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型化日剧启示录：幽深的现实才是本格推理的最大隐喻 | 系列观察
导读
随着现代观众审美趣味的提升，单纯的惊悚恐吓早已掩藏不了本身的疲乏。《轮到你了》用日系悬疑推理的形式，似乎又一次让观众反思：我们究竟在害怕什么？
文 | 杨一欣
四月是多事之月，几部国外的“神剧”后继乏力，风头不似当年。
《轮到你了》半路杀出，不仅口碑热度双俘获，也宣告令和初年的日系悬疑推理剧依旧留有灵魂。作为一部现实版“狼人杀”剧集，《轮到你了》不仅在视听方面精益求精，在故事方面也透过特有的人物与人物关系，去透析整个日本社会略带悲哀的“病根”之所在。
或许，这部日系推理新神剧的走红，除了优异的制作外，更在于其秉承了日本本格推理概念的内在与核心：一切惊悚的波澜，其实不过是一种略带荒诞意味的现实隐喻——它取自社会，也必将指向社会。
年号更替，悬疑不变
4月是《权力的游戏》标注结尾的一月，但没想到收官之作出奇乏力，简直比北境的冰霜还要令观众心寒；同期放出回归的还有《黑镜》第五季，结果两个月的成片依旧叫人大失所望。
四月是日本平成年的最后一月，日本NTV电视台在4月14号上线了一款20集分两季的悬疑推理剧《轮到你了》。春夏交接，年号更替，但熟悉的日剧悬疑推理味却并未含糊：播出伊始，《轮到你了》便收获了8.3%的收视率，其后在中国依旧口碑热度双炸裂，甚至在豆瓣保持电视剧第一名的同时，还在4.9万人评价的前提下收获了8.7的高分。
故事的设定极其有戏剧感：一对相差十余岁的新婚夫妇，刚搬到东京都内的高级公寓，却在家中意外地被卷入了连续杀人事件。原本抱着有趣的心态，住户之间互相玩交换杀人的游戏，结果却弄假成真，接连不断地迎来了参与者的死亡……
暌违25年，NTV重新上线悬疑推理剧，自然卯足了叫观众一边惊奇一边过瘾的劲。从本质上来说，《轮到你了》颇近于一个藏于公寓之中的现实版“狼人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都有自己或许不为人知的目的，而不但每个人都有被害的隐患，任何看似不可能的人，或许就是最终的凶手。《轮到你了》并不让连环杀人簇拥而上，其基本遵循一集只死一到两人的“标准”，而每集之间，都相互铺垫勾连，共同把剧情推向最终的答案。在小惊悚与大高潮之间，用特殊的镜头语言与诡异的配乐共同将观众的胃口步步吊起，最终使这部小众日剧逐渐变成万众期待的年度神剧。
《权游》与《黑镜》的落幕似乎并不足以造成一个季度的剧荒。《轮到你了》证明无论在日本还是中国，优秀的悬疑推理剧依旧有它广阔的受众，甚至它的拥趸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一个“真理”——真正的悬疑推理，或许会让你在求索答案的追问中，连海报的细节都不肯放过。
“杀”出每个人的小秘密
倘若借“狼人杀”的壳子，将一个个参与者杀个痛快，刀斩剑劈，鲜血淋漓，所到之处无不是杀手舞台，似乎的确足够骇人，但是单凭血浆取胜，早已不太可能。即使是数十年前的好莱坞鼻祖，也懂得在杀凶中揉进前史，再兼以弗洛伊德式解读，现代性的戏剧故事，就更容不得令人厌烦的单调砍人。
《轮到你了》从故事上来深究，其悬疑与惊悚一点之所以足够成功，其实除了环环相扣的凶杀剧情外（每人想杀者与要杀者互成指涉），其参与者各自的前史设计也极为出色：既保持了人格形成的准确性和有趣性，又在信息量中保持了是否能作为动机的暧昧。就好比藤井淳史一角，胆小好色，在年轻时便受宿敌压制，不但不受人欢迎，内心也藏有自己的算盘。这样的角色并不能单纯地指认为凶手，但亦有确切的理由去促发行动。而在另一种程度上来说，他又代表了日本高薪收入但又有可怜内在的悲哀形象。故而，在《轮到你了》中表现的连串故事，不仅是各自信息的诠释，也是对整体文本的互文。
然而，或许最为出挑，最为叫人在惊悚中抚掌的，还是编剧的野心——人物前史、细节特写均予以袒露，而凶案的线索、悬疑的真相，就藏在每一个细微处中。用镜头烘染气氛，再明白无误地把故事铺张给观众，《轮到你了》在电视制作的形式下，还真露出了当年本格推理的自信感——“去向读者（观众）发起挑战！”
但说到底，《轮到你了》的这份自信，还是源于它出彩的故事构造——常规意义上的悬疑推理，基本只以主角为单一视点，其余形象不过是身份的符号化，而最终流出的前史，也不过是为凶杀做下动机的解释和追认。但《轮到你了》在不算长的篇幅中，不慌不忙地将“居民会议”的数十位参与者各自故事予以表现（甚至包括主角），前一人的死亡，都是后一人的铺垫，而各自前史的隐秘感，也在塑造悲哀人格的同时，给予了全片更大的社会性思考。就如其中的赤池美里，嫁入一个有良好家教的家庭，处处受婆婆歧视与排挤，但当他人伸以援手，她同样将这份歧视发散给那些她所看不上的人。这种形象性格的塑造，已经把探讨的目光指向社会人格的悲哀之中。
推理出真相后的大千世界
或许在复盘《轮到你了》出色的故事文本时，我们不难发现：正如数十年前日本本格派一切优秀的作品一样，即使不像“社会派”那样过分指向社众群体，但其中的社会成色依旧厚重，以至于能透过每个虚构角色，而映射到整个社会共同的病根。
《轮到你了》在一出“密室”性质的公寓中，借“交换杀人”的概念，玩了一出“杀”样百出的好戏。不可否认其制作的精良——包括在声音上颇合时宜地安排重击声、笑声、惊悚配乐来烘托气氛，在摄影上多用窥视视角和倾斜角镜头等，但这些或许并非成功的关键要素。在悬疑推理剧中，惊悚与吓人并非最终任务，而透过诡异，去探讨惊悚背后的根源，或许才是一个好的剧本亟须完成的目标——这不仅需要一个好的故事，也同样需要一个好的讲述方式。
人类在诞生之初便乐于听讲故事，而悬疑推理又将故事赋予了更多的主动性，使听者与观众有机地参与进故事的讲述之中，成为其表达的一部分。层层剥茧抽丝、探寻真相，其实也是故事的一部分组成，而观众也在自我推演中逐渐找到故事的本来深意。《轮到你了》中的数十参与者，不仅均有前史，而且各有苦衷，观众在结合人物推导答案时，其实也是在回溯其形象背后的各自深意：差别甚大不被看好的姐弟恋情、收入不菲却始终不被他人看重的内心自卑、各怀歧视难以融合的婆媳关系、过度保护却成自私占有的父母之情……而在关系设置上，它也让杀人恐吓凸显了道德冲突：是按照规则去杀人，还是坚守道德等待未知的危机？或许，只有将悬疑推理的故事文本搭建在现实之上，用真实的语汇有的放矢地表达，情节才会变得有机而纠葛，动机才会变得复杂而深邃，其透出的微妙深意，才会不止于一惊一乍，而永远地将故事引向留有余味的社会深思。
正如推理小说的经典之经典《福尔摩斯全集》中曾说过的：“我们必须深入生活，只有如此才能获得新奇的效果和非同寻常的配合，而这本身比任何想象都有刺激性。”空泛的恐吓最终都将流于猎奇，只有将作品与生活互相观照，才能透出深刻的而人性化的思考。悬疑推理剧并不应该止于烂俗恐怖片的感官刺激，它其实自有真相：借一个生活化的谜题，让观众同推理者拨开层层的迷雾。当听者和观众已对谜题的线索烂熟于心时，他们或许才发现所有的虚构的溃伤，其实正指向现实与自己。这不仅是对生活的荒诞嘲讽，也是披露现实的微妙隐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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