天空飘起的一会细雪被风吹散。
心想应该给罗伯特夫妇寄一本童明老师英译的木心英文小说集《空房》。
加文
2019年11月20日
说明
本文来自公号”两本书店NovelHovel“作者加文,图片由加文好友阿郎提供,经作者授权在此发送,本文由鹤无粮整理编辑,仅供交流学习所用,不作商用!另,一个人的咖啡馆地址:杭州市环城北路309号。我于去年先生祭日组织读者乌镇行,有幸上门拜访加文,记录在31期的读者沙龙推文:塔中之塔 | 木心读者沙龙第31期(乌镇行)往期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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