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音，决定了我们是谁，以及别人如何看待我们

       对于我们说英文的人来说，鉴赏不同的口音是明智的，因为这能教给我们一些母语方面的知识。

—— 大卫，引自安妮·赖斯（Anne Rice）《梅瑞克》（Merrick，2000）中的角色

1941年9月6日，被德军占领的挪威首都奥斯陆遭到英国皇家空军的袭击。困在露天环境中的市民惊恐万分，疯狂地寻找避难所，以躲避坠落的炸弹。
空袭造成的伤者中有一位叫阿斯特丽德的28岁女性，她在跑向避难所的途中被弹片击中，头部左侧受重伤。医护人员担心她可能活不久了，几天后，她恢复了意识，但她的身体右侧瘫痪了，也无法说话。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瘫痪症状有所减轻，也逐渐恢复了说话的能力，但她讲话的方式发生了变化，周围人说她有明显的德国口音。
在当时的挪威，这个问题是很严重的，那里的军事占领造成了人们对德国任何事物的强烈反感。结果，她的口音让商店的店主们都拒绝提供服务。显然，她自己并不想用这种德国口音说话，更难以理解的是，她从来没有在挪威以外的地方居住过，甚至也没有和外国人交谈过。

视频片段出自动画片《悠悠长假》（Les Grandes Grandes Vacances， Season 1）。该片段也反映了当时法国部分民众对德国口音的排斥。

感谢B站up主Normal同学授权使用以上视频片段。

在阿斯特丽德受伤两年后，奥斯陆大学的神经学教授格奥尔格·赫尔曼·蒙拉德 — 克罗恩（Georg Herman Monrad-Krohn）注意到了这一奇怪的病例。蒙拉德—克罗恩对语言障碍研究有着浓厚的兴趣，他也对阿斯特丽德说话带有明显的外国口音感到惊奇，一开始认为她一定是德国人或法国人。
阿斯特丽德的情况并不是个例。早在1907年，法国的皮埃尔·玛丽（Pierre Marie）就描述过一种如今被称为“外国口音综合征”（foreign accent syndrome，简称FAS）的情况，当时报告的是一个巴黎人却拥有“阿尔萨斯人”（Alsatian）的口音。
在接下来的一个世纪里，医生和语言研究人员相继报告了数十个类似的病例。随着案例研究在医学期刊上堆积如山，学者们试图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目前，至少在一位名人身上也发生了外国口音综合征：2011 年，在伦敦长大的英国歌手乔治·迈克尔（George Michael）在持续三周的昏迷后苏醒过来，一开始，他讲话居然带有英格兰西南部口音。

Alsatian，又称“阿尔萨斯德语”，

是一种通行于阿尔萨斯大部的

阿勒曼尼语方言。

阿尔萨斯地区自 1681 年起，

于德法之间几经易手，因此阿尔萨斯人也说

属于德语的阿勒曼尼方言。

视频片段出自动画片《悠悠长假》（Les Grandes Grandes Vacances ，Season 1）。该片段中对阿尔萨斯的情况有所介绍。

感谢B站up主Normal同学授权本篇微信使用以上视频片段。

外国口音综合征的一个共同点是大脑损伤的部位都在左半球的特定区域。大多数个体的语言功能都由大脑的左半球控制，它同时还控制人身体的右半边，这就是为什么大多数人都用右手写字。脑损伤可能在多种情况下发生，在被报告的外国口音综合征病例中，有三分之二的患者同时伴有其他语言障碍，比如失语症（aphasia）或失用症（apraxia，患者不能正确执行某些指令或有意识的行为）。阿斯特丽德也是如此。

另外，在少数病例中，这种综合征似乎是由心理障碍而不是大脑的生理损伤造成的。在一些病例中，部分患者的外国口音综合征似乎会随着转换障碍（conversion disorder）或精神分裂症等潜在病症的成功治疗而逐渐消失。而在其他的情况下，外国口音综合征一般不会消失。

为什么外国口音综合征患者讲自己的母语时像外国人呢？一个共同的因素是，他们言语中产生的韵律在某种程度上发生了改变。
韵律是指语言的节奏、音调和语调。在英语中，平调用来陈述事实（如：“I owe you twenty dollars”），而疑问句则伴随着升调（如：“I owe you twenty dollars?”）。语言的韵律曲拱（prosodic contours）各不相同，任何破坏标准节奏和语调的行为，都可能被认为是非本地或者外国口音。
把阿斯特丽德讲话的这些特征都结合起来时，就更容易理解为什么其他挪威人会认为她讲话有外国口音。她话语中一些相对细小的韵律及错误，让她说话时听起来就像是一个把挪威语作为第二语言的人。
回到本节开头说到的，蒙拉德—克罗恩一开始以为阿斯特丽德是德国人或法国本地人，这可能是因为他之前遇到过讲挪威语的外国人，其中很多来自德国或者法国这样人口稠密的邻国。

琳达·沃克（Linda Walker）的例子可以进一步证明人们在判断别人的口音时具有主观性。
琳达来自英格兰东北部的纽卡斯尔，现年60岁，曾在2006年中风。她的嫂子声称，琳达在医院恢复意识后，讲话就像意大利人，而琳达的哥哥却说她讲话听起来很像斯洛伐克人。周围的人还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了法裔加拿大人口音甚至牙买加口音。
由此可见，哪怕是元音发音方式上的微小变化，也会让人在语言的感知上产生很大的差异。

这种感知的多变性也在实验室中得到了证实。参加实验的受试者在听到外国口音综合征患者和作为对照组的母语使用者的录音后，也会在口音的归属上产生很大的分歧。
例如：一部分受试者可以正确感知一位患有外国口音综合征并讲苏格兰语的人就是苏格兰人，但是其余的人则认为是爱尔兰人、威尔士人或英格兰人，甚至以为是西班牙人、德国人、葡萄牙人或波兰人。
相比之下，作为对照组的苏格兰语母语者则总是被认为是讲某种类型英语（苏格兰英语、英格兰英语、爱尔兰英语或者美式英语）的母语者。显然，许多受试者的确听到了一些感觉不太对的东西，但是又不能一致说出到底是什么。

在一项类似的研究中，受试者能够准确分辨出本地人和说本地语言的外国人，但他们对外国口音综合征患者的感觉是：明显不是本地人，但也不完全像外国人，仿佛处于两个语言世界的中间地带。
因此，外国口音综合征患者时常感觉自我意识受到损害，这也并不奇怪。
琳达·沃克说：“我失去了自己的身份，因为我从来没有这样讲过话。现在的我好像另一个人似的，这种感觉很奇怪，我一点也不喜欢。”
另一位患有外国口音综合征的美国女性，她住在美国中西部，邻居说她讲话的语调像英国人，因此她远赴英国去寻找“讲话声音听起来和自己像的人”。但到了那里，英国人却说她讲话的语调听起来像南非人！
这些例子都清晰地表明，自我意识与“我们如何讲话”以及“别人如何看待我们”息息相关。

以上引自《变化的头脑 语言如何延缓衰老》第三章“关于言语的那些事”之“外国口音综合征”小节（段落布局有调整）

本章通过“找词”（舌尖现象）、“词汇的命名”、“言语不流畅”、“口吃”、“失语症”、“阅读障碍”、“外国口音综合征”这7个小节，向我们讲述了在运用语言能力的过程中可能会产生的“障碍和问题”。
这些障碍有的是病理性的，有的是认知与心理层面的，而深受其扰的人群并不局限于迈入衰老阶段的老年人，作者对于如何面对这些障碍，如何解决这些问题，进行了案例与解析并重的精彩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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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转自“上教语言学”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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