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晓敏:语文教学,“朗读”为先
唐曉敏:語文教學,“朗讀”爲先
唐曉敏先生
語文學習的內容,主要是“課文”,而課文,即是一篇一篇的文章。文章是什麼呢?文章,首先是作者心裏有話要說,“言爲心聲”,於是,他用“語言”將自己的“心聲”表達出來,但這種表達若想讓並不在場的人知道,就得借助於“文”,用“文字”紀錄下來。文章就是用文字將語言紀錄下來的作品。可是,文字真的能夠將“語言”完整準確地紀錄下來嗎?語言學家告訴我們,不能。
對此,俞敏先生曾這樣講:
“‘語詞’只可代表概念而不能代表個別的感覺經驗。例如說‘冷’這個語詞,在某甲使用起來,本只代表他的冷的概念,即無數次冷的經驗的總和。如果他要說出他某一次的感覺來,他必要把那一次的時、地、人、溫度等說出來,同樣他還須說出他這個‘人’的體重、年齡、教育等等。所以說,要確切說出一次冷的經驗,他必須說:‘我體重一百六十磅,年卅,曾受大學教育,……在某年某月日於東經若干、北緯若度,海拔若干尺,在一所鐵筋洋灰房……所感受那樣的冷。”這種表現法不但是不必須的,而且是不可能的。”
他並且說:“既使將來有一個社會中所使用的實施文字,能如留聲機也似的,把語言的音、調、力、氣呼等等完全記下來,那伴隨著語言的環境、面部的表情、身體的動作、聲音的音色等等,幫助瞭解的東西也是無法記的。”因此,俞敏斷定:“文字永遠是一種失真的記錄工具。”
這也就是說,書本上的文字形式的“文章”,並不是作者的心聲和語言本身。它並沒有將作者的心聲準確地呈現。若想接近作者的心聲,就需要將文字轉化爲有聲語言,也就是說,以朗讀的方式,通過朗讀,讓文章具有“音、調、力、氣呼”,並且通過“面部的表情、身體的動作、聲音的音色”等傳達作者的心聲。
傳統語文教育特別重視朗讀的這種效果。文史大家羅庸曾回憶自己童年時啟蒙老師王先生的朗讀,他說:
“王先生操著本色的寶坻土音,聲如洪鐘,語言緩慢而沉著有力,讀本文時抑揚頓挫,一字不苟,尤其是語勢的轉折,虛字的照應。經他一念,整篇文章就像一個人在面前說話一般,不待解釋,已大部分明白了。”
“整篇文章就像一個人在面前說話一般”,這就是“文字”轉化爲有聲語言,這時,文章即帶有“音、調、力、氣呼”,以及“表情、動作、音色”,當然可以是讓學生“不待解釋,已大部分明白”。
程千帆先生也講過同樣的經歷,他說:
“記得我讀書的時候,有一天我到胡小石先生家去,胡先生正在讀唐詩,讀的是柳宗元《酬曹侍御過象縣見寄》,講著講著,拿著書唱起來,念了一遍又一遍,總有五六遍,把書一摔,說,你們走吧,我什麼都告訴你們了。我印象非常深。”
正因如此,中國古代人讀書都非常重視朗讀。唐代的韓愈即“口不絕吟於六藝之文”,白居易更是“苦節讀書”,“以至於口舌成瘡”。
這種朗讀,本身就是對文章的內容的展示。這是學生看文字所完全不能比擬的。打個比方說,傳統的重視朗讀的語文教學,是讓學生去聽音樂會,以至當演員,唱歌或演奏。今天的語文教學,則是僅僅讓學生看默默地看歌譜,然後討論這些歌譜,卻並不唱這些歌。古人早就講“操千曲而後曉聲”,只默默看譜而不演演唱,怎麼能算學會音樂呢?可歎的是,我們多年的語文教學,就是這種默默看譜的教學。
不過說起來,讓學生默默看譜,還不是最差的,更糟糕的是,在語文課堂上,由老師煩瑣地講解。正如潘文國先生所說的:“多年來,我們主張要理解記憶,反對死記硬背。轉而進行的實踐是,面對七八歲、十來歲的孩子,就大講作者簡介、時代背景、中心思想、寫作特點等等。這種架空的課文分析,老師講得辛苦,學生聽得莫名其妙。最重要的是聽了半天,只剩下教師講的“知識”,真正該讀的‘原文’沒有了。”
近幾年,在《語文新課標》要求下,有些學校的語文課堂上,教師的講解爲學生的“討論”所代替,但這種“討論”同樣忽視原文,甚至是“擺脫”原文的信馬由韁。坦白地說,這連老師講解也不如了。
【相關閱覽】
唐晓敏:蔡元培、胡适、顾颉刚、钱基博、张恨水等13岁前阅读的书
张朋朋先生:“文字学”是一门独立的学科——读德里达的《论文字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