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5日晚,南都记者从广州版“药神案”当事人代理律师处获悉,当事人王铂生已收到江苏省无锡市中院对其申请再诉的审查通知书。王铂生的代理律师告诉南都记者,该通知书显示无锡中院决定组成合议庭对王铂生的再审申请进行审查,“还不到开庭阶段,是同意立案审查,合议庭成员认为接受受理此案后,才会安排再审开庭。”
据南都此前报道,51岁的王铂生原是广州一家保险公司的高管,其15岁的儿子因罹患肝癌过世,后其因为介绍抗癌药物给人治病而获罪。其认为自己联系抗癌药品的目的并非牟利,而是作为病患家属向更多病友及他们的家庭伸出援手,该案也被称为“广州版药神案”。11月11日,在该案引发网络关注后,无锡市中级人民法院发布情况通报称,媒体报道的王铂生非法经营罪一案,该院已关注。当事人王铂生已向该院提交申诉材料,经依法审查后,该院已于2020年11月11日立案,受理通知书将及时送达。11月15日晚,当事人王铂生的代理律师告诉南都记者,王铂生已收到无锡中院“受理案件、合议庭组成人员通知书”。南都记者注意到,该份通知书显示为“(2020)苏02刑申20号”,该案已组成3名审判员组成的合议庭。对此,王铂生的代理律师告诉南都记者,该份通知书显示还没到开庭阶段,法院同意立案审查,合议庭成员认为接受受理此案后,才会安排再审开庭;如果不接受受理此案,就会驳回申诉。该审查通常要在2个月内完成。对此,王铂生的家人表示,尽管争取到了第一阶段审查阶段机会,目前王铂生还是忐忑的心情,“希望合议庭能够受理此案,有机会再审开庭。”(以上转自南方都市报,南都记者 黄驰波)
广州版“药神”案:救人怎么就成了罪犯
王铂生原是广州一家保险公司的高管,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竟会因为介绍抗癌药物给人治病而获罪。他的遭遇,堪称广州版的“我不是药神”案,但他觉得自己要比电影主人公“程勇”更干净,他联系抗癌药品的目的不是牟利,而是同为病患家属向更多同病相怜的家庭伸出援手。与电影剧情相同的是,他因国外药厂“维权”而受到牵连,他联系的真药也曾一度被认定为“假药”。他因药获罪的争议焦点在于,一家与抗癌药物pd1有关联的生物公司员工给他的6000元,到底是丧子后的慰问金还是卖药后的非法所得。最终,法院认定是非法所得,一审以销售假药罪判处其有期徒刑3年,二审以非法经营罪判处其有期徒刑2年6个月,缓刑3年。他不服判决,于今年10月向江苏省无锡市中级人民法院提出申诉。今年51岁的王铂生,本该继续担任广州一家保险公司的高管,在孩子因肝癌去世后,他本想再生一个孩子,让家庭渐渐回到正轨。但3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抓捕,彻底打乱了他的生活。
这件事的起因要从他的独子小昊中考毕业时说起。2014年的夏天,小昊被福建宁德一中录取,其中考成绩在14个班级的学生中排名前100名。这本是让一家人非常高兴的事,但小昊在假期里到广州体检时意外发现肝脏影像异常,到三甲医院进一步检查后确诊患肝癌晚期,癌细胞已向肺部转移!王铂生回忆,当时医生称小昊的生命仅能延续3、4个月,由于巨形肿瘤包裹着肝脏的主要血管,医院已经没有更好的治疗手段。“孩子很聪明,从小就喜欢科学,学习编程后他还开发游戏给同学玩,也会和我讨论黑洞、四维空间,你说这么聪明的孩子,我们怎么能不救?”王铂生对开屏新闻记者说。为给孩子治病,王铂生夫妇先后联系了广东省的四家三甲医院,均未能收治入院。最终,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收治了小昊,并进行手术。“做手术是冒着很大风险的,很多医生都担心孩子倒在手术台上,在输了3000毫升血,肝脏切除三分之二后,小昊还是醒过来了。”王铂生回忆。手术后,小昊需要进口药“多吉美”进行治疗,但当时该药在国内是一药难求。普通人要购买“多吉美”,需向指定机构申请,通过后还需缴纳27万元才能拿到。让王铂生没有想到的是,小昊因年龄及病情等因素申请未能通过。对此,王铂生只能通过加入癌症病友的QQ群、微信群,向产生抗药性的病人或已去世病人的家属购买二手“多吉美”。
但别人的二手药,也并非每次都买得到。为了挽救儿子,2015年3月底,王铂生夫妇带着小昊远赴美国纽约的纪念斯隆—凯特琳癌症中心以及美国杜克大学求医问药。在此过程中他们了解到一种后来在国内被称为“抗癌神药”的药物——“PD1”。该类药物,是通过激活体内的免疫细胞,让其识别并杀死肿瘤细胞,起到抗癌作用。相比靶向药物,PD1的副作用小,对癌症晚期病人疗效明显。当时,该药并未被引入国内,但在香港和澳门作为处方药已经能够买到。2015年回国后,王铂生带着小昊先后在香港邵祖德诊所、澳门镜湖医院治病,并购买了30瓶PD1。彼时,每一瓶PD1的单价为2.6至2.7万人民币,往返港澳治病和买PD1的花费约在100万左右。王铂生认为PD1的治疗效果显著,使用该药后小昊肺部的结节出现明显缩小,他认为出现了“奇迹”。在治疗期间小昊也坚持自学,曾回宁德一中参加期末考试,成绩排名全班第35名。
在PD1类药品上市后,国内外的制药企业也盯住了中国市场,一些药企试图将PD1类药品引入国内,为此也联合相关医院对此类药品进行临床试验。王铂生称,在为孩子求医问药的过程中,他结识了一家与PD1类药物相关联的生物公司工作人员,这为他后来被无锡警方抓捕埋下了伏笔。2015年后,PD1的显著疗效也逐步被国内的癌症患者所知晓,在国内还没有正式上市该类药品的情况下,不少癌症患者自发组建了PD1的微信群、QQ群进行交流。而王铂生作为较早接触PD1的患者家属,也在群内向病友分享治疗经验和方法,并鼓励病友积极治疗。在广东云浮市居民黄作云看来,王铂生是不计报酬、不计时间在帮助他们一家。他的儿子小杰患病后,王铂生向其详细讲解了关于使用PD1治疗的建议和注意事项。小杰病情危重时,还主动帮助他联系广州的医院收治小杰。在广州期间,王铂生不仅多次探望小杰,还与妻子在朋友圈筹款近2万元给小杰治病。小杰去世后,王铂生夫妇还到殡仪馆送了小杰最后一程。为了帮助经济困难的黄作云回笼资金,王铂生也曾帮助他以每瓶1.15万元的价格转让过小杰用剩的4瓶PD1。“我为什么要帮助其他病友?因为求医的艰难、四处找药的无奈,让我体会到了癌症病人的困境,他们真的很不容易,这才促使我愿意去帮助别人。”王铂生说。2016年,在使用了22瓶PD1之后,小昊的身体也出现了耐药性,肺部的结节增大,在医生的建议下小昊停止使用PD1,转而用其他靶向药进行治疗。在小昊停用PD1期间,王铂生应病友请求曾低价转让过两瓶PD1。
让人遗憾的是,年仅18岁的小昊最终还是于2017年5月离开人世。家里剩下的6瓶PD1,一部分转让给朋友用于治疗,余下的则转让给了一个自称“李医生”的人。“当时我在群里说我们家有剩药可以转让,群主就主动联系我说他是‘李医生’,有病人急需PD1,但家庭条件不太好,希望价格越低越好。”王铂生回忆到。王铂生把原价约2.7万元一瓶的PD1,以1.15万元一瓶的价格转让给了“李医生”。并协调黄作云以及另一名病人家属把用剩的8瓶PD1,同样以1.15万元一瓶的价格转让给了“李医生”。不久之后,“李医生”再次联系他,说还有其他病人需要用药,能不能再帮他找药。为此,王铂生想到了以前认识的生物公司工作人员,于是便主动联系该名工作人员,希望对方能从临床试验中拿出少量PD1,救治其他病人。对方回复,“给医院的病人是救命,给你帮忙介绍的病人也是救命,都是做善事,价格按1.15万元一瓶转让给病人。”“因为看到他在群里是以医生的口气帮病人分析病情、指导用药,我以为他确实是一名医生,更不知道他是依靠卖药牟生的人,所以才会帮他找药。”王铂生强调。最终,王铂生作为中间人,帮助“李医生”拿到了12瓶PD1。事后王铂生收了生物公司工作人员的6000元,而正是这6000元给他带来了牢狱之灾。据无锡警方事后查明,找王铂生要二手PD1 的“李医生”,实为包某庆,曾因犯强制猥亵妇女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零三个月。包某庆原是广州一家公立医院的医生,因犯罪失去工作,出狱后便以“李医生”的名义销售印度仿制药和其他药物,并以此为生。接下来的故事与电影《我不是药神》相同,国外制药企业开始维权,打击在中国销售的印度仿制药。广州某知识产权有限公司受英国阿斯利康公司委托,负责国内市场打假工作。2017年8月,该公司人员在微信上发现名为“李医生工作微信”的账号在销售仿冒的易瑞沙抗癌药。此后,该公司人员向“李医生”支付宝转账1000元购买1盒仿冒易瑞沙,寄往无锡市锡山区某酒店。该公司人员在拿到仿冒药品后,于2017年9月5日,向无锡市公安局锡山分局云林派出所报警。警方顺藤摸瓜,抓获了包某庆等人,查获了一批印度易瑞沙和二手PD1等药物。值得注意的是,包某庆转卖给他人的PD1价格为每瓶2.15万元或1.5万元不等,每瓶最高获利1万元。根据包某庆等人的供述,王铂生于2017年11月27日被无锡警方抓获。王铂生供述,提供给“李医生”——包某庆的2瓶PD1来源于其孩子用剩的,8瓶来源于其他病友,12瓶由某生物公司工作人员提供,事后该生物公司工作人员向其转账6000元。“我本来是不愿意收的,但对方说我儿子刚刚去世,本想请我吃顿饭安慰一下,由于比较忙,就从每瓶药里抽500元给我,当作喝茶费,慰问金。但我帮助联系PD1并不是以牟利为目的,我是保险公司高管,每月底薪都是3万起,每年缴纳的个人所得税都是几万元,我何必要去在挣那6000元?”王铂生解释。他说,如果靠卖药赚钱,他又何必以每瓶亏一万多元出售呢?开屏新闻记者注意到,据王铂生提供的《税收完税证明》显示,从2016年10月至2017年11月,王铂生个人所得税缴税金额为74231元。“和《我不是药神》电影里的主角不同,我始终就没想要通过药品赚钱,我低价出售这些药就是希望能够真正帮到癌症病人。”王铂生强调,对于这6000元究竟是对方给他的慰问金还是卖药的回扣,他曾与办案人员争论过。“笔录中供述的6000元介绍信息费,是办案人员在第4次提审录口供时写的,当时我提出要修改还原事实,但警员不修改,还说写什么费用都是一样的。”他非常后悔当时没有坚持要求修改笔录。2018年一审前夕,王铂生被抓的消息传到抗癌病友的微信群、QQ群后,多名曾受到他帮助的癌症患者纷纷写了《请愿书》,希望司法机关能够对其无罪释放。
天津市南开区的肾癌病人马秀在《请愿书》中写到:“他从来就没有向我出售过任何药品,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他总是鼓励我要积极面对。当他儿子去世后,我们很担心他从此离开癌症圈,使我们再无依靠。他说:放心,大家只要有疑问,有需要,我随时在这里。这是什么精神?这就是救人于危难之中的精神,是救我们肿瘤病人于危难之中的深情厚谊……”当开屏新闻记者拨通马秀的电话时,起初接听的并不是她本人。记者说明采访意图后,电话中传来的是家人指责马秀“多管闲事”的言语。短暂喧嚣过后,马秀接过电话说,王铂生不为名不为利,确实一直在帮助群里的病友,也从未向病友出售过药品。马秀感慨,好人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2018年8月,江苏省无锡市锡山区人民法院对此案进行开庭审理。其辩护律师认为王铂生客观上实施了违法行为,但主观上并无牟利意图,应该对其从轻处罚;王铂生的行为没有侵犯到他人的生命权、健康权,未造成任何社会危害结果;王铂生独子因癌症去世,他之所以介绍转让PD1特效药,是想帮助更多癌症病人缓解痛苦、延长寿命。请求免除处罚或宣告缓刑。法院认为,该案所涉药品来源不明,没有经过检验,也没有获得进口批准,继而销售,属于“按照假药论处”的情形之一,符合刑法规定的“假药”范畴。关于王铂生销售假药的来源及主观上是否牟利的问题,法院审查认为,虽然销售假药大多以营利为目的,但也不否认以其他目的而实施犯罪的存在,刑法并未规定销售假药需以营利为目的。对于奥德武/纳武单抗输液浓缩液(PD1)的来源,因其在以前供述中供述不一,也没有其他证据印证,无法确认涉案药品来源。即便按照王铂生供述一致的从生物公司得到12瓶,每瓶差价500元计算,其实际也非法获利6000元,法院对辩护意见不予采纳。2019年4月25日,江苏省无锡市锡山区人民法院判决,王铂生犯销售假药罪,判处有期徒刑3年,并处罚金52万元。值得注意的是,当电影《我不是药神》于2018年上映后,社会对“看病难、病不起”产生强烈共鸣。2019年12月1日修订实施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品管理法》不再规定未经批准的进口药品按照假药论处。王铂生不服一审判决,提出上诉。王铂生的辩护律师认为,他存在将从非正常渠道进入国内的国外药品提供给包某庆的行为,其目的与认识均不是销售。根据新修订的《药品管理法》,未经批准而进入国内的国外药物已经不再认定为假药。一审判决认定销售假药罪与现行法律矛盾,应予以纠正。王铂生的行为不构成非法经营罪,王没有将药物加价销售给包某庆牟利,王个人未申领药品经营许可证而参与药品流通活动,但因其完全是非牟利性质的,不符合非法经营罪所要求的以营利为目的的主观要件,恳请法院改判王铂生无罪。无锡市中级人民法院经审理查明,2017年9月至10月期间,王铂生在未取得药品经营许可证的情况下,以每瓶11500元的价格,将未经批准进口的22瓶奥德武/纳武单抗输液浓缩液(PD1)销售给包信庆,得款共计253000元,非法获利6000元。法院认为,6000元“信息费”本质即属于营利,因王非法经营药品数额已达25万元,属于情节严重,应当定罪处罚。今年9月27日,无锡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决,王铂生犯非法经营罪,判处有期徒刑2年6个月,缓刑3年,并处罚金1万元。开屏新闻记者注意到,在一审和二审的判决书中,有关部门均未对“某生物公司”进行调查核实。“某生物公司”与医院合作进行PD1临床试验的目的,亦无法获知。王铂生本人也不愿再谈及该公司,他称,别人帮他联系PD1的初心是救命,他不能以怨报德。对于二审判决,王铂生依旧不服,于今年10月向无锡市中级人民法院提出申诉。他认为,二审判决未尽证据真实性审查责任,事实认定错误,且量刑不公平公正,应当予以纠正。自2018年起,PD1药物已陆续在国内上市,每100毫克的价格降至9000余元。国内的癌症患者,不用再花2万余元的高价想方设法购买此药。如今,王铂生依然穿着整洁的衬衣,笔直的西裤,干净的皮鞋,斜挎一个单肩包,像其他白领一样出入在广州街头,但罪犯的身份让他被限制自由,失去工作,更远离了他为之奋斗一生的金融行业。 往期文章:司法怪相之律师要代表公平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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