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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 | 韩贤强:我被当年的自己感动了

韩贤强 新三界 2020-08-25



作者档案
本文作者


韩贤强,高三六六届毕业生,1968年在泾县汀溪公社大坑大队马家岭生产队插队七年,1975年招工芜湖市搬运公司汽车队,1978年参加高考,大学毕业后留校,曾任安徽工业大学党委宣传部长,中国传统文化教育研究室主任。


原题
知青读书
我被当年的自己感动了





作者:韩贤强 

 
 


《文匯读书周报》的编辑问我:你讲的故事是真实的吗?于是,我将我讲的故事,重新又看了一遍,也心生疑惑起来:“这些,会是真的吗?”翻箱倒柜,在一个破旧的木箱里,翻出当年阅读过的旧书和读书笔记,我被当年的自己深深地感动了!

歌德诗云:“我曾领略一种高尚的情怀,至今不能忘却,这是我的烦恼。”半个多世纪前的知青读书情景,又浮现在眼前,那些匪夷所思的往事,历历在目!知青阅读,使赋予我们精神生命的那块土壤,成了意识形态政治文化狂潮中的一个世外桃源。 



在汀溪的时候,雨天,尤其是雪天,是最好的读书时光。
 
阴雨霏霏,出不了工,屋内读书,屋外看看从屋檐上滴滴答答落下来的晶莹的雨点;大雨如注,出不了工,屋内读书,屋外听听变成小河的溪水奔流的隆隆咆哮。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还有比这更惬意的生活吗?
 
马家岭的冬季是漫长的,漫天飞舞的大雪,对面看不清人,看不清山;放晴了,漫山遍野一片白,大山覆盖着厚厚的雪,流水在薄薄的冰下潺潺流淌;太阳出来了,雪化了,小河奔腾起来,遍地淌水,没一块干地。一场大雪下来,之后天总是时阴时晴,一个月都出不了门,除了偶尔到山民家喝一顿酒,就是闭门读书。
 
马家岭雪天读书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屋外大雪纷飞,一片白,屋内一盆炭火,暖洋洋。大家谁也不说话,只听见翻书时,纸张的沙沙声,有一种金圣叹“雪夜闭门读禁书,不亦快哉!”的兴奋。
 
为了保持你良好的形象,
请不要开口讲话!


知青推崇读书,认为读书是很有面子的事。
 
男知青盯着女知青看,被女知青发觉了,问:“你在看什么?”男知青很坦然,回答她:“看你。”女知青问:“看哪里?”男知青答:“看脸。”女知青问:“脸怎么样?”
 
至此,这个对话已经表现出了它的趣味。短短的两个问答,看出女知青在情感上已经发生了变化,从“不满”发展到“能够接受”。
 
男知青回答她,说:“不错。”

女知青问:“什么叫‘不错’?愿闻其详。”
 
男知青答:“那要看是从理科还是从文科的角度讲了。”这时,女知青的情感已经从“能够接受”发展到“饶有兴趣”。
 
“理科怎样评价?”女知青问。

男知青答:“你脸部器官的大小及器官之的距离不错。”

女知青追问:“你怎么知道的?”

男知青回答:“我们测量了古代和当代美女脸部器官的大小及器官之间的距离,求得平均数,你脸部器官的大小及器官之间的距离,恰好就在这个数值之内。这是一个大数规律。”
 
哪有对赞扬嫌多的呢?女知青继续追问:“那文科又怎样评价呢?”

男知青回答:“你的脸,像一个晴朗的天空,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此时,女知青心花怒放,飘飘然,真是遇到了一个懂我的人,相见恨晚!
 
好感使人轻信,女知青对男知青已经毫不设防。男知青说:“我给你一个忠告。”

女知青立刻响应,说:“愿洗耳恭听。”

男知青认真地说:“为了保持你良好的形象,请不要开口讲话。”
 
这是什么话!女知青好像突然感觉到了什么,这里的潜台词不就是说我,一开口讲话,就会露出思想贫乏苍白的底子吗?不就是说我是个绣花枕头一包糠,驴粪蛋表面光吗?这不是嘲笑我、诬辱我吗?
 
女知青向来都是很有风度的,十分平静,轻声、慢慢地说:“其实”,声音拖得很长,是为了让你认真听她下面要讲的话,“你还不如我呢!”
 
男知青纳闷了,问:“我怎么会不如你呢?”

女知青答:“如果你不是读了两本书,在肚子里垫了个底,你本来就是个活流氓!”
 
当年发生过的这个真实段子,不难看出它的主题:读书是个很有面子的事,知青们都很在乎读书。阅读是获得教养的重要途径;一切学问都是阅读得来的;读什么书,讲什么话,是什么人;读书是一个人的基础,人,就是他所读的书;要读多少好书,最终才能成就一个人。
 
想和姐姐谈恋爱?再等几年吧!

 
十七八九岁的大姑娘,有丑的吗?没有!但是,一些女知青的魅力不是体现在相貌上,而是体现在知识上,体现在年轻姑娘和书卷气的美妙结合上。她们种的瓜,长得比别人的瓜更大,她们种的菜,比别人的菜更绿,更茂盛。
 
有男青年找她们谈恋爱,她们会热情地回应,说:“好啊!很荣幸啊!”继尔,会认真地问:“我们谈什么爱呢?古代爱、骑士爱,还是现代爱?”
 
看男青年丈二金刚一时摸不着头脑,显得有点迟疑。此时,女知青会慈爱地摸着男青年的头,说,“小弟弟,想和姐姐谈恋爱?再等几年吧。”虽然,男青年的年龄也可能会比她们还要大。
 
古代爱、骑士爱、现代爱,是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一书中,提到的爱的几种类型。
 

 
我们送她们自制的装书的杉木箱子。送女同学嘛,尤其是送给这样的女生,要把书箱做得讲究一点,将每一块杉木板子的宽度做成一样大小,用竹签拼接成大板,榫头做得也极其工整,我们已经有了一定基础的木工基本功了。
 
第二天传过话来:“盛不了书,往上一拎,箱底掉了。”木箱四周的板全靠竹签连结,木板不能做成大小一样,而应当大小不一样,不一样,才能靠榫头将木板相互咬住,脱不了。真的,人的心思要纯正,一歪,思想有了杂念,就容易犯糊涂,就会弄巧成拙,闹出笑话来。
 
知青在农村读的书,从哪里来?

 
当年,图书馆,是藏污納垢的地方,被认定是“集封资修之大成”的罪恶渊薮而遭到查封。到哪里能搞到图书呢?
 
我就读的宣城中学是一所百年老校,图书馆藏书十分丰富。文革初期,图书馆所有的门窗都被宽厚的木条钉死,并且加上盖有“革命造反委员会”大印的封条,据说,要付之一炬或运到造纸厂打成纸浆了。一些学生瞄准了这里,真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进入图书馆的路线有两条:一条路是从隔壁一间教室的天花板上“爬”到图书馆的上方,再由天花板的通气窗下降到书库。另一路是撬开图书馆门窗的厚木封板,直接进入书库。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破窗而入图书馆,当然是在漆黑的深夜。四个人是最佳组合:选一个僻静一点的图书馆的窗口,将板车拖到图书馆的窗下,一人在路口望风,一人在窗口守着板车,两人翻窗进去找书。借用电筒的光,在书架上选书,选中的,放进随身背着的书包里,书包装满,将书倒在板车上,再继续选书。板车上的书,由看守板车的人整理好。发现图书馆书架间也有手电筒光在移动,一定也是来取书的,都会小心回避,互不干扰。
 
板车将书拖回家,怎么分?将书堆在地上,一人拿一本,轮流拿书,直至拿完。那真是一个十分有趣的场景:四双眼睛都紧盯着那一堆书,脑子不停地盘算着拿哪一本,紧张而有序,公平而合理。
 
关于这件事的道德判断是个复杂的问题。
 
鲁迅先生在《孔乙己》中,有一段孔乙己的话,说:“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康有为一次游览西安大雁塔时,居然将唐朝玄奘法师从天竺国取来的真本佛经偷走了几册,坐火车逃至潼关才被拦截下来。或许他当时的想法和孔乙己一样,觉得窃书不能算偷。
 
章太炎在《诸子学说略》中记载过这样的事:孔子在向老子问礼时,向老子借了许多书,但借去后就不再归还,窃为己有了。孔子通过整理从老子的图书馆中“借”来的书,编写成了属于自己说教内容的“六经”。章太炎此说后来被鲁迅引用,写出了《故事新编·出关》。章太炎此说来源于庄子。如果这个故事成立,那么,孔子就成了中国历史上首位窃书盗贼。
 
下有孔乙己,中有康有为,上有孔夫子,哪个读书人不窃书?不窃两本书,能算得个读书人么?
 
书的来源还有一些其它渠道,到造纸厂购买。很多单位将图书馆的书,送造纸厂销毁。可以到那里购买,但要单位开个证明,说明“供批判用”。这只是个自欺欺人的法子,批判不批判,鬼才知道呢!
 
另外,有时你会发现,去小店买盐买糖,包装纸就可能来源于某本中外名著,你可以用其他纸张,将名著换下来,也可以花钱买。这种书往往缺头少尾,但也很稀缺,能得到一本这样的书,也欣喜若狂。
 
总之,那个年代,该有书的地方,没书;不该有书的地方,却往往会出其不意地得到好书。
 
没有什么值得学习的人,就形同路人

 
一次,战岭小周从芜湖新华书店买了20本《进化论与伦理学》,送给我一本。我们的友谊从这里开始,延续了半个多世纪,这本书,也保存至今。

 
《进化论与伦理学》旧译《天演论》,赫胥黎著,定价0.17元。内首页印有一段毛主席语录:“中国应该大量吸收外国的进步文化……但是一切外国的东西,如同我们对于食物一样,必须经过自己的口腔咀嚼和胃肠运动,送进唾液胃液肠液,把它分解为精华和糟粕两部分,然后排泄其糟粕,吸收其精华,才能对我们的身体有益,决不能生吞活剥地毫无批判地吸收。”

那时,人文社会科学方面的书籍,尤其是外国的,已被扫除得十分干净,怎么会突然冒出这样一本书呢?据说,毛主席问姚文元:“最近看什么书”,姚开了个书单,其中有《进化论与伦理学》,毛主席说“拿给我看看”。他老人家看,全国人民都看了。
 
一本书,一毛七分钱,现在看起来很便宜,当时,可是农田区一天的劳动所得。小周为什么要买那么多同样的书呢?周说,“送人。”为什么要送人呢?周说,“我要听听他们对这本书的评价。”为什么要听他人的评价呢?周说,“谁的见解对我有启发,我将视其为友,若对我毫无启发,下次见面,就形同路人,没有必要交往,免得浪费时间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用心何其“深”也。
 
这使我想起《论语·学而》中孔子的一段话,孔子说:“无友不如己者”。没有什么值得自己学习的朋友,不是真正的朋友,被孔子视为交友原则。孔子在《论语·卫灵公》中又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比喻意见或志趣不同的人,无法共事相处。请问,这是什么交友观?
 
交谈,是相互识别的一种方式,也是相互认同或否定的一种方式。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人们相聚在一起,总要有一个纽带。汀溪的知青,以书会友。以读书不读书,读什么书,自然地形成各种小圈子。
 
我就只剩一条短裤头了,
真要看我的光腚吗?

 
爱读书的知青形成的圈子内,常交换图书阅读。交换,实行以书易书的原则。
 
每个人拥有的书的数量是不相同的,当你已无图书与别人交换时,要以物易书,一块肥皂看三天,一双袜子看五天,都有约定俗成的规则和标准。
 
盛夏的一个午后,邻队知青小蒋穿着个大裤衩,光脚趿拉着拖鞋,腋下夹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穷人》,过来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故事情节发展快,灾难性事件伴随着复杂激烈的心理斗争和痛苦的精神危机,如鲁迅所说:“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人类灵魂的伟大审问者,他把小说中的男男女女,放在万难忍受的境遇里,来试炼他们,不但剥去表面的洁白,拷问出藏在底下的罪恶,而且还有拷问出藏在那罪恶之下的真正洁白来。而且还不肯爽快地处死,竭力要放他们活得长久。”好看! 



小蒋是个陀氏迷,这与他带了不少陀氏的书到汀溪来读有关。这次来,是想换我的《莫泊桑中短篇小说选》看。
 
“改看法国书了?”我和他打招呼,按以书易书的规则,问:“用什么书换?”小蒋向我展示《穷人》。“看过了”,我说。
 
他又拿出一本:《卡拉马佐夫兄弟》。这本书有名气,看的人多,我能没看过吗?
 
他一连串报了几个书名:《死屋手记》《被欺凌与被侮辱的》《地下室手记》《罪与罚》《白痴》。一些看过,一些听说过,但不想看,便随口回他,说:“都看过。”小蒋很无奈,突然想起还有一本《女房东》。我说:“这本我真的看过。”
 
小蒋失望了,央求我,说:“行行好,将《莫泊桑中短篇小说选》借给我,看完就还。”
 
我问:“你就没有肥皂、袜子什么的?”小蒋说:“从来不用肥皂,袜子?你看——”他将脚翘起来,显示他穿着拖鞋的光脚。
 
“要不,我把裤衩脱给你?”他往下捋他的短裤,露出腰下面未被阳光晒黑的白色的肉。我看着他脱,他倒不脱了,说:“真想看我的光腚吗?”
 
最后,我们商定,用“心得体会”来换书看,在你借去阅读的书上,写下你阅读的心得体会,一条心得体会算一天。当然,心得体会一定要被认可才行。
 
我自今保存的这本《莫泊桑中短篇小说选》上,留下了小蒋的笔迹。这种“用精神换物质”的办法,突破了“以书易书”的局限,被书友们广泛采用,尤其是对那些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身上穿着的短裤头,还想看别人的书的嗜书者,给了他们尊严,让他们得以体面地看到他们想看的书,救了他们的急,你总不能真的扒下他的裤头,让他光着屁股,夹本书回去吧?
 
 归还图书时,一边掰着手指头算天数,一边认真阅读所写的心得体会。心得体会给人的启发和满足,往往胜于肥皂和袜子,这是一桩十分划算的买卖。 
 
我的这本《莫泊桑中短篇小说选》,因辗转多人之手,己残缺不全,一张当年的旧画报,代替了封面和封底。但是,打开这本书,却让人兴奋不已!其中,书页上记载着密密麻麻的批语,这些心得体会,都是当年只剩下身上穿着的短裤头之外,便再无他物的书友留下的。心得体会虽然稚嫩,却是认真阅读后的思考,记录着他们精神成长留下的脚印。
 
 
在《莫泊桑中短篇小说选》中的《戴家楼》上,写着:“《戴家楼》是整个资本主义社会的缩影,揭示了资本主义繁荣的根源”。这是立足于故事的开头:戴家楼是一个小镇上的妓院,光顾妓院的,都是“有体面的人,商人、市区的少壮派”。一天,妓院贴出告示,姑娘们要回乡下省亲,歇业两天。昔日充满活力的热闹小镇,死一般的寂静,连狗都夹着尾巴,跑来跑去。
 
还有一条批语:“一个罪恶的人的灵魂深处,也有美好的一刹那。”这是立足于故事的结尾:清晨,姑娘们在一个客栈等候回小镇的马车,这时,教堂的钟声响了,姑娘们神情专注地听着……,可能是想到了当年神父对她们的人生祝福,未忘初心吧?
 
另一篇《人妖之母》上,有这样的批语:“犯罪的人们感觉不到罪恶的凶残,是由于犯罪并不是出自恶意,而是愚蠢;受害者也并没有感到有多么悲惨,是因为他们认识到,任何一种不幸,都具有普遍性,大家都在承受,非他独享。”“在犯罪的人与造成犯罪的社会面前,我们应当指责的是谁?一个人的幸福与痛苦,只能是社会给予他的东西”。
 
阅读,引导着知青思考人生和社会,引导着他们的成长。。
 
文学的地盘,都有了归属,世界被瓜分了!
 
夸夸其谈算得上是一个中性词,可以延伸出炫耀,也可以延伸出渊博。年轻人有个特点,读了一些书,便要寻人来聊,夸夸其谈,学着《三国演义》里的张松与杨修,斗小聪明。以下是小张和小王的一段对话。
 
小张问:“知道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普希金吗?”小张故意用了全名,以显示自己的渊博。小王不说话,认为用这个问题问他,太小瞧他了。
 
小张继续问:“他有哪些代表作?” 小王答:“诗歌《自由颂》《致大海》《致恰达耶夫》《假如生活欺骗了你》,诗体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小说《上尉的女儿》《黑桃皇后》……”
 
小张连珠炮似地问:“活了多大岁数” “怎么死的” “和谁决斗”?小王快速地答:“三十七岁”“决斗”“法国侨民丹特士”。小张问:“知道决斗的原因吗?”小王答:“知道。”小王叙述一番。小张问:“知道决斗的过程吗?”小王答:“知道。”小王描述一番。
 
问题在深入,小张问:“知道何年何月何日几点几分去世吗?”“1837 年1 月29 日”,几点几分?小王开始有些犹豫了。小张很自豪,说:“告诉你,下午2 时45 分。”
 
小张接着问:“知道子弹从哪里打进去的吗?”小王茫然了。小张又逼问一句:“真的不知道?”小王已彻底招架不住。小张边示范,边说:“子弹打碎了他骨盆处的股骨,留在腹腔里。这就是普希金中弹后,两天后才去世的原因。”小王疑惑,问:“你怎么知道?瞎说吧!”小张瞟他一眼,说“《参考消息》上有,解密了。”
 
第一个回合结束,小张胜。第二个回合开始,互换场地,小王问,小张答。
 
小王问:“喜欢莱蒙托夫?”小张答:“当然。”小王问:“喜欢莱蒙托夫哪首诗?”小张答:“帆。”小王问:“能背?”小张答:“当然。”小张张口就来。
 
 
小王高兴了,突然止住小张,说:“‘呼啸的海风翻卷着波浪’以下四句错了!”小张慢悠悠地,胸有成竹地说:“你说的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的那个版本吧?”
 
小王不出声,静观,不知小张要耍什么花招。小张说:“翻译有问题。我没按照那个译文背。这一段俄语怎么念?”小王不知道,小王中学学的是英语。
 
小张开始用俄语背诵莱蒙托夫的“帆”,并分析为什么说“翻译有问题”。小王无语。第二个回合,小王稀里糊涂地就输掉了。
 
还需要再继续吗?小张对俄罗斯文学史上最辉煌的一个阶段——黄金时代的几乎所有重要作家,从开启黄金时代的诗人普希金、莱蒙托夫,到为黄金时代划上完美句号的短篇小说巨匠契诃夫,包括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都太熟悉了,俄罗斯文学是他儿子,有他不熟悉的地方吗?从此,小张占据了俄罗斯文学这块地盘。一切有关俄罗斯文学有争议的问题,小张说了算。不服,可以单挑啊!谁都可以与小张进行公开辨论。
 
再说了,文学的世界大得很,还有英国文学、法国文学、美国文学、印度文学、日本文学呢。最终,文学的地盘,都有了归属。世界被瓜分了!
 
没有读书,只能是“植物性生长”

 
凡下雨,不能出工,邻队小李常来我们这里聊天。他每次来,总能让我们有所收获,和我同居一室的小包,也很喜欢他,甚至有些敬佩他,他总是思维敏捷、口若悬河、妙语连珠。
 
他说:“没有一个人是完全幸福的。所谓幸福,是在于认清一个人的限度而安于这个限度。”这个关于“幸福”的理解,太好了!记下来。

他说:“幸福是灵魂的一种香味,是一颗歌唱的心的和声。”精彩!讲慢点,记下来。
 
“能不能再讲一句?”小李张口就来,说:“人生的钟摆永远在两极中摇晃,幸福也是其中的一极:要使钟摆停止在它的一极上,只能把钟摆折断。”还没大听懂呢,讲慢点,先记下来。
 
小张又说:“阅读不是为了雄辩和盲从,而是为了思考和权衡。当我们处在迷茫与困境时,静下心来阅读,你会发现书中的这些话,从你看的第一眼开始就会被它征服。”呵!转话题了,快记下来。 
 
这是什么品质?是谦虚吗?如果是,我告诉你,谦虚可是一种可怕的品质。
 
一个人具有这种品质,超过你,也就只是时间问题。对那些无所用心、不谦虚的人,忽略他,他永远也不可能超过你。
 
我有一个梦想:我要将这些随时、随地听来的话,记在一个本子上,做成一本书,书名就叫“三人行”;我还要将这些记录分类,编排目录,给每一页编上页码,不用阿拉伯数字编,用《千字文》编,一千页的一本书,也很可观了吧?还可以分成上中下册呢。这就是一个知青当年的梦想!
 
阅读,已使我初步养成了“不动笔墨则不读书”的习惯,凡读书、记笔记。当时,确实也做了一些读书笔记,保存至今的笔记有:《中外诗词杂钞》两本,《中外名著精彩段落》两本,《语言中的盐:谚语、格言、歇后语》(自编)一本,《历史学习笔记》两本,《欧洲哲学史和中国古代哲学史笔记》四本。
 
这些笔记,尤其是“动笔墨”的读书习惯,对我后来的学习产生影响,至今受益。
 
那一天,与小李的谈话,使我们收获很大,很受用,整个晚上都很兴奋。
 
我辈也非等闲之人,突然,感到这些话好像在哪见过?小包一查,知道了,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上的话!小包再一查,这次来,小李所讲,和上个星期来所讲,全在第二卷第200页之前,201页上有一段很好的话,他没讲。201页以后的话,他一句也没有讲!
 


盼发财盼不到,盼下雨还盼不到吗?一周后,天又下雨了,小李又如期而至。他忘记了《朱子家训》上的教导:“凡事当留余地,得意不宜再往”,这一下他犯了个错误。
 
同样的讲,同样的记,所言仍在《约翰·克利斯朵夫》第二卷第200页之前。
 
这回,轮到我们发话了。小包说:“上次来,你讲了很多很好的话,让我们受益匪浅,这次来,又讲了很多很好的话,又让我们受益匪浅。”小李听了很高兴。
 
小包接着说:“这两次所引用的话,大都出自《约翰·克利斯朵夫》这本书上。”小李心里咯咚一声,心想“都知道啊!”
 
小包接着说:“第一次到我们这里来,你所讲的话,大都出自《约翰·克利斯朵夫》第二卷第200页之前,这次也一样,200页之后的话,你一句都没有讲!第201页上有一句话,你讲不讲?”小李有点紧张了。
 
小包接着说:“给你十秒钟,你不讲,我们就讲了。”小李已经完全崩溃了!讲不出话来。
 
“哗众取宠本是年轻人的天性。特别是在他们无足轻重,换句话说,无所事事的时候。”小李拿出笔和纸,记下了《约翰·克利斯朵夫》上的这句话。
 
最后,我们给小李下了个结论:“这一周,你没有读书,只能是‘植物性生长’。”什么叫植物性生长?就是体积有膨大,位置有移动,思想没有发生日新月异的变化。什么叫思想发生日新月异的变化呢?就是每时每刻是你,又不是你。

话虽这么说,我们仍将小李视为好朋友,一直相互学习,相处甚欢。
 
人掌握的知识是有差到的,
差别,以小时计

 
这是一个先悲后喜的故事,发生在天气无常的初秋,那是一个天气阴沉的下午,乌云密布,小汤和小崔在生产队茶场的棚子里聊天。
 
和每个人都有自己心目中的偶像一样,小汤崇拜拜伦。拜伦是举世公认的19世纪浪漫主义文学首屈一指的代表人物,他用36年的短暂人生,写下了大量的诗歌,他的诗作被世人赞誉为“抒情史诗”,具有作者本人的思想性格特征的叛逆者,被称作“拜伦式英雄”,对后世具有深远影响。
 
小汤熟悉拜伦的一切,拜伦各个时期的活动和作品,像《恰尔德·哈罗德游记》《唐璜》这些代表作不用说,几乎能背诵拜伦的大部分诗歌。 


 
他惟妙惟肖地模仿想象中的拜伦,模仿跛了一足的拜伦走路的姿势和演讲时的神态。他甚至爱屋及乌地喜欢上拜伦的朋友雪莱,会背诵一些雪莱的诗。
 
小汤口头禅是:“拜伦,了不起,抬头看看天,低头写首诗,传世之作!”小汤将最后一句“传世之作”,声音拖得很长,显示出无比的自豪,好像在夸自己。对拜伦的情感,小汤已陷得很深,难以自拔。
 
天气闷热,天边滚动着响雷,闪电划过暗下来的天空,豆大的雨点随即而来,砸在棚子上,叭叭地响。
 
小崔对小汤说:“拜伦有什么可崇拜的?他就是一个地道的神经病!”小汤很受伤,说:“你能看看天,也写一首传世之作吗?”
 
小崔不示弱,立即说:“拿纸来。”小汤将自己的笔记本,翻到空白页。小崔说:“看着,我可没看天啊。”挥笔就来:“蒲公英,小小的花……”
 
小汤很沮丧,很沮丧!哭丧着脸,冒着雨,回去了。回去干什么?自杀!有人诋毁、污蔑了你心中的偶像,你不能保护她,你还有脸活吗?
 
皇上都被赶出紫禁城了,做臣子的还有脸面活在世上吗?王国维身为秀才,溥仪破大清“南书房行走”须翰林院甲科出身的旧制,召其直入“南书房”,清廷“覆巢”之将至,王国维难道不应当以自杀而“完节”吗?不管怎么说,我们这位小汤,在其心中偶像遭污,而又无能力捍卫的情况下,是断然不会苟活的。嗜好,就是一个人的催命鬼啊!
 
此时,天暗下来,刮起了微风,下起了细雨,真是“秋风秋雨愁煞人”啊!
 
小汤魂不附体地跑回家,拿出心爱的《拜伦诗选》,泪流满面地和拜伦作最后诀别。然后,书一合,不管是风是雨,破门而出,扬长而去,这一去,就再也不回来了。死法有多种,只要一种奏效,便无须再试其它。
 
不经意间,他突然发现《拜伦诗选》中那首他从未注意到的小诗,“蒲公英,小小的花……”智者千虑,也有一失啊!小汤决定,暂时先欠一死,先要将“蒲公英,小小的花……”搞清楚。
 
天,开始慢慢放晴。
 
小汤还是带了一把伞,一溜烟跑到生产队茶场,找到小崔,说:“你写的诗,就是拜伦的诗。”
 
小崔微微一笑,说:“知道了?什么时候知道的?”小汤很认真,说:“刚才,六点。”小崔掰着手指,慢慢地说:“我写那首诗时,三点,现在六点,相差三小时啊!”那又怎么样呢?
 
小崔对小汤说:“凡是我知道的,三小时之后,你才会知道;凡是你知道的,我三小时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小汤崩溃!彻底崩溃!人与人是有差到的,人与人的差别,以小时计!
 
知青阅读,任重而道远

 
对什么是文学名著的问题,马克·吐温有段名言:名著是“人人都说好,谁也不去读的书。”
 
读书、读书,首先是读,其次是书。不读,再好的书,也是无益。读了呢?收获也会有不同,它决定于理解的程度。
 
文学名著是“人类的日记”它以对社会、人性、人生本质的深刻揭示,而具有一种穿透力,同时,它也给读者留下充分理解的空间。
 
但是,理解不能只靠“聪明”和“书本”,还要靠“阅历”和“生活”,人们依据自身一定的生活环境,选择特定的生活方式,表达对生活的理解,体现对生活的态度,也就是价值选择。
 
阅读,理解是关键。如果我们不缺少阅读的话,可能会缺少理解。知青,对自己的阅读,已经认识到这一层,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知青们把《阿凡提的故事》认为是名著中的小儿科,小孩子看的,它图文并茂地刊登在《少年儿童》杂志上。小李、小江都在读,又怕人耻笑,躲着读,低调。
 
 
阿凡提向财主借一口大锅,财主不乐意。阿凡提好说歹说,财主勉强同意,要求是,十五天后一定要归还。阿凡提拎着一口大锅回家了。财主天天在家算日子,终于到了第十五天。中午了,还不见阿凡提人影,财主急了,直奔阿凡提家而去。进门就问:“十五天了,怎么不还锅?”阿凡提面有喜色,说:“想还哪,无奈出不了门,你家大锅在我家生了口小锅。”财主听到这里,头“嗡”一下子大了。
 
阿凡提接着说:“我想,大锅是你的,小锅是大锅生的,也应当是你的。”财主好像听出了点名堂。阿凡提接着说:“既然您已经来了,大锅小锅就请您一同带回去吧。”财主终于听懂了,连说:“好好好,好好好!”财主一手拎着大锅,一手拎着小锅,高高兴兴回家了。
 
阿凡提又来借锅,财主一口答应。还是十五天还。第十五天的中午,财主赶着一辆牛车到阿凡提家,要是生了几口锅,还拎不回来呢!
 
阿凡提一脸沮丧,说:“锅死了,还不成了。” 财主大怒,说:“锅,怎么会死?”阿凡提反驳他,说:“锅能生小锅,怎么就不能死?”
 
小李引用了一句毛主席语录,说:“高贵者最愚蠢,卑贱者最聪明。”概括了这个故事的主题,阿凡提耍了个小聪明,沾了个大便宜。
 
小江的体会不是这样。一天,小李、小江不期而遇。小李问:“《阿凡提的故事》怎么样?”小江答:“好啊。”小李又问:“你喜欢其中哪个故事?”小江答:“借锅。”小李说:“我也是。”真是英雄所见略同。话已投机,继续谈。
 
小李征求小江的意见,说:“谈谈体会?”“好啊。”小江立即响应,说:“你先说。”
 
小江说:“如果将财主抽象为一个人,故事就变成:一个人对事物的判断,为什么有时是正确的,“锅不会死”,有时又做出错误判断,“锅能生小锅”呢?”小李惊叹小江的分析。这样一分析,故事就具有了普遍意义,谁又不是这样呢?对事物的判断有时正确有时错误呢?
 
小李问:“是啊,为什么呢?”小江说:“可以到故事里找答案。”因为人的判断,无论对错,都是符合他的利益的。
 
想想,财主一错一对的两个判断,不都是符合他的利益的吗?小李很佩服小江。然而,思想大于形象,是不是还会有其它的理解呢?
 
所以,“如果我们不缺少阅读,可能会缺少理解”。理解是阅读的关键,是阅读能力的体现,认识到这一层,对提高阅读水平很重要。当年知青的阅读,任重而道远。
 

作者1968~1975年在安徽泾县汀溪马家岭插队。此为进行茶树栽培科学实验时留影,中国农业科学院茶叶研究所(杭州)记者所摄,曾刊载于《人民画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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