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患绝症让工龄定格在38年，我的人生，事故比故事有意思 | 二湘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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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剧照  图源网络

我的人生，事故比故事有意思

文/潇湘棋客

玩捉迷藏时踩破房东的米缸，看篮球赛时被砖垛上掉落的砖块砸破脑袋，在故乡的小溪里洗澡时险被淹死……童年时的这些事故，像是成年以后一些事故的预演，教会我如何处变不惊，坦然面对事故。

花甲之年，反刍一下经历中或主动或被动地充当事故中的角色，不失为一件有意思的事。

罢工，让教委机关干部临时监考

1988年上半年，我在湘南一所镇办中学教书。学期结束的时候，也不知是县里还是地区照例组织统考。为防止本校老师监考默许纵容学生舞弊，主监考老师由各中学交叉派人担任，我与学校另五名老师被安排到离县城四五里路的一所乡办中学监考。

7月1日开考，6月30日下午我们骑自行车先往县城赶。镇办中学离县城有32里路，五男一女六个老师个把小时后呼哧呼哧到了县城，顾不上喘口气又接着骑车往乡办中学赶。

到了乡办中学，学校的态度让我们大吃一惊。学校负责人直言不讳地告诉我们，学校去年有几名老师被安排到我们的学校监考，他们对东道主的食宿安排很不满意，因此今年校方不安排我们食宿，我们六个人自己解决这一问题。

交叉监考，主监考老师由东道主学校统一安排食宿，向来是惯例。主监考老师对前一年受到的招待，当时不妨提出改善意见；即使不提或提了没见改善，如今给予我们对等的待遇也未尝不可，何至于如此无情无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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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一行人转身离开学校往回走，扫兴，郁闷，愤怒，情绪越来越难以遏制，突然，带队的教导主任一声怒骂：“不监了，我们回学校去！我带头，你们敢不敢？”

除了那名中年女老师不做声，其他四条中青年汉子没有不答应的。其实六个老师家都在县城——这或许也是自己学校为便于大家回家有意为之。回家吃住，第二天一早赶到监考学校也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但这所兄弟学校实在太不够兄弟，欺人太甚！

女老师胆小怕事，且再叫她骑三十多里泥沙路有点于心不忍，于是我们让那名女老师去县教委通风报信，五名男老师家也都顾不上回，径直返校。

回到学校跟校长一说来龙去脉，校长听罢也是面有愠色，只简单对我们说:“晓得了，你们去休息，我跟教委讲理！”

复姓欧阳的校长，调到这所镇办中学还不到一年，上一年的事，他不知情，也与他无关。但手下的老师受了这份窝囊气，他自然也感到很没面子。这原本就是一个极具个性的人，随后他给教委打电话，三言两语就与对方顶撞了起来。

来不及另外从其他学校调剂老师，无奈之下，第二天上午，县教委从机关里抽调五名干部与报信的女老师赶到那所乡办中学监考。

五名农村老师临阵罢工，竟然“调动”县教委机关干部临时监考，在那个县的教育史上称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何况当天是那样一个庄重的日子，是可忍孰不可忍！五天后，县教委发文，在全县范围内对五名老师予以通报批评。

转发学费标准，县报被批“不顾大局”

九年后，我再次闯祸。这时我早已回到老家改了行，已是县报副总编。这回的祸，也事关学校，只不过，上一回是学期将要结束时，这一回是学期刚开始时；上一回是“从犯”，这一回是“主犯”。

1997年9月12日下午，由县委常委兼着的部门一把手和部门二把手兼着的县报总编召集报社编辑记者开会，当天上午，县委书记和县长双双找过他们开会。

缘起一个电话和一个转载。

先一天晚上，正在北京参加十五大的市委书记给市长打电话，说是本市两个县有人因学费过高到省里上访。斧打凿凿打木。省里一追究，市里自然要回应；书记市长一问责，县里自然闻风而动。故乡县里没听说谁到省市上访，但乡镇干部反映农民在提意见，农民称中小学实际收费高出了省里定的标准，因为他们从县报中看到了省里统一的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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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省妇联一份报纸开学前刊发了新学期全省农村中小学统一收费标准，一位编辑看到后觉得这条内容群众关注度极高，拿着报纸对我说可以转载，我认可他的看法，签发此稿。结果引发舆情，群众认为县里实际收费超过了省定标准。

部门一二把手批评报纸转发此稿是忽视了县里的实际情况，政治意识不强。要吸取教训，时刻绷紧政治这根弦。二把手说县委书记强调“下不为例”。

我内心其实很不以为然，既不想多作辩解，也不违心认错，只对一二把手说，责任自己独自承担，县里要追究什么，只管往我身上推就是了。

事情其实并未至此为止。后来在一次全县科局干部大会上，县长点名批评县报“大局意识不强”，“不顾农村还有很多工作要靠集资来推进”，转发学费标准“造成了基层工作被动”。领导艺术的高明之处在于批评之后适当安抚——“当然，也不能讲省里的标准就是错的。”

对县报的严厉批评，大抵给乡镇干部出了一口气，让他们印象深刻，以至于此后不久我受邀到某镇给通讯员讲新闻写作，讲完后镇党委书记肯定我讲课接地气，通俗易懂，却仍不忘就此说事，说县报对下面工作的难处体会不足，大局观不够强因而被县长在大会上批评。这名书记以前当党委委员时与我有过许多接触，对我相当客气尊敬，如今一阔脸就变。我倒没有觉得面子有多么挂不住，只是不太想得明白，他的父辈都还是农民，他腿上的泥也未必都洗干净了，何至于这么不情愿给农民说句话呢？

身患绝症，四十年工龄的美梦破碎

2018年三四月间，我的身体出现一些症状：早上起床后的第一口痰里，不管浓淡，时常带有一点血丝，鼻涕里也一样；右耳下后方的脖子上出现两三处鸡皮疙瘩样的小突起，左手手腕略上的手臂上也有一处，不痛不痒。

两个症状都没被我放在心上，前者尤其如此，以为不过上火，很快就没了症状，根本就置之不理；后者，倒是简单看过皮肤科，涂过膏药之类，五月回老家操办女儿婚事时还请民间医生看过，用草药药粉涂抺过，好过一阵后又会复发。

转眼到了十二月初，一日妻子身体不适，陪她到市人民医院看病，想起自己的口鼻出现的小毛病，顺便也看一下耳鼻喉科。

中年女医生想必已有丰富经验，一听症状心里就有了几分底。她先给我做鼻腔镜检查，再切一小片鼻咽组织做病理切片检测，又开单子做CT检查。最后，女医生嘱其他检查结果出来后再找她。

过了几天，周日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我在手机上查CT检查结果，一小段症状描述之后结论出来：鼻咽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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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结论让我感到非常意外，却没有丝毫恐慌。我的母亲不到六十周岁被直肠癌夺去生命，虽然舅舅及姨妈们无此病，对我而言却有“家族史”，且自己未及而立之时就被查出有慢性结肠炎，我对肠道方面的病症是比较警惕的，此前大概两三年还再次做过肠镜检查，旧病依旧，照旧不理会，无意开方拿药。

我把CT结果截图发给在外打麻将的妻子，她竟不明白Ca是何意，听我明说后慌慌张张回家。

我像往常一样平静地改稿编稿，其间报社年轻的值班编委与我在微信上大谈自己改进要闻报道的一些设想，我想了想，告知自己大概没有能耐助他实现这些设想了，因为刚刚查出患了鼻咽癌。他成了除医生、我本人及妻子之外最先知道我患此病的人。

他大感意外，大概既因丝毫看不出我患上重病的迹象，也因我竟然如此轻描淡写。

我不恐慌，是因为知道即使病情已发展到四期，这依然是癌症家族成员中相对温和的一个成员，况且与三十年前母亲患病时相比，癌症治疗技术已有长足进步。

此后，病理切片结果也出来了，没有颠覆原结论，多提供了一份证据而已。

我坚持上完了一周的班，之后回湘，在湘雅附二医院再做鼻咽镜、CT，加做核磁共振、EB病毒检测，原来切的片也被要求寄过来重做检测。

之后，排队等床位。住进医院大概化疗一个周期后我觉得该告知女儿了。那天跟女儿视频通话时，从未见过我戴帽子的女儿见我破了例，大概已有几分奇怪。我先给她打预防针，向她讲苏轼在《留侯论》中阐述的一个观点：“天下有大勇者，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随后取下帽子，露出化疗后因掉发厉害而理的光头，告知突然回湘的实情。预防针毫无效果，女儿当即哭起来，第二天，她请假从南京飞回长沙，陪了我一星期。

春节前，我接受了三个疗程的针注化疗，深刻体验胃内翻江倒海的滋味；春节后，接受31次放疗，任不同的射线在体内“剿匪”的同时也滥杀无辜；出院后，又断断续续口服了三个疗程的化疗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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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休半年后，我返回报社，希望从事非采编工作，却未获同意，只好退而求其次，提出病退申请，通过“完全丧失劳动能力”鉴定后，顺理成章办理了提前退休手续，我的工龄，也就永久定格在了38年整。

按原来的人生设想，我能实现40年工龄梦。在我看来，拥有40年工龄不仅会有更优的退休待遇，更会有一种美妙的感觉，虽然比起农民的“农龄”来，40年实在不值一提，但对工薪族而言却并不容易。按正常轨迹，我原本可以超过41年工龄的。

平生遭遇到的最大事故，彻底粉碎了我梦想。

遭遇事故，大概也是人生常态，尤其在这个数千年来多灾多难的国度，极少有例外。那些貌似一帆风顺的人，其实也会有不为人知的痛楚与悲苦。只是，悲观绝望不是应对事故的正确态度。比起当年的苏轼来，落在今人头上的事故，哪及落到他身上事故一半呢？那么，拿出苏轼应对事故一半的豁达乐观来，各种看似要把人折磨得死去活来的事故，根本算不上什么。

人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作者简介潇湘棋客：60后，湘人，属虎，天蝎座，一肚子“不合时宜”。个人公众号“潇湘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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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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