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特往事，刀剑与信仰
从6世纪后半叶开始，由于埃及的混乱以及拜占廷和波斯之间的连年混争，使得原先的波斯湾-红海-尼罗河的商路无法通行，商人们改走更为安全的，通过阿拉伯半岛的陆路。地处商路中段，东到波斯湾，西至红海，北往叙利亚，南通也门的交通枢纽，商业城市麦加因此变得繁荣。
阿拉伯半岛位于草原与沙漠地带，气候干旱，土地贫瘠，绝大多数人都过着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传统商路改变后，加剧了阿拉伯社会固有的经济危机和社会矛盾。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在麦加城古莱西部落中多年经商的穆罕默德创建了伊斯兰教，建立起一个新兴政教合一的政权，率领阿拉伯人，从公元622年到公元632年，经过10年“圣战”，65次征战，实现阿拉伯半岛的统一。
穆罕默德之所以能够在较短的时间内实现阿拉伯半岛的统一，除了当时波斯与拜占庭两国经过长年战争，从而减弱了对阿拉伯半岛的影响与控制外，主要还在于穆罕默德抓住了当时阿拉伯半岛主要的经济、政治矛盾，顺应了社会需求，并以伊斯兰教发动了阿拉伯人。
穆罕默德（Muhammad，570-632年）是伊斯兰教的创立者，活了62岁，从25岁娶第一位妻子开始，总共娶了九位妻子。伊斯兰教总共设定了三个圣地，原因如下：
1. 麦加（Mecca）：穆罕默德原来生活在麦加。据说610年，他在麦加的山洞里沉思并遇见了天使加百利，领悟出了伊斯兰教。630年，穆罕默德胜利征服了麦加：没有流血，麦加皈依了他的宗教。
2. 麦地那（Medina）：穆罕默德在610-630年期间，被贵族驱逐到麦地那，整理出了伊斯兰的圣经《古兰经》。在这20年里麦加的军队几次前来攻打麦地那，都被穆罕默德及其追随者打败了。
3. 耶路撒冷（Jerusalem）：据《古兰经》记载，621年“夜行登霄”的神迹发生在耶路撒冷。这个神迹的大意：神兽Buraq（一种神奇的马）带着穆罕默德来到“一个遥远的清真寺”，然后老穆上天堂与上帝相见，上帝给予穆罕默德很多指示。为了拉拢犹太人，穆罕默德策略性地带着信徒向耶路撒冷方向朝拜。但是没多久穆罕默德就发现犹太人似乎比其他人更加厌恶自己，并在暗中策划军事行动反对自己。于是穆罕默德镇压了这些犹太人，并规定此后所有穆斯林都要朝向麦加的方向朝拜。
穆罕默德632年去世后，没有指定接班人，也没有留下“如何接班的旨意”。于是，家族内部选举诞生四个哈里发（指穆罕默德去世以后，伊斯兰阿拉伯政权的元首），统治了30年后。两个是穆罕默德的岳父，两个是穆罕默德的女婿，从第五个哈里发就变成了世袭制度。
在对待第四任哈里发阿里，穆罕默德的堂弟，自幼参与了穆罕默德初期扩张的所有大小战役。他娶了穆罕默德的女儿法蒂玛。但他没有参与前面三任哈里发的任何战役。在妻子死后，阿里不再参与政事。
什叶派认为“阿里是唯一合法哈里发”：你看阿里是唯一出生在第一圣地麦加的穆罕默德家族成员，又是第一批跟着穆罕默德前往麦地那的家族成员（逊尼派也承认阿里，但认为阿里是四个“正统哈里发之一，但不是唯一”）。在最后一位“正统哈里发”阿里去世后，兵强马壮的叙利亚总督自己宣布为哈里发，建立了倭马亚王朝。
倭马亚王朝是第一个世袭制度的阿拉伯王朝，首都在大马士革。随着什叶派伊德里斯王朝以及被中国赶跑的突厥人的到来，阿拉伯帝国逐渐走向衰落。虽然中间曾经有过塞尔柱土克曼统治下的中兴局面，但难以阻止帝国灭亡的命运。1258年和1260年，强大的蒙古帝国先后攻占巴格达和大马士革，阿拉伯帝国就此灭亡。
16世纪，阿拉伯帝国臣服于土耳其奥斯曼帝国。奥斯曼帝国在阿拉伯半岛设了两个大行政单位：内志、汉志。内志面积大，高原地区，富庶；汉志面积虽小，但拥有两座圣城：麦加和麦地那。周边还有一些小部落，即后来的科威特、也门、阿曼、阿联酋等。1683年，奥斯曼帝国围攻维也纳失败，帝国终止了它向欧洲的扩张。帝国还是全盛期，但衰朽已不可避免。
沙特建国与瓦哈比
到了18世纪初期，在奥斯曼帝国统治下的内志，穆罕默德·本·阿卜杜·瓦哈卜创立了他的教派，他把基要主义（原教旨主义）推行到底，采取了罕百里学派的教法原则，要用神的意志来对抗人的意志，拒斥奥斯曼帝国的衰朽统治，拒斥帝国官员对于底层百姓的压迫。坚持教法只能来源于作为神的话“古兰经”和蒙受神启的“圣训”，谴责在解经时的个人意见和“意志自由”，主张正本清源、回归传统。基要主义并非如我们今天听上去那么愚昧，相反，在当时是弱者保护自己的一种精神武器。
1750年，默罕默德·本·沙特虽成为德拉伊耶酋长国的首领，但不甘就这样守着祖先的一亩三分地，渴望恢复阿拉伯人昔日的荣光，统一阿拉伯半岛再北上新月沃地；而瓦哈卜则希望掌握宗教的权利扩大瓦哈比派的传播，两人因此一拍即合。用了40多年的时间，先后征服内志、占领利雅得，后又攻克麦加和麦地那，从土耳其人手中夺取了整个汉志，于1811年建立了第一个沙特家族统治的瓦哈比派王朝。不断扩张，引起了奥斯曼帝国的警惕和恐慌，派遣了埃及总督穆罕默德阿里去平叛，沙特家族被迫逃往科威特和波斯湾的沿海城镇，第一沙特王国灭亡。
1845年，沙特家族恢复了对利雅得的统治，并定都于此。面对奥斯曼帝国的不断打击，本就数次起落的沙特家族，再次因王位继承的问题展开了内斗。最终，1892年，沙特家族逃亡科威特，第二沙特王国灭亡。王族流亡科威特时，沙特家族拉赫曼教长的长子伊本·沙特已经12岁了。在科威特的十年流亡期间，他迅速成长。在科威特酋长穆巴拉克的支持之下，伊本沙特开始远征利雅得之旅。1902年1月，伊本沙特率领了一支只有40人的突击队潜入利雅得城，打死利雅得警备司令及手下的80余名士兵，成功夺回利雅得，恢复了沙特家族在内志的统治。
当时的沙特弱小又无助，南面和海湾地区是英国人的地盘，西边和东边是奥斯曼帝国的控制区域，正北面则是奥斯曼帝国的盟邦。伊本沙特在分析周围的形势之后，决定借助英国来实现统一阿拉伯半岛。为此，伊本沙特不惜以被保护国的地位去换取了英国人的支持，但被英国无情地拒绝了。
在这种情况之下，伊本沙特决定向奥斯曼帝国及其附庸控制的区域进军。在扩张过程中，伊本沙特始终不想过分激怒奥斯曼帝国，他甚至曾向奥斯曼帝国苏丹写信，表示沙特家族忠于奥斯曼帝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英国预感到奥斯曼帝国将背叛自己投靠德国，于是决定接受沙特的“好意”。1915年12月26日，英国与伊本沙特签订了《英国内志条约》，伊本沙特的政权成为英国的保护国。1924年，趁土耳其废除哈里发之际，伊本沙特开始进攻汉志，后成为“汉志、内志及归属地区国王”，沙特阿拉伯的疆域至此基本奠定。迫于形势，英国、法国和一些伊斯兰国家相继承认沙特的国家主权，1932年，国名改为“沙特阿拉伯王国”。
历史表明，瓦哈比主义是沙特国家统一、维护王权的重要意识形态武器，二者达成默契。国王掌控军政大权，宗教领袖领导宗教事务，互不干涉。宗教领袖可批评国王的政策，信徒不得反对国王。第三沙特王国边界是确立了，但沙特政府迫切需要得到外界的承认和认可，在此情况下不得不打开国门，与其他国家的穆斯林展开交流合作。
1926年，国王阿卜杜勒·阿齐兹邀请了来自26个伊斯兰国家的代表聚集麦加，召开世界伊斯兰大会，与会代表不乏苏非主义者和什叶派人士。他们与瓦哈比派乌莱玛共同探讨，哈里发制度问题和希贾兹地区的改革问题。尽管瓦哈比主义在纳季德高原已长期处于主导地位，但对外界而言，仍是一种偏远地区的“非主流”思潮。
为了与纳赛尔的阿拉伯民族主义抗衡，沙特政府选择倡导“伊斯兰团结”，将泛伊斯兰主义作为意识形态工具，大力输出瓦哈比主义。20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沙特政府接收了大批来自埃及、叙利亚、伊拉克等国的穆兄会成员。任何一种宗教思潮都是对其所处社会历史处境的某种投射和反映，随着海湾战争前后沙特国内政治局势的变化，沙特政府与穆兄会的关系急转直下，对立至今。
瓦哈比教权和现代沙特王权交织在一起，共生共荣，但在全球化、现代化、信息化背景下，无论沙特王权如何加强国内互联网、通信及社会舆论的管制，都压制不住国内民间宗教及宗教政治反对派甚至是广大民众参与政治和社会管理的呼声，王权和教权如何进一步适应现代化发展已迫在眉睫。
沙特阿美与小金库
沙特阿拉伯刚建国那会，穷困潦倒，国王财力羸弱。阿齐兹将财政权交给一位名叫阿卜杜拉·苏莱曼的长老。这位精明的财政大臣还是沙特的“央行行长”，向臣民发放代金券作为货币，其实是一种金本位制。不过，当王室财政拮据时，苏莱曼就躲起来，故意阻止臣民兑换。
1933年，美国加州标准石油公司一行人面见国王，提出在沙特开采石油的合作请求。当时，阿齐兹国王和苏莱曼一脸茫然，啥是石油？英国人在伊朗发现了石油，英国、法国及荷兰控制了伊朗及伊拉克的石油资源。美国加州标准石油公司决心进军中东，便在1928年从海湾石油手上买下了巴林岛的石油开采权。
阿齐兹国王不关心石油，但是他缺钱。加州标准石油许诺，只要对方同意他们勘探，国王立即可获得3.5万英镑，18个月后还会得到2万英镑；如果真能找到石油，沙特还能获得石油销售分成。当时正处于大萧条时期，《纽约时报》用头版报道了此事：“如果发现石油，相信会给整个阿拉伯地区带来变革，将沙漠国家转变为一个工业化国家。”
1938年3月3日，注定是阿拉伯难忘的日子，这一天在沙特的地底下发现了石油，从此沙特阿拉伯的命运改变了。1939年5月1日，加州标准石油决定把项目公司总部设在沙特小城达兰。阿齐兹国王及王室成员前来庆贺，国王亲自扭动了石油管道的开关。
二战后，西欧各国重建及经济复兴，石油需求暴增，美方控股公司决定引进新泽西标准石油、纽约标准石油作为项目公司的股东，以获取更多资金重启并开发沙特石油。这四家美资控股公司将原项目公司更名为阿拉伯美国石油公司，简称“阿美石油”。沙特王室也一夜暴富，仅1946年国王就从阿美石油获得大约1500万美元的收入。
阿齐兹国王很清楚，美国及阿美石油是他的钱袋子。
他向杜鲁门总统保证，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中东的冲突影响到阿美石油的生产及供应。1947年，美国向沙特派遣了第一任大使以强化美沙关系。稳定沙美关系后，阿齐兹国王决心大兴土木，推动沙特现代化，巩固王室统治的政权合法性。利雅得，从土坯小城迅速变为一座现代化都市。
不论是伊本·沙特，还是他的继任者萨乌德、费萨尔、哈立德……执政的长短不同，治国的能力不同，但是对利用石油充实沙特财富、满足王室生活、推动沙特发展、巩固沙特王权这几点上其实并无二致。
六十年代初，沙特与委内瑞拉石油部长共同创立了石油输出国组织，即欧佩克（OPEC）。塔里基赋予了欧佩克双重使命：一是价格联盟，通过控制石油产量来控制石油价格；二是石油国有化。
进入七十年代，费萨尔国王与亚马尼带领沙特深度参与了OPEC国家争取本国更多石油权益的斗争。这个斗争主要集中在争夺石油标价权、石油参股与国有化以及第四次中东战争中的石油禁运上。
此时美国在冷战中且战且退，尼克松总统试图通过在外交上扭转局势，拉拢中国制衡苏联，尽量避免中东冲突。况且，利比亚的穆阿迈尔·卡扎菲直接没收了英国石油公司的资产。伊拉克正准备将几家国际石油公司强行国有化。沙特政府是自己出钱购买阿美的资产，所以更容易被接受。1971年，尼克松宣布放弃金本位，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美国不得不为美元找到新的“锚”点——石油。美国与欧佩克达成协议，欧佩克石油交易以美元结算，此举有助于美元币值的稳定。通过斗争，沙特等OPEC产油国在提高石油标价的同时，基本掌握了本国石油的标价权。
1973年，第四次中东战争爆发，沙特推动阿拉伯石油输出国组织发动了针对美国等西方国家的石油减产和禁运，从而引发了第一次石油危机。通过这场斗争，沙特不仅支持了阿拉伯国家的对美对以斗争，建立了阿拉伯国家反以领袖的形象，还趁此机会扩大了对本国石油工业的国有化控制并且进一步增加了利润，为本国石油工业的主人奠定了基础。当目标达到后，沙特也是最先松动石油禁运立场和劝说其他国家。美国投桃报李，不仅在1974年解除了对沙特的武器禁运，尼克松还成为第一位访问沙特的美国总统，沙美两国全面的经济和安全合作也随后蓬勃展开。
进入21世纪后，原油紧缺焦虑持续升温，油价不断上涨。2008年7月，国际油价达到峰值，从2002年的每桶19美元涨到了145美元。作为全球“唯一的石油超级大国”，沙特开足产能，阿美石油的日产量达1250万桶以上，沙特大赚一笔。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油价回落。各国央行超发货币救市，基建狂魔启动，石油价格迅速反弹，并长期维持在每桶100美元以上的高位。经济刺激减弱后，国际油价又开始下跌，国际油价从2014年6月的110美元快速下跌至2016年初的不足27美元。一个原因是，美国爆发了页岩气革命，实现了石油自给，从原来的进口国转变为出口国。另一个原因是沙特想拉拢欧佩克之外的石油国，与欧佩克一起减产提价。沙特石油收入下降和财政开支扩张，使得沙特在2015年之后出现严重财政赤字，外汇储备大幅缩水。
油价下跌让产油国不堪重负，经济早已不堪重负的委内瑞拉被击溃。俄罗斯因油价下跌，外汇亏空，卢布崩盘，经济陷入困境。最终俄罗斯、哈萨克斯坦等石油国与沙特主导的欧佩克一起组成的“欧佩克+”，决定限产提振油价。这是自2008年以来第一次减产提价，之后油价缓慢上涨。
到了2020年3月，这份限产协议到期，“欧佩克+”决定在维也纳开会商讨。受新冠疫情冲击，全球经济悲观情绪蔓延，会议期间，国际油价下跌到41美元一桶。俄罗斯希望产能和油价维持在中位数，即在美国页岩气盈利之下，本国石油商盈利之上。沙特希望大幅度减产提价以获取最大收益。美国希望将价格提至页岩气的盈利线之上。最终，“欧佩克+”谈崩，沙特再次祭出反向操作的杀招：增产降价，逼迫俄罗斯就范。
沙特王室在美国与阿拉伯世界、世俗政府与伊斯兰教、君主制与现代化之间，将平衡术玩转到了极致。不过，沙特依然充满神秘、矛盾与挑战。沙特人口大约是3400万，其中拥有沙特国籍只有62%左右，有大量的外国劳工。沙特本地人，大部分都属于富豪和中产阶级，国外劳工去沙特打工那都是需要担保的，相当于雇主不同意的话，你是不能自己去找工作的，这样就保证了劳工的稳定。
在沙特，通常一个本地家庭，男人上班，女人持家，雇一个菲律宾保姆干家务，再雇一个巴基斯坦司机，开车带着出门逛街买菜。前几年油价低迷，沙特财政收入受影响，为了保证大家的生活满意度，沙特放开了女性开车禁令。家里收入不够花，你就自己开车吧。
只要沙特的石油没采完，好日子就还没到头。沙特或许正处在一个决定其命运的十字路口，沙特的改革诉求和举措值得嘉许，但如何化解盘根错节的内外矛盾，还需要拿捏好节奏和火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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