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站焦虑的，并不只是赚不到钱

B站卷入一场“停更潮”风波。3月30日，游戏UP主“靠脸吃饭的徐大王”透露，由于个人原因暂停更新；同期，悬疑类视频UP主“我是怪异君”声称，公司出现重大变故，不得不解散团队，停更频道；另有2022年百大UP主“-LKs-”因个人休假，暂时停更。虽然缘由不尽相同，但各大UP主殊归同路选择停更，还是引发外界对B站商业模式的热议。

老字辈的“天涯社区”

互联网公司在黄金时代摸索出一套打法：先有流量，再有一切。盈利不重要，商业模式闭环也不重要，只要抢占足够多的流量，资本的游戏就能击鼓传花永不倒。

天涯诞生于1999年，生于那个“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的时代。彼时的互联网和摇滚一并成为年轻人最爱扎堆、彰显自我的领域。因期货破产转行写作的宁财神，偶然来到这里，越看越爱。他发表了《天涯这个烂地方》的帖子，把这个成立刚八个月的网站，推介给网友。

宁财神在帖子中写道：天涯巨资拓展带宽，浏览器太快；文豪太多，帖子质量太高，让水平不太高的作者极大的心理压力；高人太多，致使许多如我般没有文化的人民群众无法正常呼吸等等。后来，宁财神靠着《武林外传》一炮走红，天涯社区也因帖子脱颖而出，吸引了一大批牛人。每逢大事上天涯，基本是网民的共识。

初代网红之一的芙蓉姐姐，在天涯社区发迹；

天下唱霸在“莲蓬鬼话”中连载的《鬼吹灯》，开启了盗墓小说的先河；

有粉丝嫌天下唱霸更新太慢，自己跑到鬼吹灯百度贴吧里写盗墓小说，一不小心写出了《盗墓笔记》，作者大家也叫得出名字，南派三叔；

当年明月大学毕业后，考取了广东海关公务员，工作之余到天涯“煮酒论史”版没事连载《明朝那些事儿》，以调侃的方式叙述历史，意外火遍大江南北。

天涯第一次出圈，不是靠这批作家和小说，而是1999年南斯拉夫大使馆事件。当时天涯刚上线半年，愤怒的网友纷纷涌向这里，宣泄自己愤怒的情绪。不过，位于海南的天涯发展一直比较“佛系”，既没有把公司迁移到北上广深这些城市，吸纳人才和资金；也没有在变现模式上探索，反而长期依赖广告收入。在内容激励方面，天涯甚至要雁过拔毛，从用户打赏给作者的资金里扣除30%的过路费。

2000年互联网泡沫破灭时，天涯靠着低成本控制毫发无伤，而且因优质内容实现了神奇般的爆炸性增长。创始人刑明总结道，这是web2.0的核武器，公司的策略是“不动它，发扬人文关怀色彩”。

2010年“极品小月月”事件，为网友带来“神马都是浮云”的流行语，不过也宣告了天涯人文、经史等优质内容的终结，而在泛娱乐化领域，天涯又被微博等新势力撕得粉碎。

2015年，天涯登陆新三板，试图通过融资来焕发第二春，但没想到看到的是夕阳红；2019年4月，天涯被摘牌，又因违规收集用户个人信息被工信部下架。近几年，天涯论坛坏消息不断，先因交不起运营费宕机过一个月，再因累计执行超1.39亿元，创始人被限制高消费。之后，有网友发现天涯论坛无法发帖，论坛帖子的最后回复时间停留在2022年11月22日18时。大家都以为论坛“挂了”。于是一则微博话题#天涯论坛不能访问#就顺势登上热搜。但大伙儿好像哭“早”了，天涯论坛并没有凉透......11月25日，天涯官方发布声明称只是故障。网友们松了一口气，但大家都明白，天涯的时日不多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

被时代抛下的又岂止是“天涯”？早天涯两年诞生的猫扑，也同样是中国互联网的宠儿，诞生过“叫兽”蠢爸爸小星、Ayawawa、赵赶驴、奶茶MM等网络红人。2004年猫扑被千橡互动收购，广告大幅增加，诸多管理员权限又被收回，导致大量核心用户流失。人人网成为公司的战略一哥后，猫扑就此扑街。

当然，这个名单还有横跨论坛、博客、微博等几代互联网产品的贴吧。2003年底，百度上线刚两年多，时任产品市场总监的俞军萌生贴吧这个概念产品。贴吧不同于版主审核制，每个吧友都可以找自己感兴趣的内容发帖。百度相当重视，把贴吧当作抗衡谷歌的护城河，决定暂时不商业化，维护用户的体验为主。

李毅吧在2005年之前，只是个普通的粉丝吧。李毅曾入选国奥、国家队，获末代甲A金靴奖，算不上特别突出，但个人风格鲜明、口无遮拦。在当年5月25日亚冠赛后采访中自诩：“我的护球像亨利”，遭到全国球迷的群嘲，亨利尊称“亨利大帝”，相应戏称“李毅大帝”，故名帝吧。同一年，湖南卫视的超女节目爆发，贴吧在粉丝拉票中发挥了关键作用。第一名李宇春的贴吧人气最旺，吧友以“玉米”（李宇春粉丝）为基础。

俗话说一山难容二虎，后来李毅吧大小吧主被封，网友们认为这源于李宇春吧的举报，于是相约报复。2005年6月21日，发生了贴吧历史上最大规模的爆吧活动。“爆吧”就是到别的社区里用表情包疯狂刷屏，造成内容堵塞、网络瘫痪的奇观。当晚，李宇春吧被刷屏1900多页，被爆近100000帖，爆吧事件朝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最后惊动百度官方下场，系统设定先审后发。帝吧一战成名，爆过杨丞琳吧，东方神起吧、171中学吧、NBA吧、g-dragon（权志龙）吧、劲舞团吧等，狙击过Super Junior官网，出征FB……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百度贴吧迅速发展，成为第二大中文社交网站。然而随着谷歌退出，独大的百度过度商业化，由盛转衰。百度推出旨在挖掘用户潜在价值的合伙人计划，结果骗子更换了所有吧务人员，利用假药、假医院等对贴吧里病人进行收割。魏则西事件让莆田系为主的民营医院一夜臭名昭著，也让网友对贴吧的好感度直线下滑。2009年，贴吧之父俞军离开了百度。十年后，主导商业化的百度副总裁向龙海也黯然离场。

小破站的前世今生

B站的出现，某种程度来说是在救场，收留那些“无处可去”的年轻人。2004年起，多项管制海外动画播出的政策相继出台，催生了动漫文化在网络复兴。番剧一词来源于日语的番组，意思是电视节目，也指综艺节目、新闻节目、动画。B站的前身为视频分享网站Mikufans，因当时的AcFun网站经常宕机，“一天数小炸，三天一大炸”。2009年6月26日，网络ID9bishi的站长徐逸选择自行建站。B站以“弹幕视频”为主，最初承袭着A站的二次元番剧内容。2010年1月24日，mikufans转正，更名为bilibili。网站名称取自徐逸微博头像角色御坂美琴的外号，同时B站内投硬币，最高LV6的等级制度，都取材于该角色所属的动画《某科学的电磁炮》。

在中国视频网站市场基本被三巨头盘踞的时候，B站瞄准夹缝中的番剧，不动声色地将内容，分区为动画、番剧、国创、音乐、舞蹈、游戏、科技、生活、鬼畜、娱乐、时尚等。一进B站“大家都有一种见到同志泪汪汪的感觉。”B站最开始用户量的增长都是靠口碑传播，觉得好推荐给朋友。

科技预言家凯文凯利在《必然》中表达了一个观点：当书、电影和音乐廉价且无处不在时，它们就会从一个固定的产品变成一个流动的液体，消费者将反转成创作者，按照自己的喜好不断改变它们，让它们在这个时代永远没有结尾的流动下去。

B站用户多为大学生，自由时间多，创作能力强。因而，B站迅速从番剧来源地，向用户创造模式转变。UP主创作的素材从三国演义中的唐国强，到亮剑中的李云龙，再到德意志第三帝国的元首，简直是万物皆可鬼畜、万物皆可重构。

2019年年初，67岁的演员唐国强，向改编了其多部作品的大学生“导演”伊丽莎白鼠颁奖。后者是中南大学一位年年拿奖学金的医科学生，白天拿手术刀，是师生眼中文质彬彬的孩子，回到宿舍拿起鼠标，成了鬼畜视频的创作奇才。唐国强老师看过视频，会心一笑，紧握着白鼠的手说“感谢你们让诸葛亮这个角色重新火了起来，希望你们可以多多鬼畜我的其他角色”。说罢，又不忘语重心长地提醒到，“我饰演的领袖角色还是不要碰了”。

B站不能碰的不只有领袖角色，还有律师函当传单发的蔡徐坤。蔡徐坤一段“鸡你太美”的篮球舞蹈被B站网友各种鬼畜，UP主们沉浸在创作中不能自拔，蔡徐坤工作室却向B站发来律师函，要求停止侵权。蔡徐坤的粉丝们纷纷挺身而出，打算开启“爆吧”大业。无奈能发言的B站会员账号需要回答对120道问题才能注册，护主心切的粉丝们却被一个个诸如“德国元首最常去中国省份是哪个”、“金坷垃的好处都有啥的下一句是是什么”之类问答题挡在B站外面，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弹幕流行后，优酷、爱奇艺、腾讯等视频网站也纷纷开启“弹幕”时代，但实际体验B站更胜一筹，用户粘性更佳。B站最大的优点就是视频无广告，可直接播放，这对于厌恶贴片式长时间广告，搞不清的VIP和VVIP区别的受众来说，B站简直是块世外桃源。

B站不是没尝试商业化。比如推出正版新番承包制，并逐渐上线“投硬币”和“充电”这两种鼓励用户自发付费的方式，类似于打赏。B站也有会员制，不过和内容付费关系不大（B站会员更多是作秀，有点像腾讯空间开钻石，获得的是表情、空间头图的使用特权）。

2013年B站开始涉足联运页游，并在《崩坏学园 2》大获成功后继续接手《LOVELIVE！学园偶像祭》、《梅露可物语》、《梦王国与沉睡的 100 王子》（梦 100）等手游产品，完善了B站的游戏业务。2015年，B站又代理手机游戏，但游戏收入在每年巨额亏损面前始终不值一提。

2018年3月28日，B站在美国纳斯达克成功上市。从这一刻开始，B站再也是小破公司了。B站APP“改头换面”更换启动页面，老用户的抗议大肆来袭。年轻人可以接受腾讯老去，看着它的logo就像中年人发福慢慢胖起来，但B站如果变油腻，一定会被果断抛弃；

B站作为横屏长视频领域的原创大哥，开放竖屏短视频页面，遭到情怀粉斥责“在商业面前，情怀一文不值！”。因为B站台UP主视频背后往往需要一定时间的构思打磨，甚至一支团队、一个公司辅助进行创作，周期大约以周更甚至半月更为主。B站改革之后，以完播率作为推荐依据，这就助推了快餐式娱乐视频的点击率，不免寒了用心创作长视频者的心。B站应坚持自己的风格，不能过多模仿抖音，否则会失去自己的基本盘。

B站是较早向创作者提供支持和激励的平台，2018年B站就推出“bilibili创作激励计划”，让创作原创内容的UP主能通过内容创作获利。2022百大UP主“王师傅和小毛毛”曾在视频《做账号三年我花了500万》中透露，算上五险一金，工作室一年光给员工发工资就需要134万元，一年成本在200万元以上。过去，靠创作激励能收支平衡，但现在就不行了，UP主们只能“停产”成本较高的作品。与此同时，广告收益也一起下滑，平台广告商要求直播带货的越来越多。爱好变成了一种职业。

B站2022年的成绩单

2023年3月30日，B站公布了2022年度财报数据（部分）：

2022年净营业收入为人民币219亿元，去年为人民币194亿元。

2022年净亏损为人民币75亿元，去年为人民币68亿元。

2022年日均活跃用户（"日活用户"）达86.5百万，去年为66.8百万。

2022年拥有3.7百万名月均活跃内容创作者，较去年同比增长45.2%。

增值服务收入为人民币87亿元，较2021年增加25.7%。

广告收入为人民币51亿元，较2021年增加12.0%。

移动游戏营业额为人民币50亿元，而2021年则为人民币51亿元。

营业支出为人民币180亿元，比2021年的人民币153亿元增加17.7%。

分给UP主的收益部分为人民币91亿元，比2021年的人民币77亿元增加17.9%。

从哔哩哔哩2022年的财报看，B站缺少像腾讯、网易、阿里巴巴那样的护城河（赚钱的主赛道）。由于B站不是一家游戏公司，不具备开发爆款“验钞机”的基因，所以对广告和电商增值收入的依赖越来越大，补贴UP主创作的这件事上也显得有心无力。那么B站为什么不能选择和米哈合并，拿到一款类似于《原神》的游戏作品，“养家糊口”呢？

盲目推进商业化，产品基本没一个好下场的。拓宽领域不失初心，是平台需要平衡的难题。维持用户增长与粘性、提高内容生产者的收益与激励、强化商业能力、完善服务和监督，都是B站未来要解决的问题。衷心祝愿哔哩哔哩能在2023年找到盈利和发展的方向，为年轻人保留快乐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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