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衰老的黑历史，由“喝王老吉延长寿命”想到的

作者：随心, 本科毕业于清华大学生物科学与技术系。在美国获得博士学位后加入某跨国知名药企从事药物研发。在十余年中带领团队与糖尿病，肌肉萎缩症等等作斗争，近年来着重于抗衰老药物的研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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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大热的 "喝王老吉可以延长寿命10%" 的事件，真心让我这个正在做抗衰老药物研发的人无语。

我想还是讲讲抗衰老的黑历史吧，也许大家会从中得到启发。

从古至今，人类对长生不老的追求就没有停止过。然而抗衰老也一直都是一个富含争议，炒作和谎言的领域。

两千多年前，著名方士， 秦始皇的御医徐福上书说海中有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有神仙居住。于是秦始皇派徐福率领童男童女数千人，以及预备三年的粮食和物资去寻求可以长生不老的仙丹。虽然徐福率众出海数年，耗资巨大，最后也并未找到。 

西方传说里面也有长生不老泉之说，号称任何人喝了以后都会恢复青春。亚历山大大帝和西班牙探险家胡安·庞塞·德莱昂都曾经去寻找过。在英国著名作家特里·普拉切特的小说《埃里克》中，蓬塞·达·基尔姆找到并喝了青春之泉，但是却因为生水里的细菌感染死了，并在死前希望人们放一块牌子：“先煮开！”。

21世纪初开始，抗衰老疗法的宣传达到了一个全新的令人不安的高度。各种各样的公司和私人诊所，宣称他们推荐的抗衰老物质有科学研究根据。同时互联网的兴起也方便了这些公司轻松地找到潜在的顾客群。好多人都希望身体保持年轻的状态。他们愿意花大价钱来实现这个愿望，好多疗法一个月需要花费上千美金。

随着这些伪科学的盛行，2002年，52位研究衰老的著名科学家，联合发表了一份公众声明 ^1,2：

“目前市面上没有一个号称延缓衰老的疗法，是被科学证实了的，能够有效地延缓，停止或是逆转衰老的过程。公众经受了不实的炒作和谎言的轰炸，但是许多生物学家正在努力的深入研究衰老的机制，相信他们的研究最终会找到方法，推迟衰老和提高生活质量。然而，必须强调，任何声称今天就能提供抗衰老产品的人都是错误的或者是在说谎。”

当时是什么让这些科学家们这么的愤慨呢？我给大家讲两个个真实的事情吧。

汉娜克斯·霍普斯

2003年，美国《旧金山纪事报》报道了一位56岁叫汉娜克斯·霍普斯的女性。她是个狂热的运动爱好者，喜欢跑马拉松，骑马和驾驶飞机。虽然她不害怕死亡，但是担心随着年纪的变大，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不能再继续她热爱的运动。于是她找到了医学博士艾伦·明茨的医学研究所，希望能够保持身体健康不老化。

图：汉娜克斯·霍普斯接受采访时候的照片。来自于Kat Wade /《旧金山纪事报》

艾伦·明茨本是一位放射科医师，却在拉斯维加斯创立了一个专长 “预防衰老” 的医学研究所。他给汉娜克斯开了一个处方药：生长激素，当时被很多媒体宣传是长生不老泉。

尽管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 (FDA) 曾发出过警告，服用生长激素会造成严重的健康风险。但是，这个警告的宣传力度远远比不上那些卖生长激素的广告，因此并不被大众所知。汉娜克斯也不知道，她开始每天在大腿上注射生长激素。

2003年被采访的时候，她告诉记者，注射完以后，她觉得自己更健康，更快乐，更强壮。她也一夜成为生长激素的封面代言人。

汉娜克斯最终确实没有变老。六个月后，2004年，她因为癌症去世了。她的肝脏里遍布恶性肿瘤。虽然好多研究表明生长激素的使用和癌症风险增加紧密相关, 但是无法证明就是生长激素促成了汉娜克斯的肝癌。

因此，给汉娜克斯使用生长激素的医生艾伦·明茨，完全没有被这个事故影响。他创立的“预防衰老”的医学研究所在东京，香港，汉城都开了分部。

艾伦·明茨在2006年接受美国 CBS电视台 “60分钟” 节目采访时，被问到他是不是确定使用生长激素是安全的，他回答说：

“不，我不是很确定。” 

“只有傻瓜才会绝对肯定这个是安全的。我有信心吗？晚上我睡得好吗？是。”

艾伦·明茨确实不是一个傻瓜，他把相信他的人当成了傻瓜。

他在节目里号称自己也使用了生长激素超过10年。

一年之后，2007年，69岁的艾伦·明茨因为脑溢血去世，比同年美国男性白人的平均寿命75.8岁还少了6岁。

伊丽莎白·海特

像汉娜克斯一样被这些不实的宣传欺骗的人还有很多。

2013年，美国《纽约时报》上有个叫伊丽莎白·海特的女性写了一篇文章 ³，题目是“我变年轻了么？”。

48岁的时候，伊丽莎白·海特因为意外把踝关节肌腱撕裂了，需要手术。她的医生，一个“预防衰老”专家，提议可以试试生长激素，说是可以加速肌腱恢复，还可以减肥，让皮肤变得年轻。

一直以来，伊丽莎白·海特对保持年轻的追求几乎是疯狂的。1997年的时候，她就给自己注射了肉毒杆菌。5年以后，FDA才批准用这个来去除人的皱纹 ，这也是萨达姆最喜欢的生化武器里用的神经毒素。她用过各种各样“抗衰老”的化妆品，做过好几个整容手术。她和好多整容或皮肤科医生都是好朋友，手机上自动拨号的号码只有这些医生的私人电话。

虽然清楚FDA从来没有批准生长激素用作抗衰老的用途，伊丽莎白·海特还是决定试一下，在踝关节手术前3周，开始每天给自己打生长激素。

13周以后，她的体重不减反而增加了。而且，她的脸上长了5个豌豆大小的痣，25个扩大的油腺和50个血管纤维瘤。

这些是眼睛可以看到的，要是在体内看不到的地方，也有异常的细胞生长呢？那不就是癌变了？

伊丽莎白·海特停用了生长激素，回到传统的物理疗法，最终恢复了健康。

总结

直到现在，类似的事件还在世界各个国家重演。各种各样的保健品公司，化妆品公司和私人诊所，宣传他们的产品具有抗衰老的作用。

我以前已经讲过好几个例子 (“白藜芦醇”和“顶着诺贝尔光环的延年益寿丹”), 宣传的时候都说自己的产品背后有科学依据, 是美国某某知名教授的重磅发现。

可实际呢，这些产品要么在多个二期临床实验都被证明无效 (白藜芦醇)，要么还没有人体临床实验支持，毒性剂量和有效剂量都没有被证实 (顶着诺贝尔光环的延年益寿丹)。

我再重复一遍，保健品和化妆品都不是药，不需要FDA的批准上市。上市之前不要求证明安全性和有效性。上市以后，FDA才开始对这个产品的正式监控，这些监控也只是针对这个产品是否会对人造成很大的副作用等等。

只有药物才需要通过严格的人体临床实验，确定毒性剂量和有效剂量，确定宣称的功效，才可以上市。

上市以后还有四期实验。什么是四期临床实验呢？

四期实验是指药被FDA批准上市以后，鉴定和评估新药的长期治疗对更多患者的影响。有些药物上市以后，在四期实验中被发现有很大的毒性，会被要求下架。最著名的例子就是默沙东的止痛药，罗非昔布 (Vioxx), 1999年上市，2004年因为被发现对心脏的毒性，被迫下架。

在美国，药物研发上市的过程是一个严肃严谨的过程。任何效果都要有数据直接证明。

不要说什么在小鼠大鼠之类的动物模型里有作用。有药物研发经验的人都知道，在动物模型里有效的到人不一定有效果，或者效果小的多。也有在动物模型里没作用的，在人身上有奇效。只有实实在在的人体实验数据才是靠谱的。

好消息是，有一批科学家正在努力地寻找抗衰老的药物。我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们一定可以找到真正能够延长人的健康寿命的药物。

我以前的文章反复提到过的美国国家老龄研究所的在小鼠身上测试可能延缓衰老的化学物质的项目，要同时在缅因州，密歇根州和得克萨斯州的三个独立的实验室里，用杂交系小鼠进行测试，确保数据具有可重复性。

文章开头提到的52位科学家的声明是由芝加哥伊利诺伊大学公共卫生学院的教授S. Jay Olshansky发起的，我以前文章提到过的二甲双胍的抗衰老临床实验，他也是参与者之一。

科学是严谨的，来不得半点虚假。任何没有数据支持的宣称都是毫无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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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 Olshansky, S. J., Hayflick, L. & Carnes, B. A. Position statement on human aging. J Gerontol A Biol Sci Med Sci 57, B292-297 (2002).

2. Olshansky, S. J., Hayflick, L. & Carnes, B. A. No truth to the fountain of youth. Sci Am 286, 92-95 (2002).

3. http://www.nytimes.com/2010/08/22/t-magazine/22face-doping-t.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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