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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正确时间出现的,是你吗?”

安潇 安潇 2023-02-10
文/安潇
公众号/安潇
ID/ sukiandsula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今天我是来不务正业滴:周五了,不需要再听育儿干货了,我来推送一篇我几年前写的虚构爱情故事吧?大家放松一下,让大脑切换到另一个世界里。警告一下,文风和我平时的很不一样哦......

祝周末愉快!


“在正确的时间出现的,是你吗?”

1. 
和她第一次见面时我的脾气并不好。

我那时非常执拗,独行者一个,在别人看来有些自闭。但其实我只是在社交场合里看不到什么意义。

我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正在寻找某个重要答案,虽然连答案的问题我还都无法用文字阐述清晰。不过我知道它不在人群里,我想当然地认为答案会深藏在书本中,因此我的校园生活的大量时间都花在坐在一棵樱花树下的大石头上看书。

大概是我和这树形成了坚固的密封空气场,所有人都知趣的不来打搅我。因此当她肆无忌惮地踏入我的“人树封闭三角区”并用硕大的镜头对准我连按快门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个人空间被侵犯了,而且相当恼火。

她却振振有词,说我在这棵樱花树下待得太久,已经与风景合二为一,她无法在拍风景时把我排除在外请出去,况且风景也很想要被她的镜头拍,我都没有考虑风景的心情。

我不理她的胡搅蛮缠,要求她删除照片,她却说她用的是胶卷,没法随时删除。

她脸上有一丝胜利的得意,写了一张纸条給我,上面有她的名字和宿舍号,她让我在校刊发布前去找她要底片,然后就转身消失了。

可倒霉的是我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再想起时为时已晚。

当同班同学高举着校刊封底上我在樱花树下的肖像大肆调侃,兴奋地比拼着“樱花王子”“落寞情人”等肉麻异常的封号时,我可真是捶胸顿足,追悔莫及。

本来那张照片没什么不对,光线构图场景都如电影画面,但唯一不对劲的是,人物是我,以我当时憎恶抛头露面的性格,在校刊上看到自己的脸只感到极其刺眼。

我匆忙从书包里翻出那张卷曲的纸条,没好气地冲向她的宿舍。

2.
她和两个女生从远处走来,看到我站在宿舍门口,三个人绽放出一副“就是他”的好事表情,让我莫名地无地自容。两个女生嬉笑着掩嘴闪人,她则眼睛闪亮自信地站在我面前。

我清清嗓子,拉下脸,质问她为何答应了不用这张照片,却登在校刊上。

她却像是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底气十足地说,她答应的是我在校刊发布前去找她,才能阻止照片的刊登。

我敌不过她的强词夺理,便口气生硬地向她索要底片。她却变本加厉,狡黠地笑着说现在这张照片太受欢迎,她甚至有获奖的可能,索要底片的话有交换条件。

我忍无可忍,干脆不再理她,骄傲地转身走人。

她这时有点不安了,在我身后说:“为什么你着了魔似的地沉迷于书本,为什么不能把眼睛放到周围的人和事物身上?”

“因为他们給不了我什么。”我冷淡地回答,“ 而且我也没什么可以給他们。”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你可以的。我需要你陪我去一个地方,我一定会兑现承诺把底片还给你。”

看到我停了步,略有迟疑,她追过来站在我面前告诉了我她的本意。

她说,最近有一个神秘的游牧族群路过这个城市,在山上搭建了他们的临时部落,并在那里开了一个游乐集市。去过的人透露说他们民风奇特,集市古老神奇,但他们只在夜晚才准许外人进入他们的营地。

部落很快就会撤离,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她很想要去采风,但害怕一个人,便请求我和他一起去。

“为什么是我?”我有些纳闷。

她的自信表情此时忽然窘迫,一副有点受伤的样子回答说:“你在正确的时间出现。人生有这样的理由足够了。”

我有些愕然,但不得不说我被撩起了好奇心。眼前这个低我一年级的女孩,闪亮的眼神象撒进了光线一样热切,她的心情象太阳下的小溪清澈见底。

某个声音在我心里说,也许我应该去看看这个神秘的游牧部落,也许这个女孩不是个糟糕的同伴。

于是我答应了。她象是点亮的烛火一样跳跃起来,确定了见面时间,然后又转身消失。

我站在那里,感到有点不可思议,我不是来教训她的吗?怎么却答应了陪同她去看什么集市?真不知出了什么状况。

3. 
夜里的山顶雾气缭绕,朦胧的紫色水汽中摇曳着火光,偶尔喷射的烟火把营地上空照得苍白,大树枝桠的剪影清晰可见。

这个游牧部落似乎在一夜之间把平庸山丘装扮成了奇幻的异域家园。他们用木条搭起了围栏,用彩布架起了帐篷。

白天,他们偃旗息鼓生火做饭带孩子,晚上则像精灵摇身一变,全都露出绚烂诱人的面目,整个营地都变成了斑斓的集市。

他们用竹竿撑起五彩布条,大篷车涂着花纹挂着彩灯,女人们盛装打扮涂着油彩婀娜多姿,各种即兴的零售食物礼品和木偶表演接连不断。它给人的印象是一个白天在水汽里蒸发,夜晚却凝固显形的虚拟马戏团。

当走进营地,我却无法忽视这里看似隐秘却咄咄逼人的原始气息,这里有一种让人不安的陌生气氛,好像那些帐篷幕布后面笼罩着各种阴谋,酝酿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绚丽的彩带之下,是营地孩子们肮脏的脸,他们闭紧了嘴一丝不苟地盯着走进营地的游人,眼神带有一丝敌意。

许多成年族人戴着面具,面具后面的眼睛在相互交流着只有他们才懂的语言。

他们唱起歌词不明的咏叹调,阴冷的空气里回响着悲戚的音符,跳舞的女人像是要旋转出最后一滴生命一般狂野地打转,发辫和裙摆飞起来象风中花瓣的漩涡。

我在想,怪不得没有父母敢于带孩子来这个游乐集市,这里的气氛有种说不出的诡异,而年轻胆大的情侣们却被烟火和狂野歌舞吸引,他们在族人紧促的目光跟踪下,小心又好奇地在营地徘徊。

同行的女孩此时兴奋难耐,她举着镜头一刻不停地捕捉着四周不同寻常的情境。

但我的多疑本性让我无法尽情投入其中,这个集市在我看来功利多过友善,残破的布娃娃在黑夜里舞着叙事晦涩的木偶剧,戴面具的人三番五次想要給我们算命,女人递上来的泥状点心完全看不出原料,而如影随形的黑脸孩子忙不迭地伸手要钱,这里没有一个项目不是为了铜板。

我对这个营地集市兴味索然,但是她却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她像是一块白天能够汲取阳光的海绵,以致于她在暗夜中也奇妙地散发出光热,她手捧相机的身影总是笼罩着快乐的亮晕,她的流盼笑容穿透了暗雾落在我的眼睛里,她真实情绪的感染力超越了周围任何卖力的表演。

我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带她到一个可以谈话的地方,离开这里。

但这时,她放低了手里的相机,眼睛看着前方一个黑色帐篷,一副忽然被梦捉住的表情。

那帐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原来是帐篷支架上挂满了陈旧的老物件,各种如同拾荒得来的五花八门的物品由绳索系在一起,在风里相互撞击着。

她神色恍惚地对我说有个朋友去过那里,说黑色帐篷里住着个可以回答任何问题的部落老人,他还会赠送一件部落收藏的古老物件作为礼物。

不知为何她显得有点胆怯,她看着我请求我先进去。我全然不相信这类装神弄鬼的调调,但看到她紧张的眼神,忽然有个念头出现在我脑海里:难道这个黑帐篷才是她来到这里的目的?

我忍不住问:“有什么问题困扰着你吗?所以你想要你问他?”

她脸颊发红,低头模糊地回答:“嗯。不确定......”

看到我犹豫不决,她断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信封交给我。是那张樱花树下的照片底片。

我不禁有些吃惊,我费力索要数次的底片她竟在此时交还給我,看来这黑帐篷对她很重要,她是铁了心要我俩都进去。我难以再张口拒绝,便同意先进去看看。

4. 
我掀开那些帐篷绳索上碍事的木勺子铁剪刀,一个人进到了帐篷里。当然,站在门口的脏脸小孩伸手索要了匪夷所思的费用。

帐篷里还有一层帐篷,我走进去之后发现光线十分低迷,只有几只蜡烛晃动着烛焰,散发着让人不舒服的香气。

我的眼睛能看清后,便意识到帐篷里面的摆设更加让人眼花缭乱,像是一个古董店铺般,帐篷四周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老式物品和陈旧器具,地面上也全部堆满了古董物件和布匹,下脚都难。

旧物积累着灰尘,随着我走动,扬起的尘粒在蜡烛光线里缓缓散开降落。透过金色的尘烟,我看到帐篷尽头一大堆旧布和坐垫中坐着一个老人,他身上卷着褪色的陈旧毛毯,一动不动坐在阴影里,因此很难分辨出那里有个人。

他脸色灰白,长长的头发细细地打着缕,瘦的象干尸,睁着的双眼却好像蒙了一层雾气,他是盲的。

听到我进来,他如同背诵程序,声音嘶哑地说,我可以向他提一个问题,他给我一个答案,并送我一件古老的礼物,但我不可以告诉任何人我们之间的对话,更不能透露物品的功能。

我硬着头皮清清嗓子,有些挑衅地说:“其实我不需要你給我什么答案,因为我的问题不是任何人可以回答的,我必须自己去找。”

他停顿了一下,又像是背诵课本一样缓慢地说:“生命的意义要在生命里去寻找,书本上的道理你已经知道得太多。”

也许他只是按照常规说了一句涵义广泛的无意义的句子,可这句话还是冲击了我一下,我不敢相信地瞪着他那双毫无生命光泽的眼睛。

“你这句话是在回答我的问题?”我干涩地说。

“我不能给你答案,但我可以告诉你去哪里寻找答案。”他嘶哑地回答。

说完,象一个机器人般缓缓转动身体,伸出枯槁的手臂在身旁一个箱子里摸摸索索地找了一会儿。

他掏出了一副看起来很古老的圆眼镜,递给我说:“这是部落送给你的礼物。用它你可以看到你想要找的答案。”

我用手指玩味着那副眼镜,它很旧,铁架已弯曲,左侧的圆镜片只有一半。我不自在地耸耸肩,这一趟邂逅和我想象的差不多,没什么收获。我表示感谢,便离开了帐篷。

5.
帐篷外面,她正在一张纸片上写着什么。

看到我出来,她尴尬地藏起纸条,笑笑说那是她想问的问题,她先写在纸上再去向老人提问。

她殷切地询问我帐篷里的情形,我简单描述了一下,并坦白具体对话据说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我鼓励她说帐篷里面并没有什么可怕,她便鼓起勇气充满期待地走了进去。

我在外面等待,有点百无聊赖,看着周遭灯火迷离,不知怎的脑海里不停回放着老人的话“生命的意义要在生命里去寻找”。

我感到烦乱,便戴上了那副古老的眼镜。很不舒服,眼镜完全不符合我的脸型,碎了一半的镜片也干扰着视线。

我没看到什么稀奇的东西,直到看到她从帐篷里面走出来。

她手里拿着一只古董相机,那机器的款式古老得我从来没有听闻过,机身的金属已经掉了一半的漆,木头上是深深的刻纹。但是抱着相机的她,喜悦得像是拥抱着一个最满足的秘密。

我发现我的眼睛已经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她的被彩色烟火照亮的面孔挂着醉人的笑容,她身上散发出一种强大的气场,好像她周围的整个世界都晃动折叠,流影斑驳地自我复制,变成了一个浓得化不开,无边得逃不出的梦,而我正站在这梦的迷宫的漩涡中央,我深深地吸气。

在我看着她发呆时,她淘气地用古董相机对我拍了张照片。

于是我猛然醒来,问她这个相机有什么蹊跷,她当然不会告诉我,她只是笑,调侃说如果泄露了天机会遭到惩罚。

即便如此,她还是忍不住盘问我那副残破眼镜的功能是什么,我赶紧摘下来藏好,我当然也不会告诉她,我用那副眼镜看到了她。

我们一起离开了游牧部落的集市,不停地笑着聊着,心情莫名地高亢而飞扬,我每每回忆起那一夜,都觉得像是有什么魔力把我拽入了一个装着美梦的迷宫盒子,然后有谁盖上了盖子,我也没去在乎。

6.
后来我时常去找她。

她的性格里有种强大的吸引力,她的热忱,单纯,古灵精怪,无时无刻不牵引着我,让我越来越为她着迷。

我破天荒地从自己的封闭而孤独的樱花树三角区里走了出来,开始越发确定我在寻找的答案并不在书本里。

我想,也许真的象部落老人所说,它存在于生命真切的每一秒里面,尤其是我和她在一起的每一秒。我从来没有这样强烈地感受到过生命鲜活的感觉,每一口呼吸都可以带动胸口里情感的颗粒。

她经常和我在校园里见面,我们漫无目的地散步,海阔天空地闲谈,没有意义便是意义。

那个来自部落的古董相机也常常出现在她身边,她时不时拿出来对着我拍照。

我似乎对被拍不那么介意了,尤其是被她的镜头捕捉,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从坚硬的壳子里面走出来的古怪昆虫,我终于可以把自以为难堪的一切细节都放心地暴露在她眼前。

只是她从来没有给我看过那些照片,也没有和我提到过她拍到了什么,她忠实地遵守着对部落老人的诺言。

但我能感受到她喜悦和兴奋的情绪,有时她一个人看着照片会陷入一种痴迷的状态。也许出于摄影师的本性,最古老的相机才能够带给她更梦幻的色彩吧。

我想我是不可抑制地爱上了她。

那天我带她到那棵樱花树下,握着她的手,很紧张地想要和她表白。但我还没有开口,她就已经先脸红地供认不讳。

她说她很早就注意到了我,在給校刊拍摄的时候,她一直知道我经常一个坐在这里,她从那时就偷偷地喜欢上我,却苦恼于无法和我谈话,才想出了偷拍我的伎俩。

她知道我一定很介意外人侵犯自己的私人空间,她必须先要惹我生气,才能引起我的注意。

但是她现在满心高兴和幸福,因为我终于主动带她走到自己最私密的樱花树下,我终于接受了她。

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的情绪,胸口里翻滚着汹涌的暖流,每颗毛孔都因为感动而汗毛直立。

我怕她看到我湿润的眼睛,便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吻她,用最温柔的吻来传达最猛烈的感情,我象一团火一样拥抱了她。

这是我们的初吻,她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她像是期待已久,尽情地沉醉在我们的第一次亲密接触中。

从那天起,她成了我的女朋友。那是我人生里最闪亮的时光。我开始隐约觉得,我已经找到了我想要的答案,它就在每个瞬间,每个生命里,就在她的笑容里。

我们在爱情里贪婪地呼吸,她在我的呵护里变得更加灵气逼人,温柔可爱。

7.
而她与我也更加心灵相通,她有着强大的直觉,对事物的判断异常准确。

我先她一年毕了业,在职场上奔波寻找自己新的位置。我去面试的那天,她一早就胸有成竹,兴奋地鼓励我。

晚上我到家时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我得到工作的好消息,就看到了她已经摆在桌上庆功的烛光晚宴。

有时她也会莫名其妙地焦虑不安,对我不停叮咛嘱咐,可我还是在下班路上摔断了腿,到医院时她已经提前到达,就像是我的保护神一样。

她总是用她的直觉保护着我,总是第一时间知道我发生了什么。

我清清楚楚地深切感受着她的爱,我越来越感激上天赐给我这个亲密女友。

我们之间的交往很顺利,虽然我的追求和礼物从不会让她惊讶,但她总是优雅而甜蜜地接受我的表达。我的工作也十分顺利,我下定决心,她一毕业我就向她求婚。

但是就在她毕业的时刻,在我同时寻觅求婚戒指的时候,我们的关系却开始突发性变化。

有一天我去找她,她却看起来痛苦万分,她泪流满面,瘫软地坐在地上,看起来几乎崩溃,就好像世界末日了一样。

无论我如何恳求,如何安慰,她都不肯告诉我出了什么事,甚至连话都不想和我说。

之后几天,她似乎平静了一些,找到了些信心,但是我们再次见面时,我发觉她的眼睛总是非常警觉地审视周围,似乎特别介意某些情境的发生。

有一次我抱着一大束鲜红的玫瑰在她家门前出现,她却反常地面色惊恐,瑟瑟发抖,她竟然冲动地抢过那些鲜花,厌恶地扔进了家门前运河里。

我对她的反应非常惊愕,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得罪了她。

在我苦恼的时候,她打电话来向我道歉,从她带着痛音的声音里,我能清晰地体会到她无比在乎我,她是爱我的。

我打定主意,我应该尽快让她知道我想要和她在一起的心意,我们两个都需要一颗定心丸。

于是我细心选好了订婚戒指,放在口袋里,约她去了郊外山顶。

8.
可是那天她看起来仍然焦躁不安,左顾右盼,似乎知道我将要采取什么举动似的,而感到害怕。

我以为她不想要和我在一起了,心里象有钝锯在切割。但我必须亲耳听到她的回答。

终于,当我们来到了悬崖边,我深深吸气,想要从口袋里掏出戒指求婚。可就在这时,她却扑过来,抢先从我左边口袋里掏出了戒指盒。

她眼神狂野地看着我说:“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只要让它消失掉,也许我们还能在一起!”

她转过身,用全身气力把戒指盒扔进了悬崖,然后象看着亲手杀死了威胁生命的野兽一般,残忍而解脱地盯着山谷里空荡荡的白雾,如同终于了结了一切,她几乎露出了微笑。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象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我的心脏被切割成丝丝碎片,血肉模糊,让我想吐。

我的声音象灼烧的沙砾,我说:“难道你真的这么憎恶嫁给我吗?”

她听了,忽然像是全身无力,她低着头,声音小得如同蚊子,她带着哭腔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能够比得上嫁给你的幸福。但是我不能,我必须阻止这一切。但现在好了,戒指已经消失,也许,我们还可以在一起。”

她声音中的痛苦和诚恳给了我一线希望。

我收拾起胸口的碎片,鼓起勇气从右边口袋里掏出那枚钻石戒指,它在阳光薄雾里闪闪发光,象一颗白昼的天狼星。

“你扔掉的是戒指盒,戒指在我手里。” 我发着抖对她说,“如果你刚刚说的是真心话,嫁给我是幸福,就请你务必现在告诉我,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却像是看到了天下最恐怖的场景,她睁大眼睛凝固在那里,漆黑的瞳孔忽然变得透明,象结了一层冰。

终于,她象是用尽了最后一口气,气若游丝地对我说:“不。”

我的心彻底死了,心脏断裂的碎片尖锐地扎入每一寸皮肤,在每一道血管里横行,我支离破碎,全身都冰冷得冻僵了。我用尽了最后的理智才没有狂喊出来。

我咬紧牙关,终于沉默地把沉重的戒指放回了口袋,并存留着最后一丝尊严转身离开。

我在下山的忽明忽灭的树影里感受着自己铁锈般的呼吸,而忽然听到她在我身后的悬崖上哭泣。我听到空气里传来她的声音:“因为我爱你胜过我自己,所以我必须阻止这一切。”

当我回过头,她已经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9.
女友死后,我很长一段时间活在真空当中。

我像是一个行尸走肉般失去了思考能力。我失魂落魄,困惑地在迷宫里团团转,象一个上了发条的木头人。

在麻木了好久之后,我才终于可以痛哭出来,允许自己一次又一次撕成碎片,让自己反复地崩溃。

正因为找回了痛的感觉,我才又可以思考了。然而我比以往都更加想念她,我不可救药地极度迷惑。

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确信无疑她是爱我的,我能够用直觉感受到她牵挂着我的一举一动,在意着我一切的一切。可是她为何那么害怕我的求婚?看到我的戒指就像看到了咒语?她怎么能,怎么能在我求婚的时刻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无法不把这个事件看做是自己的过错,我自我厌恶,极度悔恨,却又想不透我应该忏悔自己的什么错。

我好几次沖到她家去找她的父母,想要深入调查,但他们在丧失女儿的悲痛中,无法不把我当作罪魁祸首,他们断然拒绝与我谈话,而我也不可能去怪他们。

我在极度痛苦和消沉中经历了两年,对她的想念却与日俱增。我又一次失去了答案,生命和人生的意义变得苍白和虚无。

我无时无刻不祈祷她回到我身边,我想象着她如同从前那样顽皮的用镜头对准我,思念将我撕扯成癫狂的风中碎絮。

10.
有一天,我漫无目的地整理着以前和她在一起时收集的小物件,忽然看到了那个来自游牧部落的礼物,古老残破的眼镜。

我想起老人的话:“用它你可以看到你想要找的东西。”我记得第一次戴上它的时候,女友出现在我视野里。

我像是一个自我催眠的病人一样戴上了它,还游荡着上了街,幽灵似的审视着这个城市。

当我走过车流缭绕的商业街区,听到一辆车毕的一声。转头的一瞬间,我的血液凝固了。在人群中,我看到了她,我知道那必定是她!

我不顾一切地在喇叭作响的车流中横穿马路,追到对面街道去寻找她。

抓住她的书包时我知道自己很唐突,但又感觉最自然不过,那必定就是她,她一定也在找我!

女孩回过头,于是我的心跳停止了,她有着和她一样的脸,一样的眼睛,一样的头发,一样探究好奇的精灵表情。

有一瞬间,我真的认为她起死回生,我甚至叫出了她的名字,我把她的包都扯开了,书本掉到地上。当女孩开口说话时,我心里猛然受到了沉重一击。

她不是她,虽然这女孩的样貌与她如出一辙,声音却低沉得多,带着点嘶哑。

她嗔怪又好奇地说我是认错了人。

我心如死灰,尴尬地赶紧弯腰帮她把书本捡起来。

她似乎不是特别介意,笑一笑想要走开。就在那时,她的笑容点醒了我,从那像是流星扫过夜空一般的动人笑容中,我真切地看到了女友的影子。

我内心的死灰里冒出了一棵芽,我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就这样从我的视线里再次消失!

我几乎是死皮赖脸地乞求请她喝咖啡以向她道歉。她似乎觉得我是个有趣的生物, 看起来不讨厌这个建议,她狡黠地歪头一笑,便同意了。

11.
在和哑音女孩的交谈中,我心中干裂了几个世纪的大地像是第一次出现了润泽的泉水。

我如饥似渴,终于有微小生命在巨大干涸的裂缝里滋生。女孩对我很感兴趣,我们聊得非常开心。

我开始以疯狂攻势追求哑音女孩,在她的公司门口摆着鲜花阵出现,带她去意想不到的豪华假期,每天晚上都打电话问长问短直到哄她入眠。

在这个过程里她像个公主一样被呵护得无微不至,她尽情地享受着,也在女伴和家人面前攒足了面子。

我的痴情让她身边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也让她所有的追求者都闻风丧胆。有时我朦胧地幻想着,是因为我强烈的渴望而让我的前女友活了过来,她把自己投影到一具新的身体里,回到了我身边。

我对哑音女孩的爱慕象烈火一样炙热,我痴迷于她的神似面孔和神态,但我尽量去忽视她和前女友的不同,比如她对摄影没有兴趣,也不那么爱幻想和爱做梦,我想这些只是细枝末节。

两个月之后,我毫不犹豫地向哑音女孩求婚,戒指就是被前女友拒绝的那一颗。女孩欣喜地接受了。

如同一颗被日夜悬吊了千年的心脏,当她戴上那颗戒指的那一刻,我的心终于踏实地落入容器,我终于感受到了心有所属的被接纳的幸福,我满足地流了泪。

12.
妻子很爱我,而且是越来越爱我。有时她甚至有些分不清爱与占有,好像爱我就需要把我牢牢地抓在手心里。

渐渐地我意识到我无法忽视她和前女友的性格差异。前女友总是优雅地给我很多个人空间和自由,精灵一般若即若离。但妻子似乎被我婚前的狂热宠坏了,她一直小心敏感地害怕我的感情降温,因此心里缺少了一份宽容。

她总是以结婚前的种种为度量衡,要求我同样地甜言蜜语,要求我不停变幻出让她意外的浪漫,当表达变成了一种责任,我的爱意就开始变得有点故意。

看到我从狂热转为冷静,她开始不安地询问我的行踪,她需要时刻知道我在哪里做什么,和谁在一起。

我竭尽全力满足妻子各种各样的任性要求,可这逐渐变得象负担。

在一年多的婚姻生活中,我越来越清楚地明了,妻子只是拥有前女友的面貌,而和她的人格判若两人。

我无力地发现,我拥有了所爱的人的表皮,却还是找不到她的灵魂。

妻子对物质和感情的要求越来越苛刻,有时让我很反感她的虚荣和没有安全感。

她无法忍受我变得比以前略微冷淡和沉默,她尖锐地说是我变了,我不再爱她。

她质问我是不是有了情人,我却不愿和她争执。我无法去看那张像极了前女友的脸因为生气而扭曲。

我消极抵抗,默默地全盘接受她的攻击,而她却因此更伤心,经常坐在床边哭起来。

我开始感到有什么东西已经失了控,任我扭转也无能为力。

13.
终于有一天,当我回到家,我发现她把我房间的私人抽屉翻了个底朝天,满地都是我的私人物品和信件。

她从我的过去和隐私里挖出了一张我和前女友照片,她举着那张照片脸色苍白,象一个歇斯底里的鬼魂一样说:“原来你是因为她才娶我的!”

我非常愧疚,我知道我伤害了她。我告诉她我是真心爱着她,并且希望自己能給她幸福,我并不认为她和前女友是同一个人。

妻子却倍受打击,她哭着袒露出心底最深的恐惧,她说我是天底下她最爱的人,她无法没有我,她更加无法忍受我的心不在她身上。

我怎样规劝都无济于事,她一连几天都不肯和我说话。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冷静的自省,决心挽救我的婚姻。

我想方设法弥补感情上的伤害,想要向她证明我深爱着她。我比结婚前对她更好,小心翼翼地对她百依百顺,安排各种惊喜的礼物給她。

妻子似乎保持着若有如无的距离,总在试探和观察。

有一天,我在出差时提前回来,想要给她一个去海滩度假的惊喜,便拿着定好的机票回到了家。

打开房门,我却看到了酒瓶与香烟,推开卧室的门,是扔了满地的凌乱衣物和不堪入目的床。

妻子背叛了我。

14.
我保持了冷静,但我心里最后的火苗被一盆水浇灭了。我知道有些东西彻底地死了。

事后妻子泪眼婆娑地来找我,她说她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怕我不爱她,她怕我还爱着前女友,因此嫉妒得发疯,她本能地想要让我也品尝嫉妒,而事实上除了我之外,她不需要任何人的爱。

那天,她问我是否还爱着前女友,我第一次承认了。

我知道我已经不可能再去爱我的妻子了。真的理智思考之后,我明白其实我从来没真的爱过她。

这一切罪孽都源于我的妄想与欲望,都是我的错,是我让她在这个无底深渊里越陷越深。我应该让她解脱。

于是我找到了律师,起草了离婚协议。那天我提前下班,把离婚的文件放在茶几上,就先离开了房子。我想她也许需要一个人冷静地去看待这件事。

走出房门,一阵暖风拂面吹来,那种生命气息让我想起了前女友。我忽然感到了轻松和解脱,感到自己的心豁然自由,并且仍然牢牢地牵挂着她。

我产生了更加强烈的不可抑制的冲动,我必须要回到从前,去明了一切,我必须要走回她的心里,了解她当时的心情,我必须要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过去的一幕幕如同电影在脑海回放,我百感交集,我一万分确定:在她死前,她依然深爱着我。

我再一次拜访了她家。

这一次,经历了时间,她的父母平静理智了很多,他们准许我进屋。我诚恳地请求去看她的房间,她的母亲说,那个房间自她死后一直保留原样,她不想要改变一分一毫。

打开紧锁的门,走进前女友的房间,我背上的寒毛全都立了起来,我用尽气力不让自己情感崩塌。

这个房间给人强烈的感觉是她还生活在这里,床上是我送她的毛绒玩具,地面上是她看了一半的书。我似乎能在窗前看到她苗条的身影,在镜前看到她投影的笑颜。

我咬牙让自己保持冷静不能发疯,我审视着墙面上贴满的她的摄影作品,其中有不少我们的合影,书桌上方最大的一张照片是我在樱花树下的那张肖像。

但我仔细查看了每一张照片的时间地点内容,我很确定没有一张是那个来自部落的古董相机拍的。

这时我发现她的房间里面有个隔间,推开小门,原来是她把那里的储藏室变作了暗房。

15.
打开红色的灯,我在阴霾的光线中看到了那架古董相机摆放在书架上,大概是因为承诺了不能让任何人看到照片,她才执拗地自己来冲洗。

一系列颜色和画面相当古怪的照片悬挂在房间中一道尼龙绳上。

看到第一张照片时,我便感觉到了不对劲。那是我们在樱花树下接吻的照片,色彩古老,象罩了水晕般模糊。

我背脊发凉,这到底是谁拍的?当时怎么可能有人偷拍我们?

我看到拍摄日期,却显现的是早了一个多月的日子,我仔细回想,忽然记起来时间是我们一起去游牧部落集市的那天。当时她从黑色帐篷出来时,用那古董相机给我拍了一张照片。

难道,这是当时拍的照片的显影?我一霎那血液都凝固了,难道说...难道说??

我不敢相信地再往下看下去,都是关于我们的照片:我们在校园手牵手约会拥抱接吻,我找到了工作后和她烛光晚宴庆祝,我摔断了腿时她在医院照顾我,而每一张照片的拍摄日期都在事件发生之前......

我全身冰凉,身体象片树叶一样抖起来:这来自部落的古董相机竟是一部预言未来的相机?它的镜头里拍摄到我们时,却在水晕模糊的质感里以未来的情景成像!

而每一张照片上的预言,都真切地发生了。

但是悬挂在绳子上的照片到了她毕业时就没了下文。我暴躁起来,无法抑制发狂的情绪,一定有更多关于未来的照片,不然她怎么会突然拒绝我的求婚!

我疯狂地翻找柜子上的文件,终于发现了一个盒子。

16.
打开来,第一张是一个纸条,我愣了一下,才明白是那时她站在帐篷门口写给部落老人的问题,她写到:“我最大的恐惧是不确定。我是否能有一个确定的未来,时刻知道我和他是否会在一起?”

我手指颤抖地翻看纸条下面的几张照片。

第一张是我送花給她的照片,抱了一大束玫瑰花站在她家门口;再下一张是我在悬崖上面对她举着一只钻石戒指,表情庄重地向她求婚。

但当我看到再后面的照片,让我的胃痛苦地扭起来,那不再是她,而是一张我和妻子在婚礼上的幸福合影,她的笑容看起来和前女友完全一样,无名指上是那颗钻石戒指;

之后是我们蜜月的照片,欢笑着旅行;再后面,我们开始争吵;而最后一张照片,是我站在卧室门口,冷漠看到她的出轨现场。

我蹙着眉头,心脏击打着胸口,感觉快要吐了,难道前女友以为照片上的人是她自己?

但我直觉不只是这些,她不会因此就草草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时,我看到古董相机下面压着最后一张照片,拿起那张照片时,我的呼吸停止了:这张照片就是她拒绝我的求婚并跳下悬崖的原因,照片场景是她的房间,就是这间暗室,我躺在血泊里不省人事,而她站在门口,面容狰狞,手持一把抢,手指上还戴着那枚闪闪发光的钻石戒指。

就在此时,我听到门外女友父母的喊叫。

房间门被撞开,妻子冲到暗室门口,她满脸是泪,流淌的眼妆像是黑色的血迹,她表情疯狂,双手举着那把枪,无名指上是我送她的戒指。

她眼睛血红,嘶吼着喊到:“你是属于我的,我爱你,我绝不能容许你和我离婚!如果你的心里只有她,那就去死吧!去地狱里找她吧!!”

那一秒,她按动了扳机。

在我倒下的一刻,时间变得极其漫长。

我感到突如其来的解脱和顿悟,好像我一下子看破了一切,明晰了我一直在寻找的答案。

生命的本质,不就是不确定和没有答案?我们竭力扭转规律,却终究为此头破血流。

她用死来阻止这一切发生,来保护我,却拧不过因果的力量。

于是我坦然地合上了眼,飘去了另一个世界找她。



安潇 2021年4月 于 Camber Sands

PS. 希望我写这样的故事,没有让你感到太意外。我这个育儿博主,其实骨子里面是个爱写故事的人呀。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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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潇曾是建筑学生和摄影记者,伦敦艺术大学美术硕士,后成为英国获奖动画导演,现在是两个可爱混血娃的妈妈。公号专注于游戏式早教、项目式学习,素质教育与学术同行,分享英国育儿和生活的点点滴滴。微信公众号@安潇

周末是用来听故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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