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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郭文景说木心,兼与牟群商榷

夏春锦 塔中之塔 2023-07-26


 

近日,微信圈中先后流传着《郭文景说木心》和牟群的《木心是悲剧命运代表,但不是艺术大师——致郭文景兄、陈丹青兄》二文,一前一后,一唱一和,一呼一应,一谐一庄,宛如网海小浪花。

事由郭文景“怒怼”木心而起,所批评和质疑的是木心的音乐观和生平经历。郭文景怼木心,主要是从两个方面下手。

一是列举木心言论,以针锋相对法,逐一调侃、批驳、作践。

比如第一条: 


木心说:我是一个人身上存在了三个人,一个是音乐家,一个是作家,还有一个是画家,后来画家和作家合谋把这个音乐家谋杀了。

狼子村说:我是一个人身上存在了五个人,他们是天文学家、哲学家、画家、诗人和作曲家,后来作曲家把其他四个人全杀了。

(这种不交税,无成本,无法证伪的牛逼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吹,乐见大家一起来吹。)

                  

试分析如下:

木心所谓“音乐家”“作家”“画家”皆非虚指。以其从十四岁开始写作,文学创作生涯前后达七十年之久,已正式出版的著作就有十余种,涉及散文、诗歌、小说等文体,虽未加入作协,而自称“作家”,应该不算欺世盗名吧?

而木心自八岁起学习中国画,上世纪四十年代就读于上海美专西洋画系,亲近林风眠、陈士文等名师。五十年代后一直从事工艺美术工作达二十余年,八十年代初又以绘画留学生身份赴美,进修于纽约艺术学生联盟。此外前后举办过个展或联展不下十次,出版画集数种,留下大量绘画作品。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就此自称“画家”,当也名实相符吧?

至于木心所说的“音乐家”,郭文景很显然没有读懂木心的基本语义。木心的原话其实是以自我解嘲的方式否认了自己“音乐家”的身份,而郭文景却咬住这一点不放,肆意攻击,实在是游谈无根,缘木求鱼,不免贻笑大方。


郭文景模仿木心的表达,自称自己“一个人身上存在了五个人,他们是天文学家、哲学家、画家、诗人和作曲家”。

我们现在已经知道,郭教授是顶着“中国音乐家协会理事”头衔,拿奖拿到手抽筋的“实至名归”的作曲家,只是不知郭教授在天文学、哲学、绘画以及诗歌领域,还加入了哪些协会,拿了哪些奖项,都有哪些作品传世?恕我孤陋寡闻,还请郭教授向公众出示证据,以免留下沽名钓誉的嫌疑。

郭教授进而还点评道:“这种不交税,无成本,无法证伪的牛逼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吹……”果真“无法证伪”?笔者已然证实。到底谁在“牛逼”,谁在“吹”,想必各位看官都不是傻子。

难道像郭教授这样“不交税,无成本”的“牛逼”就是“著名艺术学者,艺术批评家”牟群先生所谓的“处处在理,唯真唯实,并没有攻击”?如此说来,难怪真的要“乐见大家一起来吹”了!

郭教授“怒怼”木心的第二个内容是从道听途说(郭教授文中说是“传说”)中妄下定论,指责木心“不认识五线谱”,并认为木心在狱中写了《狱中手稿》一事,有造假嫌疑。就此,笔者也学着郭教授,来一回牟群先生所说的“就事论事”。

木心到底认不认识五线谱,笔者因未接触过木心,还真不好妄下结论。但就笔者目前掌握的资料来看,木心十七岁出走乌镇,到杭州后“一心要做知易行难的艺术家”,期间曾到思澄堂随范牧师学过钢琴。

一九五一年至一九五六年,木心在上海高桥育民中学担任美术和音乐教师,还曾将自己的一架购置于建国前的钢琴租给了校方,每月得租金三十元。至此,笔者不免也有了疑问,一个“不认识五线谱”的音乐教师,会是怎样一个老师?

更加令人诧异的是,郭教授得出木心“不认识五线谱”的理由竟然是:

 

我见过木心留下的所谓音乐作品手稿的照片,是十几页不成调的简谱,这说明木心不认识五线谱,那么他弹的应该是简谱版的莫扎特和巴赫了。我的第一个疑问是:哪儿有简谱版的莫扎特和巴赫卖?

如果这世上从未有过简谱版的莫扎特和巴赫,那说明什么呢?

 

原来郭教授的推衍和结论果然如评论家牟群所说的那样“激奋直率”“直截了当”。这种以轻率为“直率”,以激愤为“激奋”,赫然“直截了当”式的揣测言论,就是牟先生眼中所谓的“坚持底线,纠谬勘误,以正视听,难能可贵”?


再者,郭教授质疑木心狱中经历造假的理由是:

 

我读过吴法宪、邱会作、李作鹏等人的回忆录,他们在回忆录中详细纪录了他们在秦城监狱的生活。这些人曾是政治局委员,从他们的回忆看,在狱中他们是无法自己选择和创造娱乐方式的。因此,对画钢琴弹,我的第二个疑问是:

木心蹲的是那(哪——引者注)所监狱?

木心还说他在狱中写了66页十余万字(应为132页,约五六十万字——引者注)的《狱中手稿》。中将、空军司令、政治局委员吴法宪回忆说,每日写交代材料,给了多少张纸是有数的,写完上交,纸张数要对得上才行,绝无可能偷偷存下纸来写别的东西。因此,我不知道木心蹲的是哪家监狱,是以什么身份蹲的监狱。我高度怀疑他蹲的是外国监狱。

 

读郭文至此,笔者固然钦佩身为作曲家的郭文景教授之博览群书,但又觉得不免挂一漏万,说什么根据吴法宪的经验,“绝无可能偷偷存下纸来写别的东西”云云。殊不知,“文革”期间同样是蒙冤入狱(正是这位吴法宪派的专机执行押送)的李锐在秦城监狱八年的铁窗生涯中,以棉签做笔,以龙胆紫药水为墨,写成了《龙胆紫集》,就是众人皆知的事实。

更何况,木心一生虽然先后三次被公安机关逮捕,但其音乐手稿和《狱中手稿》却并非作于正规的监狱中。目前可以确定的是,其《狱中手稿》作于一九七二年的三月至六月期间。那时他并没有被批捕入狱,而是“在本厂防空洞隔离”,并被要求写检查。“本厂”即上海创新工艺品一厂,其前身为上海美术模型厂,是一家国营企业。

木心正是借着写检查的机会写出了《狱中手稿》,待解除监禁后才将手稿缝在棉袄夹层中偷偷带出。其实,“文革”期间木心在单位被多次“隔离”“隔离审查”和“劳改”。

其晚年回忆:“中年被幽囚在积水的地窖中,那是‘文字狱’,我便在一盏最小号的桅灯下,不停地作曲,即使狱卒发现了,至多没收乐谱,不致请个交响乐队来试奏以定罪孽深重之程度。”(《很好》,见《琼美卡随想录》105-106页)试想,在这种情况下,谁又会堂而皇之地用五线谱作曲呢?换成郭教授自己,会吗


综上所述,郭文景教授之“怼文”实在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近乎无理取闹。关于作此文的初衷,他自己在文末已经交代的十分清楚,那就是:“去成都快活了两天,今日回京,仍无心作曲,故而写篇怼文消遣。”

可就是通过这样一篇如陈丹青所说“辞气如是之污秽,面目如是之难看”的消遣之作,四川美术学院史论系教授牟群却“在郭文景激奋直率的言词中”“见到了一个真正艺术家的坦荡,对艺术的忠诚,目不容翳的捍卫立场”。

老牟同志在文末坦言:“当今中国文艺界,业已形成欣欣向荣而又混乱无序的江湖,艺风、学风、文风失良,因各自利益维系,艺术批评,文人关系避害趋利,相互吹捧,暗下诋毁。文胆与良知,求真与证伪的正气逐渐消遁。”

如此针砭时弊而又充满正能量的话让人听了着实激动不已。只不知,牟教授以己之论反观对照过自己没有?

如若没有,那是很难令人信服的,而那种看似公允的评议,只不过是双重标准下的哗众取宠而已,抑或根本就是帮腔帮闲?


夏春锦

2020年9月13日于桐乡 


 


夏春锦

夏春锦:青年学者,阅读推广人,著有《木心考索》《文学的鲁滨逊:木心的前半生》《木心先生编年事辑》(待出)等,主编和策划有“知新文丛”“蠹鱼文丛”《锺叔河书信初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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